经过一夜不眠的思考和分析,冯劲松决定对郭守光进行审查。
他去找陈茂鹏,把郭守光的事情前前后后说了一个明白,看陈茂鹏沉思不语,冯劲松说:“老陈,你要知道用军人的身份混进延安是最不容易引起怀疑的。”
这是一个极有说服力的理由,陈茂鹏接下这个任务,马上把郭守光带到边保部进行审问。还没开始审问,郭守光便吞下了藏在衣领里的毒药,服毒自杀了。陈茂鹏觉得郭守光自杀说明他有问题,但他也有另外一个担忧:万一冤枉了他才自杀的,他怎么向上级交代呢?
接到郭守光自杀的消息,冯劲松火速赶到了边保部。陈茂鹏把后面这个担忧说给冯劲松,冯劲松心里也增添了几分焦灼与不安,他表面上装得很平静,说:“我已经向新四军第二师第七旅发了电报,就等他们的确切回复了。”
陈茂鹏说:“老冯,在我手里绝对不能冤枉一个自己的同志,这是我工作的最低的底线,至于能不能保护自己的同志,那就要看我的能力了。”
冯劲松深知陈茂鹏这将近一年时间里所遭受的压力,“就是因为我们有这个底线,所以我们工作才会有很大的压力,这也是对我们意志的考验。”
“你说,郭守光自杀,会不会有可能是高飞误传了情报?”陈茂鹏说完马上补充,“我不是不相信高飞,我是担心他被军统利用。”
“我想在辨别真假情报上,高飞已经慢慢成熟了,不会误传情报的。而且他是白天发的电报,这是从来没有过的事情。”冯劲松也有这个怀疑,嘴上还是这样说,“白天发电报对高飞来说也是很冒险的。最近西安的形势不好,我已经指示过高飞,和我们联系要当心。我都这样叮嘱过他了,他冒险肯定有他充分的理由。”
陈茂鹏翻着桌上的文件,点头,“你来这里,给你们那边打过招呼没有?有消息转到这边来。”
“吩咐过了。”冯劲松见陈茂鹏愁眉不展的模样,就转换了一个轻松的话题,“我儿子马上回延安了,什么时候我们一家到你们家去相亲啊?”
“什么时候回来?哎呀,掐指一算,有三年多不见小虎了,不知道是什么样子了。”陈茂鹏是看着冯劲松的儿子小虎从小长大到参加革命的,“你们家小虎和我家闺女没缘啊,我闺女去了东北了。”
“去东北?怎么没听你说?”冯劲松好生奇怪。
“有什么好说的?都是工作。”
冯劲松笑,“也是。那就再等,等她回来再说。”
“让小虎别等了,明心有对象了。”明心是陈茂鹏女儿的名字,“我那姑爷在三五九旅呢。”
“得,该让我们家小虎伤心了。”冯劲松真有些失望。
“小虎一表人才,不愁找不到对象。”陈茂鹏眯着眼睛说,好像久违的小虎就在他跟前似的。随即他脑子不由又转到杨红叶和高飞的事情上,“最近你没有去看红叶吗?”
“有快小一个月没去看她了。”冯劲松的心一下沉下来,“老杨说红叶的身体、精神好多了。”
“老杨请求我们安排红叶和晓光去西安,看看高飞,让他们一家见一面呢。”
“情况允许可以安排!”冯劲松想到杨红叶的流产,就说,“高飞已经知道这个事情了,不知道有多难受呢。见一面对他们……”话没说完,陈茂鹏桌上的电话急促地响起来,陈茂鹏拿起来接听,开始是拧紧眉头,听着、听着眉头舒展开来,最后出了一口气挂上电话,“七旅打来的电话,说是郭守光和参谋长田雄于四月底在连云港海面上和日军遭遇,船上所有同志全部遇难。”
冯劲松说,“这么说来现在这个郭守光是冒名顶替的?”
“对。”陈茂鹏分析着说,“在郭守光和田雄牺牲后,国民党查清了遇难人员的身份,就用军统的人冒名顶替进入延安。”此时,两人都松了一口气,冯劲松说,“这是我们的分析,我想在和高飞联系的时候还是要他确认一下。看来死的这个人早有准备而且不是一般的人!”
“好险,好险。”陈茂鹏真是惊出了一身汗,“毛主席马上就要接见他,幸好高飞及时发来了这个情报,不然后果不堪设想啊。”
事情有了结果,冯劲松心情愉快回到办公室,要电台晚上在和高飞联系的时候,告知延安发生的事情,要他方便时查清这个冒牌郭守光的真实身份。晚上,冯劲松处理完文件,准备睡觉,却被电台的人叫去,递给他高飞发来的电报:
已悉。另,请组织批准我和叶离婚;同意,将与曹侄女茜茹结婚。
冯劲松拿着那电报,好像拿着一块烧红的铁板,感觉到很是烫手:看来高飞已经知道在军统内部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情,他是不想再拖累杨红叶,让杨红叶去寻找属于她的幸福。
他也似乎看到作出这样的决定时,高飞痛苦不堪的样子。冯劲松这个铁打一样的汉子,不轻易流泪,此刻拿着这封电报,眼睛却湿了,几滴泪水落在电报上,模糊了上面的字迹。
延安发来电报,说是郭守光落网后自杀了。高振麟心头一喜,把电报译出来后翌日交给曹天浩。
“落网?自杀?”曹天浩把电报放到桌上,看着隔着桌子坐着的王家春、高振麟,“你们怎么看?”
“郭守光是谁?”王家春问曹天浩。
“我们的人。安排他去延安,部署得这么周密还是被发现了,这延安有神探吗?”曹天浩脑子冒出很多疑问,眼睛在王家春、高振麟脸上扫视,“不是延安有神探,是我们这边有人把‘郭守光’的事情通知了延安。既然这样,那我也要收网了。”曹天浩问王家春,“林晓楚那边情况怎么样?”
“最近他活动没有那么频繁了,但是他和八路军办事处里面有个人接触过几次。”
“这样!”曹天浩摸着下颌,“家春,你要盯紧。在他们再见面的时候就收网。”
高振麟的心一紧。
他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林晓楚被捕落到军统行动组手里,林晓楚是自己的领导和自己的联络人,也是自己的同志,他必须想办法救林晓楚,但“古城”已指示让他放弃林晓楚自保。就是他不顾“古城”的指示,一意孤行去救林晓楚,现在恐怕也没了机会。林晓楚已经在行动组的严密控制之中。
林晓楚被捕,会有什么后果?高振麟不敢去想,但又不得不想:据他对林晓楚不多的了解,认为林晓楚是有着理想和抱负的人,如果被捕,应该不会供出自己的真实身份的。但严酷的斗争形势,使他又不得不想到最坏的结果,一旦出现了最坏的结果,他该怎么应对?
而这样备受煎熬的日子其实从他自己新婚之夜被甘南山指认就开始了,他有些恨甘南山:自己虽原是国民党军统的人,可是在延安很长的一段时间里,他早已忘记了这个身份,他加入了中国共产党,他自己也认为自己就是个共产党党员。但以军统的特工人员的身份进入延安,也确是他不堪回首的一段经历,等晓光长大了,他能自豪地对晓光说:我也为新中国作出了自己的一份贡献吗?他能对杨红叶骄傲地说:我是一名合格的共产党党员吗?做军统特务的污点就像他身上的一道疤痕,永远也不会消失,有时仍会隐隐地作痛!也许纠缠于其中并不是明智之选,他能做的就是去完成组织交给的任务。
眼下最紧要的就是要去及时通知林晓楚,不能为了自保而让自己的同志落入军统的手里。这样做虽然有违“古城”的指示,但保全了林晓楚不就等于保全了自己吗?于是他还是决定在军统行动组采取行动前寻找机会见到林晓楚,告知他及时撤离。
晚上,他在和延安联系完后慢慢翻译着电文,将电文整理好后,脑子飞快地琢磨着离开这座楼房的办法,决定违反“古城”的指示,冒险通知林晓楚撤离。
从电讯科出来,看看手表已经是凌晨两点过,他装作上厕所,从厕所翻墙出去,一路小跑去到陕西中学。敲开林晓楚的门,林晓楚睡眼蒙眬地看着满头是汗的高振麟,有些惊诧,赶紧将门关上,回头问:“你怎么来了。”
高振麟把桌上的一杯凉开水咕嘟咕嘟喝下去后,喘息着说:“你马上撤。”
林晓楚不耐烦地说:“这个问题我们已经讨论一年了,再讨论下去没有任何意义。”
高振麟说:“不管是正经话还是口水话,你现在必须听我的,马上撤。我不知道我来你这里会不会被人发现,但我一定要救你。行动组马上就要对你采取行动,不走就要来不及了。老林,听我一次,求你。”
林晓楚讥诮的一笑,在屋里转了一圈,“你被发现?你就是一个一心自保的胆小鬼。”
“自保。”高振麟点头,“对,确实是自保。但是为了我们的组织。老林,你安全了,也才能继续领导和参与联络站的工作。”
走到高振麟的跟前,林晓楚用右手的食指点着高振麟的胸脯说:“高振麟,你听清楚了,我安全不安全不用你告诉我。”见高振麟眼里的担忧,又问:“你担心我什么?”高振麟还没说话,林晓楚就说,“担心我意志不坚定,要是我被捕,我会叛变?我要叛变的话,不会等到现在,在一九三八年老张投靠国民党的时候我就跟着叛变了。我被捕会出卖你吗?那你也太小瞧我了。”
“我没有小瞧你,老林。”高振麟真想绑架林晓楚,让他撤离西安,他又不能说出“古城”的指示,“我们的情报工作离不开你。”
“是离不开我。有人认为我是老张的人,对我不信任,一直把我放在西安工作。”林晓楚打量一下高振麟,“高振麟,重要情报都是你拿到的,我只是传递一下而已!你是立了大功的人啊!”
林晓楚的讥讽使高振麟的心凉了半截,摇头说:“工作不是为了立功。你要这么想我,你真的错了。”
“我错了?要我向你道歉吗?”林晓楚不在意地说,“你回去吧,我真的没事儿。”接着又问,“你这个时候来这里,就是为这个?是‘古城’又和你联系了?”高振麟点头,不说话。林晓楚低声骂了一句,在屋里来回踱步,“他说什么了?”
高振麟摇头,“我不能说。你也知道这是纪律。”
“坐吧。”林晓楚的口吻突然转变,变得柔和了,“我们坐下谈谈。”
高振麟耐着性子坐下,焦急地,“老林,我们真的没有多少时间坐着谈这个事情了。”
“就几句话。”林晓楚两只手举起来,往下按了按,要高振麟耐心听他说,“‘古城’这个人有些自负,仗着自己这些年的功劳一意孤行,西安情报站所有同志的意见他都听不进去。我想,你在他手下工作一年多,已经有体会了吧?”高振麟面无表情地看着林晓楚,静等他往下说。
林晓楚苦恼地抱着头,说:“西安的情报工作都是我在做,还要协助物资和人员的中转,平日里还要应付学校的工作,有些忙不过来。我向‘古城’申请过,希望有人来帮助我,‘古城’说地下工作不宜人多,可我真的人手非常紧张。”高振麟感同身受默默点头,林晓楚放开抱着头的手,手指点着桌面,发出“咚、咚”的轻微响声,“我要发展党员,‘古城’包括你都说我是冒险。在白色的国统区,做什么工作不冒险呢?有危险就不做了吗?”
他说得在理,但是高振麟没有明确同意,高振麟牢记冯劲松对他说的话,“地下工作的首要纪律就是保密,不能随便说话。”在林晓楚说完之后,高振麟站起来,他不打算再说服林晓楚,抱着侥幸心理想:希望林晓楚不要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