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年做团子和年糕是余然家乡的风俗,粉是自家加工的,粳米和糯米各占五成,这样做出来的团子和年糕才好吃,软糯中带着点粘牙的口感,既有粳米的韧性又有糯米的香糯。不仅初一那天要吃面条煮年糕,面条代表着长寿,年糕预示着步步高升,连年前祭祖摆放祭品的台子上,也要放新做的年糕和团子。
“然然,不做黄团子吗?”表哥齐震慧双手握紧石杵努力捶着石臼里切碎的野麦,黄绿色的汁液伴着他的动作,不住往外飞溅。
他是青团子和黄团子的忠实爱好者,青团子是用野麦捣出来的汁,用少许石灰澄清后的青水加上热水和的粉;黄团子则是用煮烂捣成稀泥的南瓜揉的粉团,两者都采用纯天然的材料,无任何色素。加了青水的粉里透着一股子野麦的清香,裹在打得很细,散发着桂花香,口味微甜的豆沙外面,吃在嘴里的味道特好。而用南瓜揉的粉团色泽俏丽,口感稍甜,加上喷香的核桃肉馅或芝麻馅,蒸团子的时候底下再衬上一片片散着清香味的芦叶,碧绿陪鹅黄,有一种说不出的韵味。
余然端了一脸盆冒着热气的赤豆放到水池边的洗衣板上,歪过头,眉眼弯弯地问:“震慧哥哥,你要吃黄团子那?”
“好久没吃了,我妈胃不好,家里也就不怎么做这些东西吃。”
齐震慧松开手中的石杵,抬手擦拭额头淌下来的汗水,白皙的脸颊因为运动染上了红晕。有些活看着轻松,干久了才知道,都是体力活。他一屁股坐到一旁的竹椅上,挠挠头发,端起小方桌上温热的茉莉花茶,咕嘟嘟一口喝干净。
“累了就休息会吧。反正我们也不急,还有一下午的时间。”余然走到石臼前,弯腰抱起石臼,把里面砸烂了的野麦倒进搪瓷脸盆,尔后在里面放入新的野麦,拿起石杵,节奏缓慢有力地捶着。
“清佑,如果觉得累了,就休息一会。”她抬头,轻声嘱咐。来者是客,她还不至于不地道的把活都交给客人干。
“不了,这活挺好玩的,我喜欢。”梅清佑摇头婉拒。
他和秦颂、余军三人各自围了一条深青色的围裙,手里拿着一把菜刀,围在一张八仙桌周围,神情专注地剁着他们的肉馅和青菜馅。第一次动手做家务的梅清佑脸上的表情显得很兴奋,在家里从没人敢指挥他干活,到了余家以后,他发现余家的人都不拿他当外人或客人,不论做什么事都喜欢喊上他一块做,这种感觉很奇特,仿佛他就是这个家的成员,自小生活在他们中间。
“然然,青菜和肉馅剁好了,还要干什么?”难得在家的余军见馅差不多都剁完了,不禁放下手中的菜刀,洗干净手,接过妹妹手里的石杵,帮她捶起野麦来。
“香菇木耳香干子也剁好了吗?”余然抬手将散落到脸颊旁的发丝别到耳后,垂眸考虑下一步的安排。谁说当个家庭主妇不吃力,光是合理安排人手干一系列的家务活,都让她感觉倍觉吃力。
“都剁好了,保证达到你的要求。”秦颂剁好最后一砧板的肉馅,动作利落地用菜刀将肉馅铲入搪瓷脸盆内,挑眉看向坐到齐震慧身旁,端着茶杯喝茶的余然。
“然然,今天我们出力这么多,你是不是也要回报下那?”他笑容可掬地眨眨眼。当了这么久的免费劳力,捞点补偿是应该的。
“做顿宴席补偿下吧。”坐在阳台下擦萝卜丝擦得两手发软的余华趁机狮子大开口:“我们的要求不高,只要一般的普通宴席标准就行。蹄髈烤鸭海参扇贝什么的大菜我们就不要了,来几道你刚学的外国菜吧。”
“是呀!然然,好东西不能应该你一个人独享,也该让我们这些当哥哥姐姐的尝尝味道。”齐敏慧拿托盘装了一堆的调料罐走出厨房,笑眯眯地赞同。
“不过做宴席的话太奢侈了,不如弄个城里现在流行的肯德基吧。我上次在城里玩进去看过,价钱老贵,吃着不划算。不就是两块面包里加一块炸鸡和一片生菜叶子嘛,至于卖那么贵!”
“那个不好吃。”一听要吃汉堡包炸鸡腿之类的食品,梅清佑皱眉,马上插嘴反对。
“不好吃吗?但是我看里面人挺多的。”齐敏慧眼神疑惑,忽地,她眼睛一亮,轻笑道:“清佑是日本的华侨,不如让然然学做几道日本菜,让他解解馋吧。”
“寿司!”除了余然外,其他人几乎是异口同声的回答。
余然嘴角微抽,连忙摇头:“我不会做那玩意。”
齐敏慧秀眉蹙紧,困惑地道:“不会做吗?我看电视里放的寿司很简单那,就是拿张紫菜,裹上米饭和生鱼片、黄瓜条什么的,然后切成一条条的……”
“我不吃生食。”齐震慧一听,赶紧举手反对。
“要放生鱼片那?味道好腥,我也不要吃了。”余华想象了下把刚宰杀好的鲜鱼送进嘴里的画面,面色立即发白,只觉胃里发酸,难受极了。
余军大义凛然地说道:“日本菜不符合我的口味,我是中国人,支持国货,对东洋鬼子的东西表示唾弃。”
他这话一出口,院子里一片寂静,每个人脸上的表情僵硬,除了仍然保持笑容的梅清佑,其他人都以鄙夷的眼光怒视他。一开始就说好了,不提抗战时期的旧事,免得大家相处起来尴尬。再怎么说,梅清佑是住在日本的华裔,不是真正的中国人。
梅清佑语气温和的阐明:“我父亲是中国人,母亲是中日混血儿,也就是说,我身上淌着四分之一的日本血统,四分之三的中国血统。”
“不如吃烧烤吧。”秦颂笑着打圆场:“还有,我们都是孩子,只谈家事学业,不谈国事。”
“对呀,对呀,我们又不是政府领导人,不谈这些,不谈这些。”余然赶紧接口:“子敬哥哥说得不错,我们中午吃烧烤吧。家里冰箱的冷冻柜里装了不少可以用来烧烤的东西,蔬菜家里也有,我们马上弄吧,这样到中午十二点还有得吃。不然就得饿肚子了。三哥哥,你来帮我忙。”
说着,余然一把拽起自觉闯了祸,闭口不语的余军,拖着他进中堂屋里去准备东西。
“烧烤?怎么吃?难道就是庙会的时候放在火上烤的那种东西?”余华瞪大双眼,代没玩过的几个问出心底的疑惑。
“对哦。”余然拎了一堆冷冻的荤菜丢进水池里,塞好塞子,打开水池上的水龙头,看着自来水哗啦啦地流满一水池。
“味道挺不错的,我们今天中午就吃烧烤吧。”为了缓解气氛,她脸上挂着的笑容灿烂而夺目,脆生生地指挥哥哥姐姐们行动起来。
“能吃饱肚子吗?”齐震慧摸摸头,一脸的怀疑。正在长身体的男孩子,吃得比任何人都多,他最怕吃饭的时候,吃个半饥半饱。
“放心吧!肯定能吃包。”秦颂摇摇头,内心浮上一丝笑意,拉上梅清佑去捣鼓烧烤的架子和木炭。
洗菜,切菜、串菜,很快大家把院子里清空,把所有的预备工作都做好,只等木炭点燃,烧旺。大概是觉得自己把事搞砸了,余军一直缩在旁边不说话,反省自己不经大脑说话的莽撞行为,直到梅清佑递给他一串烤好的鸡翅,他才挫败地低头道歉:“对不起,我不该乱说话。”
“历史不会因人为的谎言而改变。你无须道歉,我体内流着你们讨厌的日本人的血是事实。”梅清佑笑笑,拿起一串烤蘑菇咬了一口,细细品味,赞道:“余然的手艺不错,味道正好。”
“然然的手艺是跟方扬学的,肯定好啦。”余华刻意冲同样的知情者齐敏慧挤眉弄眼。
“方扬是谁?”梅清佑的笑意里露出不解。
“方扬是然然的未……”
不等余华说完,秦颂斩钉截铁地道出众所周知的答案:“他是然然的干哥哥。”
“对啊,对啊,那年然然去大竹园里玩被相到了,范医师说她阳气不足,阴气太重,要认个八字好点的干爹,后来就认了方伯伯。”余华尴尬地笑笑,赶紧改口,免得余然生出怀疑。
“秦颂,我记得你也是余然的干哥哥吧。”梅清佑愈加不理解。
“我爸妈就生了我一个,一直想要个女儿,见到然然很喜欢,就跟余奶奶说大家认干亲,方便平时走动。”秦颂微笑。
突然,余军抬起头,语速极快地说道:“哦!然然,我差点忘了告诉你了。我上次听人说你干爹他病了,好像病得很重。方扬他不在家,你要不要去他家看看?”
“干爹病了?”余然小嘴微张,眼眸瞪得滚圆,旋即她小脸跨下,眉头紧皱,喃喃自语:“怎么会病了呢?按理他不会病的。”蓦地,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惊呼一声,跳起来冲进中堂屋,拿起电话,按下熟悉的号码。没有谁会比梅洪良更清楚其中的内幕,方扬是他的得力助手,方爸爸是他多年的好友。
“不会有事吧?”余华有点担心。
“问题是方扬在当兵,赶不回家,方家只剩下方伯伯一人,如果真的病得很重,然然她……必须得去照顾。”两家定了娃娃亲,余然是方家未过门的儿媳妇,未来公公病重,她不过去照看一二,余家面子上过不去。
一想到这些,齐敏慧脸色不大好看。当初定亲的时候,她就有不祥的预兆,先不说方扬要学历没学历,要家世没家世,要才貌没才貌,光他木讷沉默的性子就太讨人喜欢。真不知道外婆他们当初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意订婚,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齐敏慧忿忿不平地想着。
秦颂若有所思地端起茶杯,手指在杯身上轻轻摩挲,方扬的爸爸正当壮年,怎么会病重呢?梅清佑笑意微敛,脑子里迅速调动起关于方扬和他爸爸的讯息,研究下一步的对策。余军眼巴巴地瞅着门口,努力捕捉余然和电话那头人的对话。他很是后悔自己的口无遮拦坏毛病。
“奶奶(余奶奶、外婆),你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