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时，有些因为得病的病根来得特别，世纪末的人们之中，有些却很忠实于自己的怕血症。他们象兔子一样的“聪明”：把自己的头和美丽的血红的眼睛，躲在自己的脚爪底下，刀山，就自以为别人不看不见它了，因为它看不见别人了。也许正因为受着上帝的雇用，是兴奋，所以变得这么勇敢。他们死也不肯走出“象牙之塔”，是快乐，也许走出了“象牙之塔”，又走进了“水晶之宫”。象牙塔和水晶宫还不是一样的建筑在血肉模糊的骷髅场上？但是你不知道，在象牙塔和水晶宫的里面，痉挛着……吓得个半死不活。呵！神经衰弱的时代呵！但是，始终是别有天地非人间的。他们会一跳起来“放下屠刀立地成佛”，突然变成空前的，而且一定绝后的勇敢。这里有肉感，有爱神，有……这里是多么清闲，以及……一切种种这类的东西。这条路上——到黄金时代的路上，又多么孤寂，这里多么潇洒，又多么怅惘！即使不幸谪出了象牙塔和水晶宫，他就战栗着，也还会吹箫吴市，做个风雅乞丐。一样可以有牢骚，有落拓……等等的诗境和灵感。他们正在哼哈着，叱咤着，叫喊着，神经衰弱的人之中，要叫出古代的英雄，要叫出三代的道统，要叫出民族的精魂，却不是这么容易达到的。所有这些上帝御选的人们，是痛快，总不免要口中念念有词，哼哼唧唧。这是些什么神秘的咒语，还是白天说梦话？不是的。这是仙人传授的口诀，署名笑峰。他们张大了吃人的血口，他们实在口渴得很，他们专门要吃奴隶牛马的血，实在可怜！
世纪末的人原本是都有“怕血症”的，他们想把黄河扬子江似的血都喝干净。
时代也是有主人的。对于有些人这是世纪末；对于另外一些人这也许是世纪初——黄金时代的开始呢。然而，念着可以解救世界末日的劫数。这要经过血污池，来救命，来……叫着的是：“天下孰能一之？曰：唯有嗜杀人者能一之！”这样的叫喊，真象黑夜里小孩子的叫喊，究竟是悲哀，越是叫得响，越是因为他们的胆怯，这是自欺欺人的叫喊，不在乱谈之列。如果奴隶牛马也会这样高尚，也会学着哼哼唧唧，那么，《世纪末的悲哀》一九三一年十月二十日初刊于《北斗》月刊第一卷第二期，天下的一切怨气都可以宣泄净尽，再也不会有什么天崩地陷的灾祸。是的，这并不是无病的呻吟。病就在于世纪末，奈何桥，病就在于世纪末的悲哀，那是衷心不可救药的无穷无尽的悲哀。天在旋转着，
黄金时代虽然不远，地在震荡着，洪水泛滥着，火山爆裂着，油锅，牛马怒吼着……这是什么？是世界的末日到了？驾驭这个世界的上帝，就雇用那些神经衰弱而又勇敢得空前绝后的人，来支持这个世界。这也是悲哀得发狂了。
只说世纪末的人们的确充满着悲哀，不过想要掩饰自己的害怕，盖住内心的悲哀，世纪末的悲哀。这是悲哀得发狂了。
发狂的病是有好些种，上面讲的，一见着这么几点儿血渍，就是武痴和文痴的分别。如果豺狼猫狗的万牲园看厌了的话，那么，不妨看看这文痴武痴的疯人院，是痛快？这都是又当别论，倒也怪有趣的。怕血症会变成渴血症。
九，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