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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那个城

《那个城》一九二三年十一月二十四日初刊于《中国青年》第一集第六期。发表时文前附有记者按:“这是象征的小说。那个城即是俄国大革命,大破坏后的光景,那个小孩即是指的中国。”

沿着大路走向一个城,——一个小孩子赶赶紧紧的跑着。

那个城躺在地上,好大的建筑都横七竖八的互相枕藉着,仿佛呻吟,又象是挣扎,远远的看来,似乎他刚刚被火,——那血色的火苗还没熄灭,一切亭台楼阁砖石瓦砾都煅得煊红。

黑云的边际也象着了火似的,灿烂的红点煊映着,那是深深的创痕。他放着热烈惨黯的烟苗,扫着将坏未坏的城角。那城呵——无限苦痛斗争,为幸福而斗争的地方——流着鲜红……鲜红的血。

小孩子走着;黄昏黯淡的时分,灰色的道旁,那些树影——沉沉的垂枝,一动不动覆着默然不语的大地:——只隐隐的听着蹬蹬的足音。

天上满布着云,星也不看见,丝毫物影都没有,深晚呵,又悲哀又沉寂。小孩子的足音是唯一的神秘的“动”。四围为什么这样静——小孩子背后跟着就是无声的夜,披着黑氅,——愈看他愈远。

黄昏已经畏缩,赶紧拥抱一切城头塔顶,雁行的房屋,拥抱在自己的怀里。园圃,树林,烟突;一切一切都渐渐的黑,渐渐的消灭,始终镇压在夜之黑暗里。

他却默然的走着,漠然的看着那个城,脚步也不加快,孤寂,细小……可是似乎那个城却等待着他,他是必须的,人人所渴望的,就是青焰赤苗的火也都等着他。

夕阳——熄灭了。雉堞,塔影,都不见了。城小了些,矮了些,差不多更紧贴了那哑的大地。

城上喷着光华奇彩,在模模糊糊的雾里。现在他已经不象火烧着,血染着的了。——那些行列不整的屋脊墙影,仿佛含着什么仙境,——可是还没建筑完全,好象是那为人类创造这伟大的城的人已经疲乏了,睡着了,失望了,抛弃了一切而去了,或者丧失了信仰——就此死了。

那个城呢——活着,热烈至于晕绝的希望着自己完成仙境,高入云霄,接近那光华的太阳。他渴望生活,美,善;而在四围静默的农田里,奔流着潺湲的溪涧,垂覆在他之上的苍穹又渐渐的映着紫……暗,红的新光。

小孩子站住,掀掀眉,舒舒气,定定心心的,勇勇敢敢的向前看着;一会儿又走起来了,走得更快。

跟在他后面的夜,却低低的,象慈母似的向他说道:

——“是时候了,小孩子,走罢!他们——等着呢……”

读高尔基后。一九二三年十一月十五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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