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彩虹

那时候，世界上的彩虹还很多。熊谷有熊谷的彩虹，猴山有猴山的彩虹，兔子坡有兔子坡的彩虹。

兔子坡住着一群美丽的白兔子。他们有雪白的皮毛，红红的眼睛，生活在绿草如茵的兔子坡上，自由自在，快快乐乐。

每当雨过天晴，兔子坡的彩虹就横跨在兔子坡上空，像一座美丽的、能通向天堂的拱桥。兔子坡的彩虹，总是一头在清风涧里，一头在明月溪中。清风涧和明月溪是两条清澈的溪流，从远处地平线上的翠屏山发源，像两条玉带，围绕着整个广阔的兔子坡。

那时候的彩虹比现在鲜艳，颜色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彩虹要浓一些，看上去也结实许多。兔子们可以爬到彩虹上去玩。站在彩虹上，伸手就能抓到飘飞的云霞，如果你的手够巧的话，还可以用云霞织丝带和围巾。

春天，一阵绵绵的太阳雨过后，彩虹从清风涧的碧水潭里升起来，越升越高，像一张巨大的七彩长弓，弯过天穹，另一头再落到明月溪的白石潭里。

“彩虹出来啦！彩虹出来啦！到彩虹桥上玩去啰！”兔子坡的小兔子们只要看到彩虹挂在天空中，便欢呼着从家里跑出来，爬到彩虹上去玩。因为沾了潭中的水，彩虹总是湿漉漉的，兔子们爬到彩虹上的时候，脚爪上、手爪上会沾满彩虹的颜色。有时候玩得太疯了，脸上、尾巴上、身上到处沾着彩虹的颜色，变成了彩色兔子。但是不要紧，当他们从彩虹上滑下来的时候，就会在清澈的潭水中把彩虹的颜色洗干净，让那些鲜艳的颜色留在深潭里，下一次它们又会变成彩虹架在空中。只要兔子们把颜色洗回潭水中，彩虹的颜色又会聚集起来。就这样，年复一年，兔子坡上的彩虹总有着鲜艳饱满的颜色。

有一年夏天，一个雨后初晴的早晨，彩虹又出现在兔子坡上空。“走，到彩虹上玩去！”兔子们成群结队地跑到彩虹上。

他们在彩虹上滑滑梯，荡秋千，玩得非常开心。他们的脚爪上、手爪上、尾巴上和脸上，都沾着彩虹的颜色。

兔子们玩累了，从彩虹上滑下来，扑通扑通跳进碧水潭，用潭水洗净身上的颜色。当伙伴们在水中扑通跳跃的时候，有一只小兔子站在潭边，被水中自己的影子吸引了——水中有一只全身涂满彩虹的兔子，那样漂亮，与众不同！他立即爱上了彩色的自己，再也舍不得把身上的颜色洗掉了。他本来就是兔子坡上最聪明的小兔子，他一直希望自己能与众不同。现在，他做到了，他因为身上的颜色，变成了真正与众不同的小兔子！

趁伙伴们还在水中嬉戏玩耍，这个小兔子悄悄地跑回了家。

第二天，人们在兔子坡上看到了一只彩色的兔子。不管你从哪儿看过去，你都能一眼就从一百只、一千只兔子里认出他来。因为他实在太特别了。所有的人都用惊奇和羡慕的目光看着他，他自己也非常神气。兔子坡上有一百个兔姑娘同时爱上了他，她们毫不害羞地向他表达自己的爱慕之情，甚至为他打架，互相之间又撕又咬，弄得白色的兔毛在兔子坡上像冬天的大雪一样满天飞。

无论他走到哪里，哪里的人就会发出惊讶的尖叫。不管他和多少伙伴们在一起玩，别人都只朝他看，好像其他的人都不存在一样。这只聪明的小兔子一夜之间成了家喻户晓的明星。所有的电视台都来请他去做嘉宾，许多企业请他代言自己的产品。他的彩色照片贴满了大街小巷。

兔子坡的兔子们为他感到骄傲，佩服他的聪明。其他兔子坐在家里，气愤地揪自己的耳朵和尾巴，怪自己为什么不能像那只聪明的兔子一样，早点想到这个好主意。

现在，兔子坡的兔子们都盼着下雨，他们伸长脖子张望，看看天上有没有雨云出现，用鼻子仔细地嗅着空气是否有下雨的征兆。他们盼望雨过天晴，彩虹再次出现。

兔子们终于盼来了雨。是一场初夏的太阳雨。雨丝穿过阳光，像金线般落在兔子坡嫩绿的草地上、早晨刚刚绽放的鲜艳花朵上。雨停了，大地上升起温暖的水雾，天空中云蒸霞蔚。兔子坡的白兔齐刷刷站在草地上，抬起头看着天空，盼望彩虹快点从碧水潭中升起来。

像是有一只巨人的手，在你不注意的时候，突然将一条巨大的彩练抛向天空。啊，彩虹！彩虹出现了！兔子们简直等不及了，争先恐后，一齐朝彩虹上爬去。为了让自己身上的皮毛尽可能多地沾上彩虹，每只兔子都带了一把刷子。他们飞快地爬上彩虹，用刷子蘸着彩虹的颜色往自己身上涂。为了让颜色均匀，他们还相互帮助，你帮我刷，我帮你涂。一条巨大的彩虹，一会儿就涂得没有了。而兔子坡的兔子们呢，终于如愿以偿，全部变成了彩色兔子。

他们小心翼翼地保护自己身上的颜色，不让潭水洗掉哪怕一丁点儿。

从那天开始，兔子坡上住着一群漂亮的彩色兔子。

也是从那时候开始，彩虹从兔子坡上消失了。

不久之后，兔子坡上所有的彩色兔子都出了名。他们成了演员，明星，成为了各种各样产品的形象代言人。世界各地的人都来请他们去表演节目，有的人千里迢迢来到兔子坡，只为了看看彩色兔子。兔子坡的兔子变成了世界上最富有的兔子，他们差不多什么也不用干，钱就哗哗地流进他们的账户，因为他们是世界上唯一的一群彩色兔子。

彩色兔子们每年到世界各地去度假，去夏威夷冲浪，去加利福尼亚晒太阳，到阿拉斯加去坐雪橇，到瑞士去滑雪，到挪威去过圣诞节，到日本看樱花……就因为他们身上美丽的彩色，他们这辈子似乎只要做一件事情，就是享受生活。

然而烦恼还是出现了，只不过第一个信号出现的时候，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这将是烦恼。

第一只彩色兔子，也就是兔子坡上最聪明的那只兔子和兔子坡上最美丽的兔姑娘结婚了，不久，他们生下了自己的兔宝宝——一只全身雪白的小兔子。

后来，兔子坡上更多的彩色兔子结婚了，有了自己的小宝宝。

慢慢地，在兔子坡上奔跑的小白兔越来越多了。小白兔聪明、活泼，就像彩色兔子们小时候一样。

有一天，一只聪明的小白兔跟伙伴们在兔子坡上玩的时候，提出了一个问题：

“为什么我们是白色的，而我们的爸爸妈妈都是彩色的呢？”

这其实是所有小白兔都感到疑惑的一个问题，只是先前没有人敢说出来而已。

伙伴们都不说话。这只聪明的小白兔自己回答自己：

“我们一定不是我们爸爸妈妈的亲生孩子。如果是亲生的孩子，我们也应该是彩色的才对啊！”

听了这话，小兔子们都没有心思玩了，他们跑回家去问自己的爸爸妈妈：“我们是不是你们的亲生孩子？”

爸爸妈妈说：“当然是呀！”

孩子们说：“为什么你们是彩色的，而我们是白色的呢？”

爸爸妈妈只得告诉他们：“在我们很小的时候，也曾经是白兔子，长大后才变成了彩色的兔子。”

于是，孩子们天天盼望着长大，希望自己也能变成彩色的兔子。

只有他们的父母亲知道，兔子坡上没有了彩虹，孩子们是无法变成彩色兔子的。

小白兔们很快长大了。他们又开始谈情说爱，生儿育女。但他们身上的皮毛永远都是白色的。他们的孩子也像他们一样，全身洁白。

“我们的爸爸妈妈骗了我们！我们一定不是他们的亲生孩子！”那些长大了的白兔子说。他们于是和自己的父母亲开始疏远，看到彩色的兔子，就远远地避开。

那些彩色的兔子变成了孤独的老兔子。

随着时间的流逝，兔子坡上的彩色兔子越来越少了。你远远地望过去，就能从一百只兔子里看见那些彩色的兔子，但是现在你看到他们，并不是因为他们身上鲜艳的颜色能从白兔群中突显出来，而是因为他们的身影中透出深深的孤独和悲伤。

后来，你根本不需要再从白兔群中搜寻彩色兔子了，现在，兔子坡上的兔子自然而然地分成了两群。白兔们生活在兔子坡的一端，剩下为数不多的彩色兔子生活在兔子坡的另一端。并没有谁在兔子坡上挖条鸿沟或者扎道篱笆隔开白兔子和彩色兔子，但他们之间自然而然就出现了一道看不见的深深的鸿沟，几乎无法逾越。

一年春天，兔子坡上一群勇敢的白兔翻过地平线尽头的翠屏山，到达了熊谷。那天正好是新雨过后，山谷里白雾缭绕，一道彩虹横跨在熊谷上空。

眼前的景色是如此神奇美丽，白兔们站在山顶上，抬头看着天上的彩虹：

“那是什么？是通往天堂的桥吗？”

“那不是桥，那是彩虹。”一只小熊说，“难道你们没有见过彩虹吗？”

白兔们摇摇头：“我们从来没有见过。”

“真奇怪！为什么你们那儿没有彩虹？”小熊说。

“是啊，太奇怪了，为什么我们那儿没有彩虹呢？”白兔们也说。

白兔们回到兔子坡，把在熊谷看到彩虹的消息告诉大家。大家听说彩虹如此美丽，都相约下次一定要去看看。

从此，每当雨过天晴，兔子坡的白兔们就成群结队朝地平线那边跑，他们要跑过原野，翻过翠屏山，到熊谷去看彩虹。彩虹不会总是留在空中，也不是每次雨过天晴彩虹都会出现，兔子们要拼命奔跑，加上很好的运气，才能看到彩虹。很多时候，他们不过是白跑一趟而已。

但是，为了看到美丽的彩虹，兔子坡的白兔们不辞辛苦，只要是雨过天晴，兔子坡的白兔子们就会不顾一切地朝熊谷奔跑：

“看彩虹去！我们到熊谷看彩虹去！”大家一边跑，一边兴奋地大喊。

兔子们白色的身影越跑越远，消失在原野尽头。兔子坡上，只剩下最后一只彩色兔子孤独的身影。

有些小白兔被彩虹美丽的色彩所吸引，留在熊谷，不愿意回来了。

熊谷的熊很友好，允许小白兔像自己的孩子一样爬到彩虹上去玩，但是嘱咐他们，从彩虹上下来的时候，一定要在熊谷的溪流中把皮毛上沾的彩虹颜色洗干净，不要带走一点儿彩虹。

“为什么一定要把彩虹的颜色洗干净呢？”小白兔问。

一只年纪最大的熊回答说：“为了下次你还能看到彩虹啊！”

小白兔问年纪最大的熊：“我们兔子坡的兔子都喜欢看彩虹，我们可以搬到熊谷来吗？”

“当然可以！彩虹本来就是大家的嘛！熊谷里有许多草坡，正好适合你们兔子呢！”年纪最大的熊回答。

小白兔回到兔子坡，把熊谷欢迎兔子们居住的消息告诉白兔们。白兔们说：“是啊，我们那么喜欢看彩虹，是应该住到能看到彩虹的地方去！”

兔子坡上的白兔决定搬家了。

在搬家之前，一只高大的白兔在坡上走来走去，徘徊了好久，最后终于从兔子坡的这头走到那头，抬起前爪，敲响了兔子坡上最后一只彩色兔子的门。

那最后一只彩色兔子，就是从前兔子坡上最聪明的那只兔子。来敲门的，正是他的儿子。

“爸爸，虽然也许你并不是我的亲爸爸，但是，我感谢你养育了我。现在，我们大家都决定搬到熊谷去，因为在那儿能看到彩虹。你也跟我们一起去吧。”

那最后一只彩色兔子已经很老了，但他身上的颜色还像当初一样鲜艳。

最后一只彩色兔子说：“孩子，我是你的亲爸爸。我要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这儿曾经也有彩虹……”

于是，最后一只彩色兔子领着那只高大的白兔，来到清风涧的碧水潭边，给他讲了彩虹和彩色兔子的故事。

“如果能够，我真愿意把身上的彩色洗干净，洗成和你们一样的白色，让彩虹重新回到天上。”那只彩色兔子说，“只可惜现在用碧水潭的水再也洗不掉我们身上的颜色了。”

当白兔们渐渐和彩色兔子们疏远的时候，那些彩虹兔子们曾经跑到清风涧的碧水潭中去过，他们想把身上的颜色洗回潭水里。但不管他们如何洗，如何用刷子刷，身上的颜色就是洗不掉。

“如果世界上真有后悔药就好了！”那只彩色兔子叹息道。

他独自来到碧水潭边，清亮的潭水清晰地照出他的倒影。他看到自己已经很老了，但皮毛的颜色鲜艳如初。然而身上那些鲜艳的颜色现在已不再是骄傲，而是耻辱。一滴悔恨的泪流出了他的眼眶。

那滴泪滑出彩色兔子的眼眶，流过他毛茸茸的脸颊，清亮的泪滴慢慢变成了彩色的，而他脸上彩色的毛发渐渐变成了白色的！

他回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些彩虹满天的日子，是那样快乐，然而当他们变成了彩色的兔子，有了自己的孩子之后，快乐就一点点远去，再也找不回来。想到这一切，他的泪水不断地流下来。他哭了很久很久。他为自己孤独漫长的一生哀伤，为自己曾经做过的蠢事懊悔。

苍天似乎也被他满腔的悔恨感动了，雨水淅淅沥沥落下来，和着他的泪滴，冲洗他的全身。

最后，洁净的雨水和悔恨的泪水洗净了他皮毛上的色彩，他又变成了一只白兔子，身上的皮毛像他小时候一样洁白无瑕！

那些从他的皮毛上褪下来的颜色，随着从兔子坡上汇集而来的雨水，流进了深深的碧水潭。

淅淅沥沥，淅淅沥沥……这是春天的雨，落在草叶上，草叶上水珠晶莹；落在山涧里，山涧水面上跳动着点点水花。

不久，雨停了，太阳又露出笑脸。太阳把温暖的光芒洒向水面，洒向草地，洒向山林，大地上、山林中、水面上升腾起薄薄的白雾。轻柔的白雾托出一团彩色光环，从清风涧的碧水潭里徐徐升起，慢慢地，光环拉长，横过兔子坡的上空……

一只正在收拾自己的玩具、准备搬家的小白兔站在窗台边，他抬起头，第一个看见了天上的彩色光环——“看，彩虹！我们兔子坡也有彩虹了！”

大家都抬起头往天上看，没错，天空中有一道彩色的光环，像拱桥一样，架在兔子坡的上空。虽然它不像真正的彩虹那样大，那样宽，而只是细细的一条彩带，淡淡地挂在空中，但是它的颜色像彩虹一样，赤橙黄绿青蓝紫，七种颜色都有！

“我们不用搬家了，我们兔子坡也有彩虹了！”那只最高大的白兔说。

“是啊，我们不用搬家了！”大家都开心地说。

这一天，兔子坡的兔子都看到了彩虹，都开心地笑了。虽然彩虹不够大，但毕竟是兔子坡的彩虹啊。而且，彩虹也许会长大的，就像孩子们一样。只要好好地爱护它，它肯定会越长越大。

那只彩色的兔子，现在变成了兔子坡上年龄最大的白兔，他站在兔子坡上，抬起头看着彩虹，看了许久许久，他的眼睛里闪烁着快乐的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