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黑琉璃般的眸子,那总是挥之不去的忧伤都被压在了眸底深处,目光显出一种异乎寻常的沉静幽然。
黛玉望着镜中陌生又熟悉的自己,伸手轻抚着自己的面庞,叹息了声。
仿佛是做的一场梦,如今方是醒来,虽不能说是大彻大悟,心思也是清明了许多。
前世种种都已然过去,上苍令己重生,许是垂怜,亦或是令有深意,只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再重蹈覆辙了。
王嬷嬷亦在旁望着低声道:“姑娘这几日瘦的多了,老奴看着都要心疼。”说了一半又怕勾起黛玉的伤心,忙掩饰的顾左右言他道:“雪雁丫头不知道去哪里了。这半日都不见人影儿。”
“一进门就听见嬷嬷念奴婢哩。”这时,碧纱厨外帘幕一挑一个小丫头,比紫鹃更小,一身皓素,却是雪雁,雪雁仍是挽着双髻,手里高高的擎着一只精致的竹蔑编织的小篮子,里面放着几只黄白相间的秋菊,煞是好看。
王嬷嬷责道:“怪道半日不见你,原来是玩去了。”
雪雁也不争辩,只是默默的走来,将花篮捧到黛玉面前,小心翼翼的望着她。
黛玉便知雪雁是变着法转移她的注意要她开心的意思,想到前世雪雁也曾捧来花篮,她却丧父之痛,诸事无心,随手放在了一边,看都没多看一眼,想来那时候雪雁心里该是如何的失望,一时又想起前世,最后唯有紫鹃雪雁陪在身边,又觉酸楚:“嬷嬷,别责备她,我想雪雁是特意编了这个花篮来哄我开心。”
雪雁被说中了心事,便露出一个清甜可人的笑容,用力点了点头,将花篮捧了上去,黛玉细细的瞧了道:“这花篮真真精巧别致,朴而不拙,直而不做。我喜欢的紧。”
紫鹃见黛玉情绪转好,便也微微放下心来跟着打趣:“成日家都说那宝姑娘家的莺儿是心灵手巧的人,殊不知咱们雪雁不知比她强多少去呢,只是姑娘不愿叫她露出来是了。”
雪雁低头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紫鹃姐姐也来取笑我。”因又劝黛玉道:“姑娘,奴婢有句话想对姑娘说,虽说老爷现是去了,可是姑娘还有雪雁,还有王嬷嬷,还有紫鹃姐姐呢。我们都会陪着姑娘,伺候姑娘,断不叫人欺负了姑娘去。”
黛玉微笑起来,起身拍拍她的肩道:“我很知道这个。你放心,我不会再自误了。走吧,去前面看看。”
她径自起身,扶了紫鹃。紫鹃、雪雁、王嬷嬷三人,终是未曾解得黛玉话里面的深意,却都有一种朦朦胧胧的感觉到此时的姑娘,形容安静,似乎和之前有些难以言喻的不同,至于是什么,她们都说不太清楚。
黛玉带着紫鹃雪雁并王嬷嬷,迤迤穿过月洞抱厦,还未到灵堂外,便听见一阵争持。
“你还敢骂人!好不好,一根绳子绑了,发卖了便罢。”
“放屁,我是林府的奴才,就算老爷死了,还有姑娘。再轮不到外人来做这个主。轮不到你来发卖……”女子亦是十分泼辣的,抬高了声音嚷嚷。
“虽是林府,如今却是我们爷做主来的。”
说话的人,很是气势汹汹,大有主子的架势,可是所有人都听出来了,这人是贾府的小厮昭儿,跟来伺候贾琏的人。
黛玉并不言语,眸中清霜凝结。
王嬷嬷听了听便摇头道:“下人们口角,姑娘莫听这个,还是……”
“嬷嬷错了。如今爹娘虽都没了,可我还在这里。父亲尸骨未寒,怎由得人如此聒噪。”黛玉说着便往前走,说到最后一句,已是出现在了众人面前。
眼前已经聚了不少人,除了昭儿,皆是林府素有脸面的仆妇丫头,此时一并将目光聚向黛玉。
那昭儿没料到黛玉此时过来,才要回嘴的话便一下子卡住了,脸色红涨起来。
黛玉看都不看他,只是向却才吵吵的那个妇人道:“因何吵闹。”
那妇人约莫二十五六岁的模样,面容白净,一身白麻衣,跪在了黛玉面前,一行哭一行诉:“姑娘,他们说要把奴才一家子卖去集市。奴才是府里的家生子儿,几代都是在这府里过的,老爷才刚没了,他们就要打发了奴才一家。”
黛玉看她有些眼生,细细的想了一会,方想起来,这人是府中负责采买的郑才家媳妇儿。王嬷嬷在旁低声道:“她叫翠微,之前伺候过夫人的。”
黛玉点一点头:“那我该称呼一声嫂子。”
翠微有些错愕,连忙敛眸低头道:“不敢。”
黛玉话锋敏捷一转道:“既然嫂子也是府中的老人了,自该知道这府中的规矩。父亲离尘不过几日,停灵未去,嫂子怎可与人在这里争吵?若是被外头听见,不说嫂子有无道理,只说我林府失了体统。”
她越是分毫不提那昭儿的过错,却是字字句句都令昭儿如芒在背,立也不是,跪也不是,去也不是,留也不是,一脸讪讪的站着。
翠微泣道:“姑娘责的是。只是奴婢不知犯了什么过错,老爷头七还没过,便要发卖了奴才等。”
黛玉轻轻的蹙起罥烟眉,似有不解之意:“这话从何说起。我几时说过要将你们发卖了的?我虽年轻,规矩还是懂的,没有个父亲新丧,便发卖家里老人儿的道理。”她的目光淡淡的环过众人:“我如今把话撂在这里,之前你们做什么,如今还是做什么,一切照旧便是,各司其职,我自然不会薄待与你。设或有愿去的,去向管家那里报了,甭管死契活契,都一并还你,决不强留。”
她的声音平静,和煦如三月暖春,而这番话压的人人心服,齐声道多谢姑娘,谨遵姑娘吩咐。
翠微擦了泪道:“有姑娘这句话,奴才们还有什么可说的。老爷在时,我们伺候老爷,今后便伺候姑娘。”说着磕头不止:“奴才捕风捉影,闹着一场,惊扰了老爷的阴灵,甘受姑娘责罚。”
黛玉又道:“郑家嫂子,我本不当罚母亲的旧婢,可你今日触了府中体礼,我若就此放过,恐今后难以服众。便罚你一月月银,房中思过三日,不得出门,你可心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