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溶的声音淡然从容:“可是,死局未必不是杀局——你的主子,棋差一招。”
右手一抬,手中的剑直插在了碎石沙砾之间,雪衣于大风起兮之中飞曳生华。
刹那间,喧声如雷,数十道轻飘飘的身影落了下来,他们早已隐蔽许久,等的,就是这一刻。
杀手头子四顾,刚才的得意顿时荡然无存,那白衣如谪仙的男子,心思之深沉之缜密,简直到了可怕的地步,让自己以为他真的到了绝境,就流血流到那般他都不令人出现,一直引着自己的人全部现身,然后一网打尽。
水溶道:“要解决那几个杀手,官道上就可以。只是,打草惊蛇不如引蛇出洞。”
“苦肉计?”
“将计就计,斩草除根。”水溶冷然道:“罗唣太多了。动手!”
那白衣如莲静默而立,尽管一场血腥厮杀就在眼前,他的目光却仍是层峦上的冰雪,丝毫无染的安静,透骨冰冷的深寒。
只是他修长白净的手指轻轻掩住了黛玉的眼睛:“别看。”
世界一片昏暗无光,只剩下了刀剑喑哑,只剩下了近在咫尺的他。
淡淡的松叶清香留在鼻息间,将血腥隔绝。
“王爷,一共三十四人,全部就地格杀。这位姑娘的家人已经等着了。”
水溶略点点头:“撤。”这才将手拿了下来。
乍明的光线,令黛玉恍惚了一下,对上的是他一脸的云淡风轻,那样的杀戮根本没能在他的脸上留下任何痕迹,他那么轻松的道:“我送你回去。”
崖顶已经连尸体都不曾剩下,只有一小片一小片的血迹,黛玉拒绝了他伸过来的手,小心的走着,一言不发。
厮杀没能让她害怕,命悬一线没能让她恐惧,而身边的这位北静王,他的算无遗策,却让一丝丝的忐忑萦上心头,将才生出的点滴震动淡去。
抬起头,忽而见岔道口云姨娘正焦灼的在那里张望着,紧绷的心弦终于松了下来。
马车辘辘碾过山路,云姨娘拉着黛玉的手,仍是心有余悸:“怎么会出这样的事呢。都是我不好,太大意了,应该多派几个人跟着姑娘的。”
听到这个消息,云姨娘简直是三魂七魄都飞了去,匆忙赶来,却看到了雪雁和紫鹃都是一身的狼狈,更加担心,只恐黛玉出点意外,直看到黛玉无恙,这颗心才算将将的放下。
黛玉回过神来,就想起刚才水溶的话——哪里有那么多的凑巧,于是轻轻的笑了一下:“只怕人再多,也是徒劳而已。”
云姨娘倒吸了口冷气:“原来如此!看来,姑娘身边的人,也该清理清理了。”
雪雁咬牙道:“若知道了是谁,断断不能放过他。”
紫鹃闻言并未说话,脸色微变了变,便轻轻的低头咬着唇,眸中有些恼意。
黛玉并未言语,轻轻的撩开车帘,看到了马车外不紧不慢的随行的一角白衣。在雨后清新而潮湿的空气里,那白衣若白莲的花瓣般的舒展。
刚才,上车的时候,他并未就此离开:“这段路不太平,本王再送姑娘一程。”
那是个决定,并不是征询,所以黛玉也并没有拒绝的余地。
“北静王真不愧是闻名的贤王,为人仁义,待人却又谦和。”云姨娘轻声赞道。
黛玉静静一笑,不置可否,放下帘子。仁义?谦和?可她记住的却是他步步计算和面对杀戮的冷漠,那是她从不曾见过的。
庄园在郊外,背山依水,安静矗立,与世无争。
“王爷,今日的事,多谢。”下车,黛玉款款敛衽,向水溶道。
“谢什么?姑娘受惊亦是本王之过。本王说过要把你安然无恙的送回来。”水溶轻轻的笑。
夕阳残照,古道西风,风卷动她的衣袂,落日的余晖更映的她眉目清绝,宛若画中。
黛玉垂下长睫,避开他的目光,一面欲把披风摘下还他。
“傍晚天凉,你还是先穿着罢,日后再还。”他淡淡的止了黛玉的动作,顿了下,又道:“既然姑娘无事,本王就先回去了,姑娘保重,告辞,后会有期!”
一丝失落于瞳眸深处寂然隐去,仍是淡笑如一方上古温玉。
日后?后会有期?黛玉心中有些无奈,她的心里并不愿与这些朝中权贵有过多的交集,可偏偏,树欲静而风不止,不觉有些怔怔,看着他转身。
可就在他转身的一瞬,那原本沉稳的脚步忽然一踉,紧接着便脱力似的,重重的栽向地面,不省人事。
事出突然,数声“王爷”几乎同时响起,止住了黛玉下意识趋前的步子,她反倒是后退了一步,幸而有云姨娘在后扶了她一下。
呼吸跟着一窒,没有任何来由的。
他双眸紧阖,失血令他的脸色成一种毫无生气的灰白。从受伤开始,他始终淡若风过的微笑,就是这笑容,让人忽略了他的伤到底有多重。
府中长史祁寒快步走上前,探了探水溶的鼻息,一脸焦急,向黛玉道:“姑娘,王爷的情形不太好,箭镞在伤口里必须尽快取出来,不知道……”
“不必多说。快扶他到我庄上。”黛玉没等他说完便道:“派人去城里请大夫。”
“多谢!”祁寒不会表现的雷厉风行,却也绝不磨叽,立刻令人送水溶进庄子。
云姨娘低声叹了声,不无担忧的道:“但愿这位王爷不会有事,否则,事情就大了。”
黛玉轻轻一叹,转眸望了一眼天色,天尽头,最后一丝日色正被山峦吞没。
夜色转眼深沉。
黛玉卸去大衣服,却没有休息,只坐在灯下,默默出神。
伤,虽然不在致命处,但是失血过多再加之中毒,请来的大夫在看过之后直道凶险不敢医,唯有派人往京城请了太医来,方将箭镞取出,只是那毒,仍是束手无策。
现在只要人醒过来,方可无事。只是,许久还没有动静。
“姑娘,要不要休息,姑娘?”紫鹃将床铺铺好,却发现黛玉神情有些惘然,似神游物外一般,根本没听见自己说什么,心中有些纳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