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陈锦心脸色微青,紧紧的咬着唇,笼在袖中的手紧紧的攥着,几乎被指甲勒出血来,她实在是看轻了这林家丫头,方才自己抚琴的时候,刻意的加大了难度,谁想到她越是想要以琴技胜之,谁想这林家丫头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偏偏就败在这上头,盯着那袅袅近前纤秀丽影,眸中暗焰燃烧。
陈夫人看在眼中,生恐她失了风度,暗地里掐了她一下。
那南安太妃拉着黛玉的手,细细端详,问她姓名年庚,何时习得琴艺,黛玉一一作答,始终却是微垂着睫羽,并不刻意迎合。
南安太妃甚是满意:“容貌是极好的,更兼这身气度最是难得。”一面转过头向贾母道:“果真是有其母必有其女,依稀倒让我想起了当年的敏儿,当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说着命人将见面礼拿来,比别的姑娘却又厚一些,黛玉依礼谢过,并不见如何喜欢,太妃暗度其态,赞赏的点点头。
王夫人见唯有黛玉露脸儿,不禁大不自在,垂首吃茶,连虚词逢迎都省了。
这边儿正说着,突然座中有人惊呼一声,引得众人纷纷看去,却见陈锦心一脸通红的离了座位,旁边的丫头正从她后领口处擦着什么。众人不解,唯有湘云在她对面看的真切,扑哧的笑出来,惜春捅捅她:“云姐姐笑什么。”
湘云一面笑一面摆手道:“好话儿,好话儿,我倒说不出来了。”
可是偏有那不讲究的,亦或是早就不忿陈锦心的跋扈,顺口便溜了出来:“呀,是鸟粪。”
这一下,惜春也憋不住了,咬着帕子直笑,众人大半是想笑而不敢笑,连黛玉都垂眸莞尔。
陈锦心的脸更红了,窘迫的恨不能扒个地缝钻进去才好,一面暗恨刚才那只杀千刀的鸟,飞走就飞走吧,却偏在她头顶上来了一下。陈夫人无奈,只好站起来:“小女失礼,既然如此,我先带她回去了。”
这里那南太妃执着黛玉的手道:“日后有机会,到府中见见我的孙女儿,她也好个琴,你们二人必定投契的。”
贾母道:“玉儿,那司徒郡主乃是京师第一人,你若的去求教求教,也是福分。”
黛玉低头答是。
南太妃笑道:“说不上求教,切磋罢了。”
她带着琢磨的目光落在黛玉身上,令黛玉微微有些不自在。
那陈锦心跟着母亲回到车上,犹自怒气不解:“真真气煞我也,不就是引了几只鸟来罢了。还用得着都那么赞着她。我看啊,那些鸟雀来大有玄机,是安排好了的也未可知。”
陈夫人默然一时道:“不必生气。我听得那个丫头是前头辅国公府的后人,如今却是没爹没娘了,便是有宁荣二府撑腰,也成不了什么大气。你只管放心就是。”
那陈锦心犹道:“我断不能让她嚣张。”一时气闷,便爽性撩开帘子,不期望见一白衣男子策马行过,墨发白衣,于明媚春光中更显得风采卓然,一愣,轻喃道:“是北静王。”
陈夫人顺着她的目光向外一看,不阴不阳的道:“还真是北静王也来了。这宁荣二府真是好大的面子。”
陈锦心将帘子撂下,只轻轻的揉搓着手中的帕子,光线倏然转暗,车辙辘辘,令她的神情变得扑朔不定,连近在眼前的陈夫人都没有察觉她的心思。
赏春宴上的一曲令黛玉在京城贵族中声名鹊起。还不到十日,便有帖子下到了荣国府,邀史老太君往南安王府赴宴,还特意点名要黛玉同去。
贾母心中有数,这些王公贵戚家的明争暗斗她再清楚不过,这次黛玉有了名声,虽是好事,同时也如置身风口浪尖,平地风波也会接踵而至。
自己虽可以庇护一时,黛玉也终究的自己学会应对才是,只是她的性子……
贾母轻轻的叹了口气,沉吟。
听得这个消息时,黛玉正在潇湘馆的月洞窗下和迎春下棋。
前生的时候,她和迎春不过泛泛,因为自己不喜欢迎春那般木讷寡言的性子,而今想起前生迎春凄凉惨淡的结局,心中不免悯然。自从上次赏春宴之后,她们这些人都到园子里住着,黛玉便时常令人请迎春来,迎春话少,便下棋,迎春的棋路敦厚细密,而黛玉则长于灵巧奇变,二人颇能切磋上几局。而迎春在一众姊妹中常存自卑之念,以为黛钗云三人弗能及也,可没想到黛玉竟能看的起她,几次三番邀她来,便渐渐对黛玉存了感佩之意,偶然也将自己的烦心事向黛玉诉诉,一来二去,竟比旧日都亲密了许多。
南府相邀令黛玉想起了那位南安太妃看着自己的时候那有些古怪的眼神,不禁罥烟眉微微一沉。
迎春落了一子,许久未见黛玉动作,遂小声提醒道:“林妹妹?”
黛玉回过神来,望着阡陌纵横的棋盘、绞在一起的棋子,低低的自语道:“太欠思量。”说着落子。
迎春终是只专于棋盘道:“焉能子子计较,子子万全。”又落一子:“既然走到这一步,接着走下去,未为不可。”
她本是无心之言,黛玉却是微微一怔,便畅然自释,就走下去,又能如何,嘴角勾起一个矜然的弧度,手起子落道:“叫吃。”
北静王府后园。
湖心的八角亭中,风声静寂,显得那黑子落声尤其清脆,白衣男子抬眸望向对面的人,深澈的眸静若明渊。“叫吃。”
“好个水灏之,子子绝杀,步步紧逼,怎么,以为我没有后招了么?”对面的男子,纵是坐着仍将脊背挺拔到了不可弯折的地步。一身墨蓝的缎袍,暗挑蟒纹,领口袖口缀着象牙白色的滚边,修长的手指微弯,仿佛指间挟的不是一枚棋子,而是能夺人性命的刀剑,白子落下的时候亦带着一利落决断,他的面容线条流畅棱角分明,斜眉长挑斜飞,英朗如青山里勃长的生机,一双黑白分明的凤眸贵气逼人,此刻却隐着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水溶的嘴角挑起一丝漫不经心的笑,一面又落一子道:“既然对手步步紧逼,与其在绝地苦熬,不若偶尔跳脱开来,倒可看清这一局的走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