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说我是第一次出远门,到时候可以和乔毅一块儿走,又托他送我到学校。乔毅爽快地答应了,算时间才发现他得多等几天,母亲说没事,你就在家里待着,去了上海再进来就难,这几天可以好好逛逛跑马山、木格措。乔毅说:“得多麻烦你们几天呢,不好意思。”母亲笑着说:“客气啥哦,是我们麻烦你,要你多耽搁时间,不好意思的是我们呢。”父亲由于这晚饭的气氛很合他的意,他也兴高采烈地说:“多玩几天,都不要客气。”
父母去上班,乔毅就独自在街上闲逛,逛到大礼堂,见摆着两桌台球,台球在康定出现不过几天。这项活动后来风靡了整个西南藏区,边远的乡村,甚至在牧场上,你什么都看不见,却能看见台球和打台球的人。那两桌台球摆在大礼堂里,阳光照耀着绿色的桌布,围观的人有百十号,却没人动手去试试,谁愿意丢丑啊,这样的新玩意儿,弄不好就会被当成笑话在康定传。老板竭力吆喝着:“来啊,来试试,很好玩的。”说着,他拿起球杆,蹲下去,把球杆扛在肩上,打枪一样瞄着,然后捅出去。没人试,老板就有点儿沮丧,无奈地再次蹲下去,把球杆放到肩上。这个动作终于吸引出一个藏人,不就打枪一样吗,打枪可是拿手戏,想来这也难不到哪儿去。这个一脸黝黑的汉子挤出了人群说:“打一盘多少钱?”老板兴奋起来,终于有人肯出面了,点着头说:“你赢了不给钱,输了,给两角。”汉子拿起球杆,也蹲下去扛到肩上,两人打来打去,都极难进球,那一盘球用了近一小时,总算老板要对台球熟一些,九颗球他打进了六颗。黑脸汉子掏出两角钱交了,站到一边看着台球想不过。老板收钱的时候倒不是为做成第一笔生意高兴,他为他的球技骄傲,神气活现地把球杆扛到肩上,像要给大家炫耀一样自己开打起来,边打边说:“来打啊,不会的我来教,包你会,一盘两角钱啦。”乔毅看着老板打球就笑起来,直摇头。边上的人见了,忙说:“你去给他打一盘,杀杀他的威风。”乔毅摆着手。台球老板也注意到他了,挑衅地拿着球杆说:“来一盘?赢了就不收钱。”乔毅还是摆手。老板把球杆递过去说:“输了只收你一角钱。”边上的人也跟着叫开了:“打吧,打一盘试试。”乔毅拿起了球杆,当他拿着球杆伏到台上时,所有人都惊呼起来,他根本不把球杆扛在肩上,而是放在腰际,一手在腰后轻握球杆,一手在台上支撑着,大家都屏住了呼吸,就看击球的结果。开了球后,他顺利地击打起来,第一个球进袋时,大家都欢呼起来,其间一个女人的声音尤为突出,乔毅扭头看了看,发现了人丛中的宋瑜,他微微一笑,非常含蓄,宋瑜一脸激动,对边上人说:“他是上海人,我家的客人。”后来,每一个球进袋,边上的人都会高声叫好。一盘球他只用了不到二十分钟就解决了,老板一球未进,但不服气,把球摆好说:“再来。”再打,连着三五盘,老板终于懈了气,把球杆一放说:“不打了!”乔毅也放下球杆,口气温和地说:“你那样不对,动作都不对,打球得取角度。”边上的人说:“来呀,继续打。”老板哭丧着脸说:“再打我只有喝水过日子了。”宋瑜奔上前说:“打吧,输赢都算我的钱。”老板终于高兴起来,拿了球杆,认认真真向上海人乔毅讨教。
那一天乔毅是中心人物,我姐姐宋瑜也是中心人物,大家都知道了这个厉害的上海人是她家的客人。当他终于放下球杆时已到下午四点了,他摊开双手说:“不能再打了,腿都站麻了。”宋瑜掏出十元钱递给老板,上海人乔毅和宋瑜在大家的欢呼中走出了人丛,宋瑜很兴奋,那是许多年没遇到过的兴奋,她的脸涨得通红,都不知该说啥。
晚饭的时候,上海人乔毅仍然一小口一小口地喝酒,绝口不提打台球的事,宋瑜几次想提,都被张玉琢的话题堵住了,后来她拉着母亲来到厨房,她说起打台球的事,她又兴奋起来。母亲说:“就是他啊,我上班时听存钱的人说一个上海人打台球厉害,康定没人是他对手,我没想到就是他呢。”宋瑜就笑起来,“你以为康定有多少上海人啊。”母亲说:“你瞧你,昨天还损别人,今天就为他高兴成这样了,一会儿天一会儿地的。”宋瑜笑着不再说话,沉入到无边的想象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