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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白虎

大明嘉靖年间,蜀南江阳郡武师冉雄飞素有勇名。

嘉靖十二年(1533)春,冉雄飞年逾七旬,犹奉郡守李长江之命,率子弟兵“冉家军”,进剿盘踞玉蟾山十年的田中科匪部。历经大小数十战,冉家军生擒匪首田中科,斩小喽啰千余人,大获全胜后凯旋。

越明年,冉雄飞告老还乡,隐于叙永丹山,筑梅园自守。

山民初时不知冉雄飞的来历,只道是一般大户人家过烦了城里的生活,来这里寻找清静,所以并不在意。时间久了,邻人们发现他并不像一般富家老爷那样养尊处优,虽然须眉全都白了,却自个儿烧火做饭,甚至像猿猴一样攀缘在崇山峻岭中,砍木取柴,以备家用。

乡党怪之,私下戏称他为“白猴”。

冉雄飞在梅园的后花园里,弄出一块五六亩大小的坝子,邻人们不知道做什么用的。有好事者偷窥得知,不论寒冬还是盛夏,每天天不见亮,冉雄飞总会早早地起床,围着空坝子跑圈,往往一跑就是一个多时辰。随后,将一柄百十斤重的大刀,舞得呼呼生风。最后来到坝子的东侧,从水井里提一桶井水,呼啦啦地往身上倾倒,赤身淋浴。

邻人观其如猛虎,无不瞠目结舌,遂改呼其为“白虎”。

冉雄飞说,他喜欢“白虎”这个称呼。

蜀中川南一带多豪侠之士,有慕白虎威名的人,前去拜会他,冉雄飞无不热情接待。一些衣食无着的江湖浪子,往往假托敬仰崇拜之名,多赖食于此,冉雄飞也不过问,任其吃喝。

一二年间,梅园食客多达数十人。

叙永城东有家“胡记”屠宰行,专门经营川南黔北的老山羊,名气特别大。只要提及胡记杀行,川黔古驿道三百八十里水路,没有不知道的人。

胡记杀行里的首席屠户,号称“一刀准”,平时里很难见到他说一句话。但是,只要他喝醉了酒,伙计们就会听到他吹牛,说自己的祖上中过武状元,他自己也有非常了得的功夫。

伙计们相互挤眉弄眼,就怂恿他去找白虎较技。

一刀准并没有意识到兄弟们在调侃他,果然就上了丹山。

冉雄飞不愿和他角力,一刀准以为冉雄飞瞧不起自己,掏刀如宰杀肥羊一般刺向白虎的左心房。

冉雄飞一闪,一刀准手里的宰羊刀居然折成了两节,人也受了重伤,奇的是,众人并未见他有何动作。

胡记杀行的老板胡彪,听说一刀准居然敢上丹山挑战白虎,并没有怪罪他,反而赞赏他勇气可嘉。

八月十五中秋节,胡记杀行的小伙计们,按例一大早到胡彪的卧室里,领取当日的工作任务,寻遍屋子却没有见到老板,家里的人也不知道他上哪里去了。

中午时分,丹山梅园的守门人,远远地望见一个贩羊肉的人,敞衣荷担而来。

其时,天气十分燥热。

卖肉者来到庄前,卸下肩上的肉担,纳凉于黄葛树下,嘴里大声地吆喝着:“卖羊肉哩,上好的老山羊肉!”

梅园的守门人见他一边不停地吆喝,一边掏出纸煤火镰,燃烟而吸。

卖肉者嘴里啧啧有声,满脸陶醉之色。烟毕,凉风缭绕,便欲荷担而去。陡见梅园大门前的一对石狻猊雄视于己。

卖肉者大怒,奋力将石狻猊举过头顶,又侧身放下。两只石狻猊就扭头朝向梅园的大门。

守门人见卖肉者如此行径,立即上前加以制止,大声责怪他好生无礼。卖肉者并不加以理会,昂着头嗤之以鼻:“哼,吾闻你家主人勇力盖世,自当可以复原。如不可,明日吾自来复原之。”

卖肉者言毕,荷担哈哈大笑而去。

门人惊惧不已,奔告一园食客。

食客们纷纷出园观看,竟无一人能够移动石狻猊半分。

适逢冉雄飞从山中归来。他听见大门处人声嚷嚷,忙上前询问何故。

守门人据实相告。

冉雄飞听了守门人的话,也不知谁有这个胆子,居然敢来梅园滋事,连忙问道:“贩者何在?”

守门人答曰:“他说明日必至。”

翌日午后,卖肉者依旧敞衣荷担而来。他看见一对石狻猊依然反向而居,面上便露出嘲笑之色。

冉雄飞从门缝里观察卖肉者,见其体壮如牛,知道他一身外家横练功夫,已然炉火纯青,心里不敢轻敌。当下凝神戒备,从门内阔步而出,正色曰:“汝是何人?为何将冉某石狻猊反向置放?”

卖肉者听了白虎义正词严的质问,并不惧怕他,反而揶揄道:“冉老英雄已经迟暮矣,只配教训教训屠户刀儿匠了。”说完,蹲下身子,双手执石狻猊前足,轻轻旋转,即将石狻猊复原。

冉雄飞见了,不禁抚掌相赞,连声叫好。

卖肉者背手傲立,神情不可一世。

冉雄飞历来看不惯狂妄自大的人,见了卖肉者的神情,心里便十二分地不爽。他令门人将卖肉者担中之肉全部买下,抖抖地从衣袋里摸出二十枚铜钱,叠立于掌中。只见他左足横在前,右足立于后,作丁字步,身子微微下蹲,暗催丹田之气布于全身。

门人们听到冉雄飞的骨骼“嘎嘎嘎”地节节暴响,不知道老爷在干什么。俄而,又见他托钱的两掌赤红如火,蒸霞一般冒着热气。

众皆惊骇。

冉雄飞令卖肉者自取掌中之钱,以作肉值。

卖肉者也不客气,伸手便拿,谁知铜钱竟然纹丝不动。他立即平心静气,竭尽全力取之,仍然不能取得一钱。卖肉者心里暗道一声糟糕,猛然觉得犹如磁铁相吸一般,取钱之手已不能收回!卖肉者大吃一惊,冷汗津津而下。

冉雄飞收了力道,将钱送与卖肉者。

卖肉者接钱在手,二十枚铜钱十之八九已碎,顿时心头骇绝,连忙伏地谢罪。

冉雄飞对卖肉者言道:“汝资质上佳,可惜习艺不精。设若得明师指点,早晚可成大器。”

冉雄飞言毕,叫门人另赠肉钱五十贯,遣之去。

卖肉者伏地不起,相求留于梅园。后得白虎点拨,潜心学艺十载,终成嘉靖间蜀中武功最为显赫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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