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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独眼麒麟

遂州南街的夜市很有名。

两排穿斗结构的店铺,夹了一条青石街道,向东铺排开去,绵延里许,林林总总,有百十家古玩商在此经营。每当夜色降临,各家店铺里便点一支白烛,不明不暗的烛光,将一条南街照得朦胧,甚至有些阴森。

悦来客栈坐落在南街的中央,富丽堂皇的厅堂,占尽了南街的风流。

李长林来时,店里已住了一位雅州客商,瘦瘦的,从穿着看很有些家产,人也十分精明。

店主人是一位独眼,虽然缺了一目,面容却很友善,给人一种信赖感。

李长林是那种没有几文闲钱却又总想发财的转转古董商,闲来无聊就去山中小镇溜溜,时常不留神就带回一两件前朝或更早些年代的古物,有了钱便换酒喝进肚里,虽然淘到不少金,却始终未发迹。他听说遂州南街夜市藏龙卧虎,便揣了银票,过来碰碰运气。

那个精瘦的雅客却不同,口气中时常将遂州古玩界贬得一文不值,说是来了半月有余,未见到有什么值钱的东西上市,枉自负了盛名。从腊月初起,他早上便起得十分晚了,时常闭门参禅,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

倒是店主人依旧笑眯眯的模样,见两位爷整日里忙活,总未见收获,便生一丝怜悯。一日,店主人酌了两壶好酒,切了二斤烧腊,邀两位客人同饮。酒至半酣,独眼店主口中喃喃自语地叹道:“年关将近,那些破落户怕人前丢了脸面,必有饰物抛售于市,以筹年薪。一般殷实人家,或还债或酬宾,也有闲置之物售于夜市,有心之人必有所为。”他想是多饮了几盅,晕乎晕乎,喃喃而语,几近梦呓。

雅客闻言,心中震动,感激店家点拨,便从布袋中掇出核桃数枚佐酒。核桃坚硬如铁,不易得食。雅客乘了酒兴,两手各执三桃,如杂耍般旋转,哗哗有声,片刻皆碎。店主人见了,暗叹其勇,敬酒数碗,三人尽欢。

李长林不胜酒力,早早告退,宿于房中。二人独留于厅,倾壶长饮,雅客大醉,唯店主人神色如常。

腊月十二晚,天雨雪,雅客偶感风寒,不想外出,独自龟宿于房中。

李长林只身冒雪往夜市。

雪愈烈,雅客寒不能忍,店主人生炉火温酒以待。酒过三巡,李长林裹雪匆匆而入,店主人见他满面喜色,作揖道:“恭喜李爷得了。”

李长林要了一杯酒饮下:“托主人家吉言,今日果然得了。”

雅客性急,要见那宝。李长林本不愿在同行面前炫耀,但此宝果真不同一般,便拿出来。天,竟然是一枚鸽蛋大小的绿宝石,烛光下,闪着莹莹绿光。

店主人独眼里有了好奇之色:“此宝必有故事。”

原来李长林去到南市,风雪中,一老妪携一篮至,悄声问其要否。李长林不知何物,揭了盖头,见是一只铜麒麟,本不愿过问,但爱其造型怪异,独眼嵌于额上,便接过来细观。雪光中,独眼绿光莹莹,李长林心中狂喜,却装作若无其事地问道:“价值几何?”老妪似大户人家老仆,缓缓说道:“家里人说,非百两银子不售。”李长林装作吃惊的样子:“一只铜麒麟,竟值百两银子?”老妪坚持不让,李长林随口道:“二十两买眼球如何?我家小儿必喜玩之。”老妪犹豫片刻,便成交了。

店主人失声赞道:“李爷精明,此眼当值万金!”突然,雅客捧腹而叫:“疼死我也!”急急上街买药去了。

李长林心中高兴,便与店主人一杯一杯慢慢饮着。炉火红红地照着雪夜,酒已经不多了。雅客终于回到店中,满脸喜色尤甚李长林回店之时。

店主人忙站起来,十分虔诚地祝福:“爷,真玩家也。”

李长林不知店家何发此言,只见雅客从怀中拿出一物,竟是那只无眼铜麒麟,不觉有些呆了,遂问其故。

店主人道:“铜麒麟额上嵌一枚万金宝石,合常理乎?”

难道是金镶玉?当真是金镶玉!李长林拜服:“二位胜吾多矣!”

雅客喜不自胜:“李爷不必过谦,一只无眼麒麟,一枚无依附的宝石,怎敌得二物合璧?请店家做个东道,二物合璧,不论价值多少,皆三七分成,如何?”

三人称妙,连夜去了遂州全泰堂,老板出价二十万金。两人按约分成,并各以千金酬谢店主人,其皆不受。二人感动,商家重情薄利,真是少有的侠义之人。

翌日,店主人置酒相送,三人饮于江畔花船上,至午时方休。雅客欲与李长林同行,李长林谓之曰:“南市水深,小弟欲乘年关临近再摸几条小鱼。”语气中似有不甘,雅客独自乘舟溯流而西。

雅客去了,悦来客栈只剩下李长林,夜里睡不着,一直想着雅客的十几万金。隔壁的店主人却无声无息,不像雅客在时温一壶酒过来共饮。李长林感到有些害怕,点烛坐到天明。

巳时,李长林独自来到南市,却听说雅客暴毙潼川寒阳驿,身中数刀,财物尽失,遂匆匆赶回悦来客栈,悄声潜至店主人寝室外,撬窗而观,店主人正和衣呼呼大睡。李长林心中诧异,店家每日里皆早起,今日为何如此贪睡?心中一动,破门而入。店主人翻身跃起,手中握一把明晃晃尖刀,厉声喝道:“你意欲何为?”

李长林拿出一方铁牌,独眼店家一见,手中钢刀坠地,他不相信眼前并不精明的古董商,竟是遂州赫赫有名的捕头陈豫川陈大人!李长林见他满脸疑惑,便淡淡地说道:“遂州南市,数年间外地古董商被害百十人,两川震动,朝廷限时破案。吾领命暗查月余,未见蛛丝马迹,不得已,只好扮着古董商宿于你店中。那日,雅客手碎铁核桃,内力何等深厚!酒力却不及你,那么你是何人?我自然有了警惕。你明明知道铜麒麟乃纯金所铸,却让雅客占先,如此大利皆不屑,岂不更让人生疑?

吾与雅客以千金相谢,本属应该,真正的豪士取应得之利自古皆然,你却一副漠然相,必另有所图,怎不叫我小心翼翼?雅客一死,知情者三,元凶是谁,陈某虽笨,也不至于想不到吧?”

“陈大人精明,远在我与雅客之上!”独眼店家说完这话,并不反抗,闭了眼睛束手就擒,让陈豫川押回州衙大牢候审。

是夜,大牢内悄然无息,狱吏却尽遭殴毙,独眼店家不知去向。

陈豫川站在大牢前,望着漫天飞雪,心,重新开始紧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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