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智你知道吗?我已经不是以前的叶闲竹了,所以你也不用再回头张望了,因为我已经不在你的身后。”叶闲竹说这句话的时候眼里已经没有刚才的困乏与闲懒,眼里深邃的专注仿佛带着穿透灵魂与时空的力量。
区锦智怔仲了一下,然后不由得失笑,手掌却是略带小心地搭在叶闲竹的肩膀上,然后弯下腰和她四目对视:“阿闲一直都在我前面,一直都是。”
记忆不觉回到了他们初识的那棵老桂树下,彼时的他已是老师最得意的学生,当娇小瘦弱的小闲竹被领到他面前的时候,他还以为那不过是一场最普通的指导棋。而他的想法也没有错,只是当时的他却没有料到被指导的人竟然成了自己而已。
其实就连老师也说过,阿闲在他所有弟子中资质只算中上,但却天生就是他区锦智的克星。说这话的时候,老师的表情带着显而易见的自豪,不仅是对阿闲,也是对他。
那时候的他一直觉得自己应该要对阿闲带着或多或少的敌意,就像其他同龄的师兄弟对她一样。那个时候的阿闲虽然是他们当中唯一的女孩子,但孤傲的性格和老师的偏宠使她并没有得到多少同辈间的情谊。不过说起来,就算是后来到了国少女队,阿闲还是那样懒得去经营同龄队友间的友情。阿闲她,一向都是这样。
其实开始的时候他也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总是对阿闲讨厌不起来,明明有着一大堆数不尽的缺点,明明除了下棋就对人爱理不理,明明无论自己怎么努力每一次都会被她轻松打败……但每次当他感到无力与挫败的时候,只要抬眼看到那抹专注于棋枰之上的澄澈,所有沮丧负面的情绪就会消失得无影无踪。
后来他也渐渐知道,老师之所以特别偏爱阿闲,也是因为这双只要落在那片方圆之上便会将围棋当成是整个世界的眼睛。
她眼内的世界就好比她眼睛的颜色,是纯粹得让人如此的向往——除了那盈尺棋盘之上的黑白,便再无其他。
老师说,这三年来阿闲变得了很多:她上了大学,迷上了跳舞,交了新的朋友,也爱上了泡茶……她的世界变得色彩斑斓,而最让人庆幸的是她始终还在下棋。但老师没有告诉他,那双纯净的眼睛是否依然如初——
“我知道,你是阿智的闲师妹,我说的没错吧?”等区锦智回过神来,发现章征那家伙已经自来熟地坐在的阿闲对面,旁若无人地和她攀谈起来。听着对方略显轻佻的说话,区锦智的脸色不觉黑了几分。
“嗯,我是叶闲竹。”章征么?就是那位诓骗了乐乐然后又害得她现在行动不便的“妖刀祭”吗?叶闲眼角的余光轻轻扫过脸色不豫的阿智,嘴角不禁勾起一抹若有若无的微笑,该怎么回报面前这个聒噪的家伙好呢?
“今天的比赛结束之后要不要和我下一盘?听说阿智一直是你的手下败将,哈哈。”章征承认刚才黎悦的表情和说话的确勾起了他的好奇心。
“好啊,让阿智替我陪你下吧!”反正阿智不会介意,而且她也不想这么快就把自己暴露出来。
“不行,阿闲今晚得早点休息。”在叶闲竹回答的同时,黑着脸的区锦智也毫不犹豫地开口反对。
“你们两位拒绝别人的同步率还真高……”章征低声抱怨了一句,他和区锦智在没有比赛的时候基本上是每天都会杀上几盘,还用得着特意邀请吗?阿智好歹也还会随便找个理由搪塞一下,而这位叶小姐似乎是连一点解释的意愿也没有。啧啧,这傲慢而懒得假以辞色的性格,也难怪刚才女队那边的人会生气到那个程度。
他不由得想起刚才在对弈室里的场景,真不知道阿智家的这位小青梅是生性如此,还是对她自己的实力已经自信到足以藐视所有国少女队的精英?如果是前者,那他真的想不明白她何德何能足以让阿智这个愣小子念念不忘;如果是后者,那以她现在还没定段的身份……恐怕不得了了。
目光落在了那个半眯着眼睛懒洋洋地抬手打着呵欠的少女身上,章征不着痕迹地想要从她身上寻找亮点,但却始终一无所获。只是在这平凡得过分的外表之下到底是怎样的一抹灵魂——是假仗虎威的狡猾狐狸还是一直韬光养晦并足以睥睨天下的母狮?
察觉到章征视线里的别有深意,叶闲竹弯着眼睛大方地回以一笑。仿佛无论他在怀疑什么,都与她无关。
“介意我坐下来吗?”依然是那道好听的声音,于是叶闲竹抬头便是一抹温婉的笑容。当然她不会让人知道,她对好听的声音实在没有什么抵抗力,不过此刻站在她面前的这个人也并不讨厌就是了。
在场的三名男士礼貌性地寒暄客套一番之后,高仲屿很自然便将话题放到了叶闲竹身上:“我看了你今天下的棋,你昨晚果然是留了一手。”
就是因为想要看她所下的棋,所以他才会故意提前结束自己的比赛,而她也果然没有让他失望。
“下快棋的时候本来靠的就是第一感觉,而且你昨晚也不见得尽全力了吧?”叶闲竹挑眉,虽然她跟他昨晚下的是快棋,但也不要以为她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现,其实说到隐藏实力,他们也不过是半斤八两而已。
“那今晚再认真杀几盘如何?”高仲屿再次提出邀请,这也是他今天厚着脸皮坐下来的目的。因为越靠近就越觉得叶闲竹这个人把自己藏得太深了,这让他想要探究的欲、望越发浓厚了,果然回Y城并参加这次的比赛是一件非常值得的事情。
“恐怕不行,因为我答应了阿智接下来这十几天都要陪他下棋。”叶闲竹婉拒,总觉得高仲屿跟她有点相似,所以即使是不讨厌,她也不愿意与他太过靠近,因为总觉得很容易就会被看透——
专业棋手眼里只有围棋,所以面对他们的时候,往往只需要在意他们的棋。但业余棋手的话,围棋通常只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甚至只是很小的一部分,在他们的世界里可能会有更多更重要的事情,所以他们往往更加世故,也更加……危险。
“原来是这样,虽然有点可惜,但我依然很期待接下来这十几天的比赛里你的出色表现。”高仲屿也不再纠缠,只是从容地站了起来,在所有人都以为他要离开的时候,他却突然俯下、身,在众人错愕的视线下凑到叶闲竹的耳畔,用极其魅惑的声线低声地耳语:“预祝你成为女子组的冠军,阿竹。”
怔怔地看着对方离去的背影,叶闲竹觉得自己的耳际依然还在萦绕着他刚才的话——
会叫她阿竹的人,他……
“阿闲,我们也回去吧,你真的要休息一下。”上一刻还因为阿闲以自己为由拒绝了对方而感到高兴,下一刻却看到她因为对方的突然靠近而变成这副明显心不在焉的表情,区锦智的脸色马上又沉了下去。
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叶闲竹不顾正向着自己身后走去、想要推着自己离开的区锦智,下意识地站了起来想要追上去,却在走出两步之后才猛然发现自己的左脚根本不能使力——
“嘶——好痛!”眼看就要直直地摔到地上去了,却有惊无险地被区锦智猛然扶住了,最后借助惯性直接投怀送抱。
“阿闲,你没事吧,伤口裂开了吗?我马上送你去医院!”横抱着将叶闲竹放回在轮椅中,甚至还没有查看她的伤口,手脚慌乱的区锦智就直接推着人往外冲去。
“兄弟,下午……”的比赛。章征的提醒还没说完,人已经没影了,于是不由得叹了一口气——
果然是红颜祸水。
这句话在下午看到区锦智的对手沉默退场以及谢姗姗拂袖离去的时候,章征再次在心里默念了一次。
只是,这脾气古怪的红颜到底哪里好了?
有点放心不下的章征不由得动了真格,十来手的转换之后毫无生路的对手便不得不投子认负。他随即站了起来,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个电话过去问一下情况,却看到今天中午的那位罪魁祸首刚好在自己的面前走过,于是不由得多看了几眼——
他的比赛也结束了?说起来今天Y城队的比赛,除了阿智和他的小青梅之外,就剩下面前这位的棋他没有亲眼目睹了。联系起今天中午叶闲竹的突然失态,虽然他不了解阿智的那一位,但是看她的表现也不像是一个一乍一惊的主,既然如此,那么肯定就是面前这个人有古怪了……
一想到这里,章征的眼睛也不禁眯了起来,目光里带着难以掩饰的打量与怀疑——
难道这家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