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宋瑜领着孩子来家里时,脸色非常难看,母亲关切地问她是不是病了,她摇着头说没事,眼泪却流下来,倒吓了母亲一跳,接过孩子细问她发生了什么事。她的眼泪像两股截不断的流水,脸已乱成一团,哽咽着说:“妈,我不知该怎样过下去了。”
“究竟出了啥事?玉琢欺负你了?”
她再次摇着头说:“我听说纺织厂也要倒闭了。”
事实上纺织厂的效益越来越不好,宋瑜不像过去那样天天守着织机,偶尔有一单生意要赶着做了,她才去上班,通宵达旦赶着织毛毯。有近大半年的时间她只能领到基本生活费,家里的生活已经非常困难。听到这个消息,母亲也只能跟着掉泪,又怕宋瑜更伤心,揩了泪安慰说:“没事,现在只不过是听说要倒闭吗,管它呢,无论怎样,还有我和你爸呢。”父亲正在准备晚饭,从厨房里伸出个头说:“就是,你别伤心,还有你爸你妈呢,以后吃饭都过来。”那一段时间父亲特别开心,每一天的晚饭一家人都团聚在一起,还有人陪着喝酒聊天。哭过一阵,宋瑜默默擦了眼泪待坐在一边。张玉琢提着一瓶酒进门时父亲刚把菜炒好,他边端菜边说:“我说你咋还不过来。”张玉琢说:“店里一个老人剃头,完了才出门。”摆好饭菜,母亲说:“瑜儿,吃饭了。”宋瑜毫无声息地坐到桌边,端碗就吃。张玉琢拧开那瓶酒说:“今天尝尝这个,现在大家都爱喝这个。”父亲接过酒杯说:“以后你就别买酒,我来买。”张玉琢笑着说:“没事,今天生意还行,有十多人剃头呢。”我们都没注意到宋瑜低落的情绪,她闷头扒拉饭,也不拈菜,这时候,她忽然小声对张玉琢说:“纺织厂快倒闭了。”张玉琢显然没听清,她再次说了一遍,张玉琢扬着头说:“没事,我们不还有自己的理发店吗。”他和父亲喝上了酒,两杯之后,他们情绪高涨,谈到《水浒》,谈到宋江的好与坏时他们争执起来,父亲坚持认为宋江是个窝囊废,一帮铁兄弟的死都怨他,张玉琢说应该仔细分析宋江的行为,宋江小孝为家,大孝而为天下,是中国传统文化最值得称道的美德,如果历朝历代多有点儿这样的人,中国早就强盛起来。两人互不相让,各有其理。在他们激烈的争论中,一直没有声息的宋瑜又说话了:“我快没工作了,我们该怎样过下去?”张玉琢安慰着宋瑜说:“小事一桩,饿不死人的。”父亲也点着头说:“车到山前必有路。”他们回到《水浒》的话题上继续争论,他们没看到那时候宋瑜不转眼地瞪着张玉琢,手里捏着他的酒杯,照着他青筋毕露的腮帮上猛扔了过去,父亲和张玉琢的声音瞬间就止住了,屋里出奇地安静。
“这个家都快没法过下去了你还说国家大事。”宋瑜哭着说。
张玉琢的脖子梗在那里收不回去,他也没拭去泼洒在脸颊上的酒,他一动不动地盯着地上的某一点,随时迎接着宋瑜的第二下敲击。在宋瑜又操起一只碗时,父亲拉住了她的手,母亲也跑过来把她抱住。张玉琢仍然坐着不动。
“你才是个窝囊废,啥本事也没有,整天只知道吹牛。”宋瑜哭着骂道,一脚又把饭桌给踢翻了。我和母亲架着宋瑜的手臂,把她拧到寝室里,她的寝室除了没铺被子一直没动过。
张玉琢先走了,父亲让他先回家去。那一夜,宋瑜哭了很久,后来父母亲领着张祥睡下来,她就睡在曾经的寝室里。那一夜我听见她辗转反侧叹着气,也不知过了多久,她啪地拉亮电灯,又下了床,然后我就听到她轻轻敲响我的门。她披着一件外衣坐到我床边,她看着我,一手抚了抚我的脑袋,没头没脑地说:“不知不觉地你就长成大小伙了。”
我嘿嘿地笑了笑,听她继续说:“你要好好替家里争口气啊。”
她很慈祥地看着我,她的目光像母亲一样充满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