Δ梦里情缘
□吕锦华
这是一位女友生活的笔录,个中的滋味令人难忘。
民姐是某个大城市很有才气的女作家,那年我们在一次笔会上认识后,从此便成了无话不说的好朋友。几年前她曾对我讲过一个梦,现在想起来还真有点玄。
都说四十多岁的女人和五十来岁的男人也会面临一种婚姻的危机,以前总是不信,可因了民姐,我信了。民姐曾经有一个很幸福很稳定的家庭,爱人是部队回来的转业军人,山东人,高高大大的,平时常常不修边幅说话大着嗓门,一看就是那种男子汉味道很足的汉子,而生性温柔细腻的民姐一边在家写作一边料理着家务,正好和爱人组成了一个最佳的结合。据说结婚多年来,他们从未发生过什么口角,也没有因生活上的事红过脸,左邻右舍谁见了都说这是天底下一对最好的夫妻呐。女儿是他们爱情的结晶,聪明活泼,而且学习成绩总是名列前茅,这种安安静静平和舒坦的日子一直伴随他们走过了人生长长的一截时光。
女儿上高中了,民姐来信说;女儿上了名牌大学,民姐在信中不无得意地告诉我;女儿出国了,民姐的信几乎就像一份报喜的捷报,字里行间充满了那种做母亲的自豪。我为民姐高兴,也默默祝福她有一个更美满的未来。可是后来却传来了她和爱人分手的消息,我真不相信这会是真的,我想如果像这样的家庭也会分解的话,那中国离婚的家庭会不会太多了呢?
不久相遇她点头证实了这一点;而且还说,这样的事竟会出自一个梦。她说有一次她作了一个梦,梦里她和爱人突然分手了。爱人的身边忽然有了一个年轻漂亮的女子,她痛不欲生,泪水流干了,她搂着女儿发誓,一定要活下去、并活出个女人的样子来。可过后不久,一个年轻人走进了她的生活中,向她求爱,对她爱得死去活来,而她的爱人此时也来恳求她原谅,她说就在这时她惊醒了;——看看身边睡得很香很深的爱人,她好久好久没有入睡。
她说没想到梦里的事情不久果然发生了,先是爱人经常迟归。爱人从部队回来后先是在机关干了一阵子,后来又调到一个工人文化宫去当一把手。文化宫因为经济拮据正面临分崩瓦解的处境,爱人去后想方设法开发三产增添娱乐设施,把一个半死不活的单位搞得很是有点生气了。这一段时间里爱人经常晚回,民姐当然非常理解,要把一个单位搞好,哪能不付出一点牺牲。但一切都进入正常运转后爱人仍然经常迟归,民姐开始追问了。爱人呢,总以不是因为同事邀请打牌就是因为其他事情向她搪塞。终于有一天,她发现了,丈夫身边经常有一些女孩子在围着他转,而其中有个似乎特别的亲热,于是,他们像所有不和谐的家庭一样,开始了争吵与不和。
两人都是要强的人,民姐一赌气就住回了父母家。爱人让人来叫过两次,但民姐想想没答应,你要我回去,为什么你自己不来叫呢?后来爱人就不再让人来叫了。于是,一年以后,他们一起去街道办理了离婚手续。没有大吵大闹,没有悲悲切切,两人都显得异常的平静,就像当年他们因人介绍后去街道办理结婚手续,也没有大喜悦大激动一样,他们都是属于那种很能克制自己、且有很强自信心的人。
尽管拿到一纸离婚书时民姐的心都要碎了,但她的脸上却不动声色。
过后民姐就一直住在父母家里,她没有带走自己家里的任何东西,只取了一些她的替换衣服,以及那些陪伴她写作的书籍。女儿这时已去了国外,在美国攻读博士学位,而明姐父母身边无人照顾,唯一的一个弟弟在北京工作,明姐正好给双亲填补了一份寂寞。也就在与父母居住的日子里,一个年轻人悄悄走进了她的生活中。
年轻人也是一个文学作品写得很不错的作家,对民姐一直崇拜得五体投地。民姐的小说散文都写得很有一种底蕴一种分量,那当然是因了生活。她是老三届学生,去过边疆去过农场回城后又在工厂里干了好长一段时间,因此她的作品当然不会像现在有的年轻人那么很随意很潇洒地写了。民姐虽然不及当今文坛上那些很有名的知青作家,但她确实也拥有不少的崇拜者和读者,这个年轻人就是其中的一个。
他们开始了来往,谈文学,谈作品,也谈各种各样的社会问题和人生问题,应该说,在民姐和丈夫分手后的一段最痛苦的日子里,是他给民姐带来了安慰和快乐。
一次民姐和父母不知吃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一家人又是呕吐又是拉肚子的,全都倒在了床上。无奈之中民姐只好把他叫来了。他来后立刻把他们送进医院里,并忙里忙外的直忙到他们全部恢复健康出院,也就在出院的那天晚上,年轻人跪在民姐面前向她表达了一片爱慕之情。民姐很是意外,而且有点不知所措,尽管她从心底里也很喜欢这个年轻人,但她还没有和爱情这等事联系在一起,而且想都没有想过。她慌乱地说,不行,不行,这怎么可能呐!因为她很清楚自己已是四十五六岁的人了,尽管由于平时保养得好,看上去像三十多岁的女子,但那只是一个外表呀,而眼前这位年轻人才三十出头的年纪,他们之间相差有十多岁,这个差距她是无论如何也不能不考虑的。
年轻人非常坚决非常执著,见民姐不点头就一直跪在地上不肯起来。时间一分一分悄悄流去,静静的夜里,只有钟摆的敲打声在轻轻叩击着两颗不平静的心灵,民姐那颗柔弱的女人心,再也挡不住这份烫手的真情了。也就在那天晚上,她第一次享受到了有生以来从未有过的一种欢乐。
——以前她和丈夫也过夫妻生活。但丈夫是属于那种比较简单的汉子,对这种夫妻生活就像例行一件什么公事一样的做完了也就没事了,这样作的后果是常常使她感到有点失望与缺憾,她觉得自己就像是丈夫的一件什么工具;但这个年轻人完全不是这样的,他是如此动情如此沉浸在一种爱的欢乐中,致使民姐也被感染了也出现了从未有过的兴奋和欢乐。丈夫也许是军人生活太长了,因此在他身上更多的是那种军人的作风,而年轻人则多了热情与柔情,多了一种感情的交流。
不久年轻人把结婚证明交给了民姐,他曾经爱过一个女子,但这个女子后来把他甩了,另嫁了一个比他有钱的男人,原因是现在作家不吃香了——但民姐一直迟迟没有拿出她的结婚证明来。她还要再想想。
两年前曾有朋友来信对我说,民姐找了一个很不错很有才气的年轻人,我去信询问,民姐来信说,没有的事,只是多了一个朋友。后来民姐才告诉我,她一直没有答应那个年轻人,她始终觉得,他们之间的年龄距离太大了。她说现在看看还可以,但再过十年二十年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那时她六七十岁了而他才四五十岁,这样的组合未免太残酷了。因此,为了他的前途与未来,她准备出国,人走了也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不久民姐果然来信说,她去国外的护照已办好,希望能在临走前见到我,如果有可能的话,她是不想回来了。她的丈夫已有了新家,男人总是很能适应新环境的,而且世界对他们又是那么宽容,即使六七十岁的老头找个二十多岁的姑娘,也不会再舆论纷纷了。
候机室明净的玻璃门边,我见到了民姐也见到了那位来送民姐的年轻人。年轻人很高很瘦很忧郁,不说话,只是静静站在一旁。与之相比,民姐似乎快活多了也洒脱多了,我们说着话别的话——我们都不会寒暄客套,但从心底里都在祝愿对方能够幸福长相随。
就在民姐登机转身离去的一刹那,我看见一片亮亮的泪花在她眼中闪现,是啊,一个梦,竟会引出这么一段情缘,而未来又会是一个怎样的天地呢?
在和那位年轻人握手告别时,他则说了一句很让我吃惊的话,他说,他会一直等下去的,直到离开这个世界。我连忙说,别这样,你还这么年轻,你怎么可以这样呢——我再也找不到合适的言语来劝慰这位年轻人了。
为了不忘这个故事,特记之。
Δ相聚时难别亦难
□高烽
也许命里终将分手,真诚却永远不会相欺。
那是个五一节,天晴得让人心醉。一大早,我们打发了两个早已懂事的女儿,再无任何纠葛,于是,开始为我收拾“出城”的行囊——财产分割。
真没想到,20年前两人72元工资撑起的小窝,如今竟变得如此阔绰:那些占了一面墙的书架上的书,少说也值个几千;彩电、收录机等家用电器及家具,怎么也值万儿八千。
“你要什么,你先挑吧。”他背对着我面向窗外,坐在写字台前,声音沉闷而缥缈,像从天外传来。
“我……我要我所有的书……缝纫机,还有我的那辆小飞鸽。”我窝在沙发的一角低头喃语。
“彩电,你端走吧,你一个人……”
“不,不不!两个女儿暂时都在这儿,她们离不了。”我知道他要说什么,就赶紧打断他。他不再坚持,双眼迷茫地望着窗外。许久,他木然地转过身,木然地看着我,梦呓似地说:“录音机你不要?你那么爱音乐。”我笑着摇摇头:“我没多少时间,白天上班,晚上看书,还想写……”话没说完,只见他的目光变得烦躁而无奈,我赶忙住了嘴……
我嗜书如命,他爱棋成癖;我常常整夜将自己关在书房兼卧室;而他只要听见“杀”声,灵魂便整个地跟了去,哪怕是为新婚的妻子请医,哪怕是去幼儿园接孩子……书和棋是我们婚姻裂变的催化剂。
时间在一分分地过去,我不再迟疑,开始收拾家中的“细软”。我把大衣柜、半截柜中所有的东西统统拉出来,摊满了一张五尺宽的大床,花花绿绿,色彩缤纷。我从中挑拣着我的四季衣裳。一只大皮箱快装满时,我突然感觉到室内气氛有些异样,侧身望去,不知什么时候他拿走了我的一件紫红色半长呢大衣,正神情凄迷地摩挲着,我的心立即像被谁用刀片拉了一道似的,痛彻肌骨……
1975年春节,单位给每人发了30元补助,太妙了!因为前几天我刚刚看上了一件十分漂亮的玫瑰红呢外衣,三十多块,眼馋得了不得,可两人72元的月工资加上四口之家,哪有多的钱买?如今“飞”来了这笔钱,岂不让人高兴?谁知一商量,他立即反对:“现在正带小孩子,能穿啥好的?再说,咱买不起……”诱惑,希望,失望,婚后六年拮据的生活,早让我委屈得想哭,这会儿再也忍不住,便大声哭起来。其实我心里也知道不该买,可就是心酸得了不得。谁知第三天中午,他兴冲冲地捧回一件紫红色大衣,我眼睛一亮,抓过来一看,只有七成新,可他笑嘻嘻地捧到我面前:“15块,寄卖店买的,别嫌旧,等过几年孩子大了,咱有了钱我给你买十件红大衣。”“孩子大了,我也老了,还能穿红的?”“能,再过十年我老婆照样年轻漂亮!”年初一,我穿着它和一家人美滋滋地去朋友家转了一圈……
回忆,咬蚀着我的心,好痛好痛!我没有勇气去看他,没有勇气去要回那件旧衣,只是从身后看到他将那件旧衣裹了起来,悄悄塞进女儿的床头柜里,立即,不听话的泪又夺眶而出,我赶紧逃回自己的小屋……
不知过了多长时间,我悄悄地开了门,眼前,一台擦得铮亮的缝纫机正放在那只皮箱旁,我一下又呆了,无力地关了门……
那是1974年,商业部门分配给我们单位一张缝纫机票,被我幸运地抓阄抓了来,我和他既高兴又发愁。当晚,一个家资颇丰的同事上门“道喜”:“运气不错么……可是,得一百五六,你俩两月的工资都不够呢!”说着,他声音放低:“喂,咱们商量一下,我出20块买你的票,机子你用时……”话没说完,只见我那位一把抓起桌上的票,站起身砰一声摔上门出去了。第二天,我家清脆悦耳的试机声一直响到半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