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更衣过后,年少的莫笑一袭合体月白长衫,断水长剑侧悬于腰畔,一双狭长的双眼半睁,空洞了两世双瞳。他孤身坐于层楼楼阁靠窗的小包,似是沾染了几世烟尘,又安静的好似忘却了尘世。一股矛盾而别具魅力的美感,使莫笑看起来更似乎带了些邪气。
他没有选择回房间就餐。而是侧坐在三楼之上,望着下方天井不断进出的客人。他不由在想,让喧嚣爬上心头的人,是否都害怕夜的寂寞呢?
经过半晌观察,天府楼并不能算是严格意义的单纯酒楼,但也绝不是低俗的青楼妓场,如果非要有一个模糊的定义,莫笑会认为这应该是个综合娱乐体。这个时代显然没有什么男尊女卑的恶劣传统,这个时代的女性如同男性一般独立而自由。就好比众多面带风情的女子,或独自或结伴进入,他们可以在这里和看的顺眼的人相识,邂逅,如果在顺眼的同时,还能看出那么点儿别致,那么天府楼的豪华客房,也完全可以满足鱼水之欢。
演台之上,筝韵还悠然。
莫笑被琴音吸引,一时间眯起双眼,逐渐沉入其中。
琴案之上,坐有一女子。许是光晕照射下,那白皙的皮肤上都似乎笼罩了一层朦胧的光,静若处子。琴音若水般流淌,缓缓温润着在场之人的心绪……
这一刻,无论你有什么烦忧,无论是怎样的悲喜五味,都渐渐被琴音抚平,渐渐的,便只有一味清净恬淡滞留心头,何似在人间……
不对!
莫笑猛然间醒觉,能够影响自己本心之“意”的,又怎会是寻常女子能够弹奏出的?这种使人彻底放松,断然将意识掷入“无争”的琴音,稍微转换一个极端的方向,既是杀人的利器!而这种层级的东西,又怎么可能如此简单的出现在一间酒楼当中?
琴音悠然一顿,之后是悠长的弦音释放!莫笑在瞬间双眼微眯,那最后被拨下的琴弦之上,投射而出一抹极细,但也极为锋利的气劲,瞬间切割过人群中的一位胖子的脖颈……
一切似乎无常。
人们开始逐渐从“迷失”当中回神,没有掌声,因为此时有声便是一种亵渎。就是在这种被在场宾客所尊重的崇高氛围中,莫笑冷眼望着那如同其他人一般回神过来的中年胖子,也同样一脸崇敬的望着台上正款款一礼的抚琴女子。
莫笑嘴角不由划出一道弧线,这算是一种幸福吗?死在一弦古韵琴音所创造的梦幻当中……
那中年胖子脖颈间极细的血线方才缓缓崩现,就此时,也许他仍旧没有意识到自己将死的下场。只是随着颈间一抹温热逐步流淌而下,他如同擦汗一般抬手去拭,便就此不带烟尘的碰掉了一刻熟悉的头颅,鲜血如烟花般灿烂飞舞时候,他甚至不明白那周围何以出现一张张惊恐的脸,只是角度多少有些奇怪,他看到自己的脚,也许明白了什么,但意识已去……
莫笑没有再注意那名死去的中年胖子引发了怎样的恐慌,他只看到隐入帷幕后的一角白色的衣裙,在所有人都没有注意的情况下,一名干瘦而矮小的汉子,几乎在下一刻便跟随进入了幕后……
“还是没能瞒过吗?”莫笑轻声自语,便转而望向楼下混乱,淡淡饮了一杯酒,随后却猛然放下酒杯:“很熟悉的曲子不是吗?弦如月……”
莫笑一把抓起桌上长剑,几个转向,便不知了去向。
……
夜正深沉。
有着年岁的青石铺就的地面上,在月色的笼罩下,泛着淡淡的青光。
一如一抹月光般柔和的白色光晕,随着怀抱古琴女子莲步轻移而洒在石板路上。
脚步很轻,无声,人很静,无息,而夜,开始有些狰狞……
女子离开的天府楼方向,已逐渐开始传来嘈杂的声音,偶有几道流光从天而降至天府楼方向,可见这间位于这座城池最名贵的酒楼,还是具有相当背景的,而这一切,只显得这条唯有月色笼罩的长巷更为清冷凄楚……
砖石似乎在呻吟,随着四五枚薄刃凌空飘飞旋转,切割出一道道冷冽的刃痕。
女子抱定古琴,驻足而立,静静看着逐渐自长巷尽头影地中步出的影,面色却还沉静,无悲无喜……
“白芷?”那男子语气轻而淡,似是一个熟悉已多年的朋友间不经意的询问。
白芷望着偶尔在月色映衬下,在男子周围闪现的一道道线状流光,已知对方是一名御师,眉头不由一皱,却仍旧未发一语。
宿命!
如果你知道,你总会有这样的一天,还会否惊讶恐惧,或者心存不甘?
至少,此时的白芷并没有过多的心里波动。他轻轻抚了抚怀中古琴,缓步行至一旁,用一尘不染的袖子抹除地面灰尘,这才将古琴小心翼翼的搁放在地。
“放弃抵抗了吗?……”那男子的声音仍旧很轻,轻到完全听不到任何情绪:“也好……”
一片极薄的刃锋一闪而至,划出一条优雅的银线,白芷双眼微闭,却只闻“铮”的一声,清脆的交击之音被夜色放大,空灵而动听!
那片刃锋及其余飞旋在男子周围的刃锋同时一敛,与男子周围紧紧收缩,更小范围的舞动。他没有妄动,也没有出言询问。
其实,看不见的敌人,才是最可怕的!
这一瞬间,他考虑了许多。救下白芷,并且处于暗中的对方,是妄自尊大?还是……这是一种警告?这一点判断错误,也许会带来很严重的后果,事实上,他更希望这个救了白芷的人直截了当的跳出来,可惜,周围一切似幻是空。他完全无法感觉到任何“绝”的流动,那么,攻击是从哪里来的?距离有多远?五十米?一百米?三百米?还是……那超越想象的距离?以及在这种距离下仍旧拥有的精准度?
他退了一步,这一步,便融入到夜色中去,良久,只余一片寂灭。
莫笑距离现场并没有那男子想象的那么远,事实上堪堪在五十米范围内,只不过莫笑发现,这里的人的感知体系似乎与自己的剑意场属于两种体系。莫笑能够准确的感受到来自对方探知的念力,而在自身敛息的情况下,对方却决然无法发觉。
这是他自始至终没有出现的原因,这种心理战更有压迫感或者说……他没有现身的能力。
莫笑擦去嘴角的鲜血,在先前一刻,以生死符为暗器强行与对方刃锋想改装改变其攻击痕迹,沉重的反击力道使之瞬间产生了一定程度的内伤。
白芷好似什么事情都没有发生一般,当先去抱起古琴,仔细擦拭。莫笑见其无恙,不由暗自苦笑,刚想要离去,却没想白芷已转身面向自己所在的转角处,轻声道:“谢谢。”
莫笑方要离去的背影一僵,不由眉目紧皱,事实上他此时仍旧处于敛息状态,看来这世界仍旧有人能够感知,可是这感知程度有些可怕,就算以往,江湖能够感知到敛息状态莫笑者,也不过寥寥数人罢了。
“你受伤了?……”白芷又自问道,那种理所当然使莫笑明白到,她一点都没有开玩笑的意思,而是真正知道自己,就在那里!
待莫笑自转角转出,白芷才露出了瞬间的惊讶。她并没有想到救自己的人是个如此年少的少年。
“你能感知到?”莫笑沉声问道。
“我对声音很敏感,声音,包含的比较广泛,甚至包括,呼吸,心跳,血液流动的声音……即使它们很轻柔。”白芷自说着,也会给人一种很安静的感觉。
莫笑的指尖早已凝成一枚生死符,此时静静伫立,仍旧一语不发。
白芷眉毛轻佻:“如果你想杀我,又何必选择救我?”
“因为你很像我一个朋友,只是也许我们再难相见。她的琴音,也能够动人心弦。”莫笑说话间回身而去,片刻也自隐没在长巷尽头的阴影当中。
夜的黑暗还在肆意吞噬,微有寒意。她凝望着古琴,忽然扯其中一根,满弦之下,终不堪受力而断。钢弦在其手指抽过,鲜血渐渗。她将被断弦而上的食指含入口中,眼神略有些迷离。片刻后,已然转身而去,留下那架先前还被其心爱的古琴,孤独在石板路上……
弄弦,是为杀人。你因一曲琴音而救了我,我就没有理由继续弄琴沾染你美好的回忆。只是,你会否在不远的将,因今夜施救而感到后悔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