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道里很安静,余然双手插在裙子的口袋,缓缓前行。路上碰到不少和她抱有同一目的的人,面对他们探究的眼神,她恍若未见,一律无视到底。
从梦境中回来,余然就告诉自己,从今往后,她要真实的活着,不再小心翼翼,害怕别人会用异样的眼光来对待她,认为她变了。还记得小命曾对她说过,在人际交往中,不该较真我们怎么对别人,别人就该怎么对我们?而应该是别人怎么对我们,我们就该怎么对别人!
想起后来认识的那些好朋友,余然的眉眼顿时舒展开来,嘴角挂上淡淡的喜悦,脚下的步子愈发轻快自如。走了大约五分钟,余然拐向左边的街道,一栋七八层高的大楼随即闯入她的视野之中,目光停留在三楼的窗户,在她残留的记忆中,那里是镇图书馆的位置,她曾经在那里借阅过无数的书籍。言情、武侠、民间故事、人物传记、童话故事……沉浸在书中,与故事里的角色一块走过青涩的少年时代。
站在文化宫门口,余然的目光停留在右侧用玻璃封闭起来的布告栏,里面贴的都是这次参赛的落选作品。忽然,一道陌生而熟悉的身影出现在她的眼前。看着那个穿着白衬衫,气质干净的少年,余然的眉头微皱,眯眼细瞅,迅速在脑海中搜索有关他的信息。
啊!秦颂,居然是他。
这世界也太疯狂了,为什么她会接二连三地遇到以前从未在小时候结识的友人?重生是机遇,亦是转折,它改变了余然原本命运的轨道,使得很多她长大后才认识的朋友,都纷纷提前出现在她的生命旅程中。
好像是察觉到余然灼人的目光,秦颂转过头,瞥见站在文化宫入口处浓妆艳抹的余然,眼神微愕,旋即转移,落到她后背的箩筐上,暗自猜测她是不是要参加下午在电影院里的演出?
或许秦颂完全陌生还捎带审视的目光惊醒了沉浸在往事中的余然,呆看了一会记忆中的好友,余然抛下心底的震惊,冲他友好地点点头,抿唇笑笑,毫不犹豫地跨入文化宫的大门,数着阶梯一层层往上爬,班主任郑英在来之前曾告诉她们,儿童书画展在文化宫的四楼举办。
一门心思数着楼梯往上爬的余然并不知道秦颂在她拔脚离开后,就一直紧紧跟在她后面,跨上最后一层台阶,余然抬头看向隐隐传来喧哗声的展厅,站在廊柱旁犹豫了好一会儿,考虑要不要上去凑这个热闹?还是转道三楼,去图书馆借本小说打发剩下的时间。
“你不进去看展出吗?”
秦颂在转来镇中心小学前,一直生活在W市里。和很多在城市里长大的孩子一样,他对乡下的生活很感兴趣,所以父母工作忙,要他暂时到姑姑家生活,转入乡下的小学,他也是很乐意的。然而想象终究不是现实,陌生的环境,陌生的同学和老师,让素来在同龄人中骄傲的他第一次品尝到了失败的苦果。由于是转校生,学校里的同学对他都比较客气,再加上他姑姑是学校的校长,他在学校里的待遇更加,说得好听点叫倍受尊重,难听点叫孤立。
少年时期秦颂的嗓音比较清越,完全没有长大后磁性低沉的感觉,余然怔忪了下,凝视着少年漾着柔和光芒的双眼,心里突然释然了,嘴角勾起一个浅浅的弧度,笑道:“人太多了,我不爱去人多的地方。”
要不是曾看过秦颂少年时期的相册,她还真认不出眼前气息干净清澈的少年是秦颂。记忆中的秦颂永远都是一副意气风发的样子,除了在边缘的事上遇到过挫折,他的一生可以用平步青云来形容。
“我要去图书馆,你去吗?”余然笑笑,基于礼貌,客气一下。
秦颂倒也不拘谨,大大方方地答应:“好!我正要去借两本书。学校的图书馆没有,我来这里找找。”脑海中回放着余然见到他时眼睛里闪现的惊愕,和看到好久没见的好朋友时才会流露出来的欣喜,秦颂对这个初次见面的小女孩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他确定,他从未见过眼前的女孩,一次都没。
他的回答大大出乎余然的设想之外,原想着俩人初次见面,秦颂应该不会这么唐突,没想到,他竟然打蛇上棍,很自来熟地要跟着她一块去图书馆。就在她进退两难,作茧自缚地想着怎么应对的时候?班主任郑英的唤声打开了她僵持的思路。
“余然,你过来下。”郑英走到门口,一眼瞥见和一名男生并肩站在一起的余然,急忙招手唤她过去。
“我介绍几个老师给你认识,他们都很喜欢你的书画和绣品。”
“郑老师。”余然很感激郑英的及时出现,转过头,面带微笑,很有礼貌地对秦颂抱歉:“不好意思,我老师喊我,先走了。”说完,她疾步奔向展厅的门口,跟在郑英的身后,跨入平时避之犹恐不及的热闹场所。
秦颂耸耸肩,眼底的笑意加深,双手悠闲地插在裤子口袋里,紧随其后,迈入热闹喧哗的书画展厅,看着和他姑姑秦校长站在一起的余然,笑眯眯地靠过去,故意喊道:“姑姑。”果不其然,一听他喊秦校长姑姑,余然脸上的微笑出现一秒的停顿。
“又见面了,同学。”他嘴角的笑容很碍眼,余然眯眼,恨不得一巴掌拍掉它。
“子敬认识余然?”秦校长十分清楚侄子在学校里被排斥,交不到朋友的事。今天见他主动向一个小女孩打招呼,不禁大感意外。
子敬是秦颂的小名。
“刚才在楼下布告栏一起看橱窗里的书画认识的,原本我们打算一块去图书馆借书。”
秦颂说的都是事实,既没说不认识,也没说认识。他好似打太极拳一样的态度,让原本恼羞的余然心里愈加恼火。她趁人不注意,狠狠瞪了几眼欠扁的秦颂,对他嘴角挂的微笑,非常不屑一顾。
秦校长还是颇为了解自家侄子的脾气,看余然脸上的笑容僵硬,心里一下明白人家小姑娘根本说的是客气话,只是自家侄子厚脸皮,硬将两人的关系从无掰成有了。不过第一次见到自家傲气的侄子会主动去亲近一个人,於是她顺杆而上,先把关系坐实了。
“是这样吗?余然,谢谢你和我家子敬做朋友了。他以前一直在市里上学,刚转来乡下,也没什么朋友,现在有你跟他做朋友就好了,平时也不会觉得无聊,老窝在家里没处去了。子敬,你要好好照顾人家小妹妹那!”
听到她的话,秦颂微笑答应。余然默然无语。
“我刚才还以为他是余然的哥哥呢?”郑英笑道。
“是吗?”秦校长惊讶。
郑英微笑:“她哥哥挺多的,我经常搞不清,光我们学校就有两个。”
听着秦校长和郑英的你一言我一语,余然低下头,双眼盯住脚上的白球鞋,想着一会儿怎么避开身边性格突变的秦颂?她有些不太适应秦颂由一名彬彬有礼的君子突然转变成一个有文化的无赖。
秦颂笑眯眯地看着低头不说话的余然,眼角的余光扫向郑英和秦校长提到的属于她的作品,一副枝干遒劲的墨梅和一副咏梅的词。
从小就被父母送进少年宫里学书法,秦颂对字的好坏还是能分辨一些。他有点意外余然的字,不太像她这个年龄段的孩子能写出来的,旁边的墨梅也画得极其傲骨铮铮,他想,他爸爸大概会很喜欢她!因为不管是书法还是绘画从一定程度都能表达出一个人内在。外圆内方的字,他爸爸一向欣赏。
“原来她是余姨的孙女,还是她的传人。难怪那副牡丹绣得如此栩栩如生了。我记得我妈当初结婚穿的衣服就是出自余姨的手,现在还压在樟木箱里当传家宝,我妈都舍不得让我们碰,说要留给子敬媳妇穿。”秦校长一听余然是余奶奶的孙女,待她的态度越加亲昵,笑着牵住她的手,心里得意侄子的好眼光,随便一挑,就挑了个大家闺秀做朋友。
“你奶奶当年可是我们这一带出了名的绣娘,想请她绣嫁妆的人家,数不胜数。可惜后来……”当年余奶奶那件事的影响很大,附近一带的人都清楚来龙去脉。
“有这么出名吗?”郑英颇感意外,虽然经常听老一辈的人提起,但一直没见过实物,所以也没放在心上过。
“非常出名!请她绣嫁衣都以千金相聘。”秦校长感叹。
“千金?”郑英忍不住倒抽一口气,旧社会的千金是什么概念?郑英无法想象。她的目光情不自禁地移到性子沉静,不显山露水的余然身上。她忽然感觉,她这个学生的将来会比她的奶奶更加出色。奶奶千金,孙女青出于蓝胜于蓝,万金相聘也不为过。
千金?秦颂吃惊地看向余然,发现她从头到尾都仿佛置身事外,一点也不为自己成为焦点人物感到兴奋。他心里对她的好奇又平添了几分。
若是余然知道她镇定自如的表现会引起秦颂那有文化无赖的兴趣,她一定会表现得很花痴、白痴、骄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