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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午夜兰桂坊(6)

海云出来去洗手间,见梦薇也起来了。梦薇问了一句谁呀?既是海云提到自己,那么肯定对方认识。是她老公吗?

不是他还有谁?海云没好声气。

过去,每月他俩不是你来香港,就是我去美国’每年花在往返路途上的费用不少,维系感情是要付出代价的,好在都是高收入,国际旅费不在话下。距离制造魅力,制造朦脒,也制造困扰。她叹了一声,好多事说不清楚,也懒得说了。烦了。

海云的语调跟从前不一样,从前听她跟老公通话,娇滴滴的那个嗲呀,男人听了不晕才怪,而现在,生硬干巴,隐隐有些烦躁。或许男人的疑神疑鬼也是困扰之一吧?

俩人都沉默了。记忆闪回那些流逝的日子,潦草留下印痕却又随烟尘消失。

海云应该是运气好的女人,可谁知隐衷,就像水中鸭——脚下拼命划动的状态或要死不活的烦恼外人焉能看清?有首歌里唱,“最明亮时总是最迷惘,最繁华时总是最悲凉。”情,包容着“灵与肉”,风雨同路。相互间无尽的慰藉与支持。天各一方的情,聊胜于无。“移民太空人”’越洋长途说爱’家变又多少?老总说过也写过,情分两地怎长久?牛郎、织女一年一度诉相思,诗人、墨客美化为“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别发梦了,若真有情人,谁不在乎朝朝暮暮?两地相思,不仅是苦事,而且面对很多考验。

海云的朋友职业移民拿到绿卡,又因家庭牵扯回国,每年都要“例行公事”飞到美国小住一段,保持绿卡时效。频繁往返于大洋彼岸之间,自嘲是坐上漫长的“移民监”。

联谊会上几位老乡相遇,两个湘江女孩,身材高挑,容颜娇媚,约莫二十来岁的样子,曾获“城市小姐”金牌。如今拿着绿卡跑来跑去。一个开广告公司,一个开服装公司,好生了得!对什么是生活,什么是女人应该追求的,清清楚楚。对比一下,这个年龄的自己,知道个啥?就知道傻帽!

那个名叫艾岚的女孩简直把名叫刘学的男生迷得神魂颠倒,从头到尾就腻着她。

联谊会结束,兴致勃勃的男生仍余兴不减,开车半路上忽然提议掉转方向,开到他的“豪宅”,——那样简单的平房,平淡的后院,在别处那是不敢称作豪宅的。但在帕拉阿托,著名的斯坦福大学附近,就身价百万美金!

参观完豪宅、后花园,主人还热情地摘下什么树枝花朵之类的,向美女们大献殷勤醉翁之意”全在艾岚!

梦薇好像在看戏,高潮迭起,有滋有味的。

你们想喝点什么?一车开到夜晚的“星巴克”咖啡店,刘学问几位女士要喝什么?女生们居然口味一致:热牛奶。

刘学自己则是喝白水。趁他帮大家买饮料的空子,梦薇给家里打了个电话,说可能要晚点回。免得男人坐卧不安,海云也给老公打了安抚电话。

送女孩子们回程路上,刘学开车与前坐的艾岚开怀畅聊,有说有笑的。不断地抓紧时机发动攻势,情话绵绵。女的则步步设防,旁敲侧击。

后座的几位就海内外交际圈中的名流逸事之类,随意聊着。而今风向早就转了,谁还关心那个呢?吃饱了撑的才会跟自己过不去。整个社会都在被无所不在的躁动不安的欲望所折磨,压抑至于窒息。好戏连台,无时无刻不上演着各类即兴演出。木子美、芙蓉姐姐、艳照门、血水洗澡门层出不穷、花样翻新。

忽听艾岚笑道:通常女人比较多话,据统计说一天最多可达五千个单词量。可是我觉得你超过大大的,你一天大约多少个小时在说话?

刘学说:我连做梦都在说,有次在梦中讲笑话还是英文的,结果把自己笑醒了,自己醒了还在笑!

逗得几个女生笑得肚子痛。笑过,梦薇不经意往车窗外一瞅:妈呀!一下子他把车开过帝利市、开到旧金山老黑老墨多的三街——她早出晚归打工的地方了!

这样绕来绕去,好不容易找到高速公路出口,又耽搁不少时间,再送女生一个个到地方,到公寓,最后才送海云到家门口,已是午夜。

男人没有睡,眼睛鼓胀地坐在沙发上生闷气。见她进门,粗声说:“宴会没有这么晚的。”海云解释是开车错路,开到三街去了。男人完全不听任何解释。“什么三街不三街的,哪有那么晚搞活动的,根本不可能!你去哪我不管,也不想知道,我是要闩门的!”

这话很重,压得海云喘不过气。她克制着,心烦意乱,被一种克制忍耐与不想克制忍耐的别扭情绪折磨着,扭曲着,沉默着,沉默中有一种愈来愈陌生的窒息感。“不在沉默中爆发,就在沉默中灭亡。”

底线快绷断了。大不了闹一场,什么都不要,跑掉,去过自己想过的日子吧!

“‘不可能这么晚的’是什么意思?想说你去干什么了?我能干什么?如果你不相信你太太,你干吗娶她?当初你承诺说:‘你可以有自己的自由,随时可以找你满意的人,一切都是自由的。’我还没有找什么自由,不过是在单调的生活里放了点调味品,会会老乡、见见年轻男女的打情骂俏、享受一点点美国周末夜晚的小小情趣,你就变脸,不是出尔反尔么?”

海云说刚结婚那些时日,男人喜欢她喜欢得要命,恨不得连她脚丫子都吃了。

裂缝是一点点出现的,日积月累,在你不经意之间。

男人频繁越洋电话,不分早晚,说穿了,还是一百个不放心。

M

晚间,叮咚,忽然她收到个短信:海云你好,我刚到香港,有空一叙。胡戈

海云迟疑片刻,短信回复:明午或可见面?我将出差上海。

明天一天的会议安排得满满的了。你什么时候离开香港?

下午飞。你要是早点来信就好,我刚见了客户,才回呢。

啊,对不起,我是刚下从北京到香港的飞机,你不方便,就以后再找机会啦。

难得刚下机就来电。海云想想,拨他手机聊两句,口音中发现彼此是老乡,竟还是校友呢。只是年级不同专业不同罢了。胡戈是学长。说来彼此不过浅浅一面之缘。逢年他邮贺卡,她回电也属礼貌或社交性的。电话那端,豪爽笑声的感染力竟把异乡沉沉的夜渗透,撩动,偶尔漾起几丝波纹,随即隐没。像擦肩闪过一笑,即或了无踪影。

你飞了几小时,大概也累了,有空再聊啦。海云刚挂电话,叮咚,短信又来:有点遗憾,还是老乡呢,想约你喝两杯你方便出来吗?如休息了就算了。可考虑。海云还在磨磨蹭蹭。哈,如果不方便就以后再见也行,尽早告诉我就是。

总得穿件衣服吧,你来接我最好。海云有点撒娇似的。

那好,我打车去接你,你在什么地方?

海云发了个地址给他。不到三分钟,叮咚,短信飞来,人已经到了。男人总是潇洒得多。

没想到,突然之间会陷入这种简单而复杂的情境中,不计前因后果,有的,只是感觉。无法言喻的,对心灵同频共振的渴望,欲知难知的谜面与谜底;有时,任何语言都显得苍白无力;而有时,语言又成为推进关系的关键……

她上了他的车,去哪呢?兰桂坊似乎太喧闹。他说去半岛,那儿靠海,很美。

他这次是来参加国际会议担任演讲人的,也是会议倡导者之一。此时香港政改搞得如火如荼,集会人潮如涌,报刊大版图文厚厚一叠,电视铺天盖地。圈内外都很留意。谈及细节未定,包括提名门槛、选举形式,有人疑虑究竟是民主派一厢情愿?政客承诺会否兑现而非权宜?西谚魔鬼往往在细节中”。“过去没有足够的渠道表达诉求,任政客争持,如今政改方案有望通过,总算迈出艰辛的第一步吧?,’

边开车俩人边聊着。他说在民主进程中有三种语言,第一是大炮的语言,意思是以武力进行的;第二种是身体语言,就像现在的台湾、日本、东南亚等地,开起大选会拳脚相加,虽然也落后,但毕竟比武力大炮要进了一步;第三种就是西方民主议会形式的,是理性的语言。至于移植嫁接如何就难说了。

说话间,就到了一处造型很虚幻唯美的酒店。海云跟他进了一个光线幽暗、音乐飘渺的靠窗的位置,点点烛光,一枝玫瑰悄悄散发幽香。吧台前有一浅发凹眼的男生在优雅地弹奏吉他。侍者过来递上酒水单,他问她喜欢喝点什么?海云浏览了一下,点了一杯鸡尾酒。他要了瓶啤酒。水果、小吃也端上来了。

说笑之间他转了话题,笑着自嘲:我是职业性的旅人,一年四季五洲四海到处跑,能去的地方差不多都去了。古人说要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才能写出好作品。可惜本人没天赋也没时间,哈,倒是挺羡慕那些对着电脑奇思妙想并且把妙想加以发挥、四处散发的人。所以我就喜欢读,在旅行中、飞机上、火车上,读一些因平时忙而来不及读的好书。有时也在机场买些时政类读物,严肃的八卦的林林总总,体现了香港特色吧。

又聊了聊他们接触过的人和事。说到体制内外之别,追求与放弃,自由与限制,得到与失去,孰对孰错,跌宕起伏,没有分晓。他说丢了就丢了,总不能再回头吧?回得来吗?就算回来,又如何去看待那些得失平衡?

无所谓啦,只要自己觉得充实就好。海云说。她是转了个大圈,从体制内到体制外,从国内大外企公司到自己创业;从北京到美国,从美国到香港,而今是香港内地两边跑,差不多每周都来来去去。人在体制外,生意却是盯着体制内的,人家说她已经成了国际人。

他呢,从老家出来读书到分配工作,走南闯北,一步步走到今天算是进入核心层,凭着实干和敢想,抓住一连串机遇。他是个行动者,一谈到意识形态理论架构什么的,眼神就涣散游离’要么三言两语,四两拨千斤;谈到具体人物事物及各类关系,马上就眉色飞舞滔滔不绝……

近距离观察,瞧那憨憨的比光头和尚长不了多少的板寸短发,配以条纹T恤,土气里似显得几分朝气;简洁明了的谈吐,果断干练加快节奏的风格,一反学者型温文尔雅或慢条斯理,也丝毫没有官商虚伪诡谲,感觉很轻松,很男人!

你爱运动吗?是啊,我喜欢打球,你看看我手臂的肌肉,一块块的多硬,你摸一摸啊,他拳起做健美状。哇,好硬哦!

她说奇怪,怎么一下子就像认识了很久?而且走得这么近?不可思议。

他与她碰杯,这是天意。随缘。凝视她的眼睛,一字一句,今晚,我整个就交给你了。

她后来想起,这是他说过的最浪漫的话。

N

记不起谁说的,男人变心,多数都婆婆妈妈想兼容并蓄,外表一条蛮牛,内里柔情千变,永远长不大。有的男人也许很花,曾经在众香国浪荡半生,却是荒谬地完全不了解女人。但女孩子一早被升级成女人,像条深水海鳗,缩入岩隙犹如化石,发觉猎物露出两排钢牙闪电一击。她们才不会做军事演习,笨拙地虚张声势。能够和“孙子兵法”不谋而合:难知如阴,动如雷霆,一变便彻底死心。

梦薇再次到香港看海云,海云告诉她,我已经买了两套房子。都是黄金地段,皇后大道。现正准备买第三套。看起来还有很大的升值空间。

梦薇笑,哇塞,真是“威水”(粤语:厉害)啊!那你美国那边房子怎么样处理呢?不会空着吧?

她说出租了。两层别墅,可以看海景的。每月可租三千多呢。她年前已跟前夫办了离婚手续,房子归她,她给了前夫几十万美金,就好说好散地,将他名字拿掉了。他也很豪爽的,转身就在北京买了套豪宅。好几百万人民币呢!

梦薇忽想起在旧金山时,海云与一帮贵族或白领去玩网球的情景。刚开始海云不会打,笨手笨脚的,可她很投入,打得汗流浃背,跌跌撞撞,丢球比接球多,还不放球拍。梦薇不敢上场,找了个理由,说自己没带运动鞋。就坐在场外看海云打,男女混合双打。白色的运动衫,白色的短裙,白色的运动鞋,最惹人注目的是那双性感的美腿,忽跑忽跳,妖媚而矫健的身影,吸引了全场。她也真是能耐。不到半年,竟成了地区网球好手,连战连胜,居然捧得美西亚裔网球女子冠军杯!

海云变了。从前身上的那些小女人味没了,取而代之为现代职业女性的精明干练、再加上几分周全细致。海云看来并未满足现状,而是雄心勃勃,在这个寸金寸土的弹丸之地,短短数年,她一跃而成港岛新贵!

海云说没有谁是愿意当苦行僧的。追求幸福是人的本能。从前她也做梦,何时像那些富有的欧洲人一样,心旷神怡在海边度假。别墅,白色的大理石阳台,女主人披浴巾半躺在白色的躺椅上,面对大海。尽情欣赏着黄昏落日,就像法国或意大利的浪漫唯美电影。

分不清是梦里还是真实?在海边之夜,她跟一个帅哥手牵手,去游玩,一忽儿在海中畅游,一忽儿在水中嬉戏,肌肤相亲。他欲望膨胀,一把抱紧了她,差点就在水下干了。她摆脱了,说好危险,也许俩人正黏糊着就被大鲨鱼做了美妙丰盛的夜宵。还是上岸吧。俩人走到夜风轻拂的柔软沙滩,远处树影朦胧,云影浮动。他和她站在那里就贴紧了,身体缓缓蠕动,如胶似漆的,感觉像是连体动物,竟比水下还刺激!

星光淡淡,海风飘柔,梦薇夜宿在海云新买的高级住宅楼。楼里有会所,办个卡就可以免费享受各类健身娱乐设施:游泳池、桑拿、跑步机、钢琴教室、小型宴会厅、图书室等。然后,俩人一起到桑拿室淋浴,在热腾腾的蒸汽中你帮我我帮你按摩搓背,丝丝缕缕暖流似的、女性隐秘体验如水似雾渐渐沁入身一边相互搓背一边闲聊。海云说,你看过这个电影吗?一乡村女孩,企图凭自己天资貌美打进演艺圈,先被欺凌,信心受挫,尝尽苦楚,有个小导演给她了机会,她与他上床了。接下来,就是不停地拍片,上床,拍片上床,上床拍片,走马灯似的换男人。情场影场起伏跌宕,她成了家喻户晓的大明星。当宣布本届奥斯卡奖最佳女主角奖名单时,无人登台。镜头是空的。观众愕然!她梦寐以求那么多年,付出全部身心代价,而当这一天终于到来,她,却是独自一人走向大海……

梦薇也想起另外一个,好像是一部巴西电影?也是表现女性的,女主角有个老实巴交对她真心实意的丈夫,过着平平庸庸没有激情的日子,连做爱都是表情木然;后来,能干聪明的邻居小伙随叫随到帮她打理生意,暗恋着她;再后来,有个很帅很花的男人成了她的情人,让她体验到花样翻新的各种性爱,欲仙欲死的高潮。但她无法把他们三个捏合成一个男人。她在多重复杂关系中既快乐又自责。结尾镜头是女人独自在沐浴,流水顺着脸颊脖子往下,女人赤裸裸的,从上到下细细地抚摸自己,眼泪与流水一起哗哗地流着流着……

迷迷糊糊,像是在一间军队招待所?他按捺不住澎湃激情拉着她就要干,她反感,挣扎,推拉,肢体扭结,推推搡搡之间,那男性器官突然膨胀变得巨大无比格外夸张的,猝不及防,高射炮似的将浓缩无数生命的浓稠液体嗖地发射出去,白色液体一下子冲到房门上,威力凶猛得把他自己都吓了一大跳!炮弹液体还有点擦边球似的,擦了她的乱发几丝,吊在那儿摇摇欲坠……尴尬。荒唐。她先是不知所措,脸煞白,接着气急败坏,脸红脖子粗,喊着:疯了吧你?你干什么呀?

他赶紧道歉,啊对不起对不起。脸上有几分羞愧表情,太过于冲动了。忽地,他又笑了,又变成了男人的得意:哈,原来还没发现自己多么厉害呀?雄性勃发竟能冲击到天花板上去!

是电影的蒙太奇吗?还是梦境?

神经衰弱的人就是多梦,一个梦接着一个梦,谁知下一个是噩梦还是美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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