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阳照在大队的饲养房上,给坐在院中躺椅上的柳刚带来丝丝暖意,也使他逐渐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柳刚是1956年从华东水利电力学院毕业,分到西南水利勘测设计院来的。当时的他是一个二十出头、精力充沛、血气正旺、心气一个劲地向上的小伙子,也是全系数一数二的高材生。学校有意让他留下来继续深造,可他和当时的年轻人一样,被国家第一个五年计划的热潮熏得再也待不住了,恨不得马上就飞到祖国建设最需要的地方去,贡献出自己的一切。至于什么样的苦、什么样的累,他都不怕。他做好了心理准备,要和同学们一样壮志勃勃地、死心塌地争取到最艰苦的地方去。
有谁体验过20世纪50年代大学毕业生为祖国献身的那种热情、那种思想境界、那种意志和决心吗?在他们心里简直是波涛汹涌、热血沸腾,思想如万马奔驰。大家都有数不清的理想,都充满着无数对未来的美好憧憬和打算。柳刚早就打定了主意,积极争取到大西南去。现在回想起来,他心里都还激动不已,觉得那是人生中最骄傲的一笔,是一个人生命轨迹中最亮的点、最辉煌的篇章,是值得永远记住的。这正是中国知识分子优秀品质的集中体现与民族自强精神的传承所在。他们心里装的只有国家而没有自己。几十年过去了,他们吃进去的是草,挤出来的是奶,为国家、为民族奋斗了终生。
记得毕业分配时那个炎热的夏天,天气比哪年都要热,连树上的蝉子都懒得叫了。杨柳青翠细长的枝条也像犯了错的孩子一样,垂着双手,一动都不动。到处都找不到一丝风,天热到了极点,不愧是“火城”。学校是依山傍水建在长江边上的,江水流到这里故意绕了一个弯,才轻快地向东流去。
围墙边杨柳的枝条伸出低矮的墙头悬在水面上,显得清幽静寂。整个学校都被树木和后山阴笼罩着。校园中整齐恬静的法国梧桐、粗大的桉树、笔直的樟树、杨树,从哪个方向看都成一条直线。榕树、合欢树的花团在空中散发着阵阵醉人的清香。
柳刚刚从班主任那里出来,走在靠江边的林荫道上。阳光从绿树丛中漏进来,像轻纱一样铺在他脚下的水泥路面上。他边走边跳起来,攀摘路边头顶上的树叶。弄得这些树的花粉与花瓣不断地抖落下来,撒在他的身上、头上和脖子里,使得他不时地用手去把它们拍掉。
柳刚的同班同学也是女朋友的刘明芬这时正在学校内四处找他,现在找到了他俩经常一起散步的这条路上。见他那副像火烧着了脚背似的忙着拍打周身的样子,便关切地问:“怎么了?被老马蜂刺着了?”
听得出,刘明芬有些不太高兴。她刚走到柳刚面前,劈头盖脸地就给他来了一顿猫儿洗脸:“就你革命,你思想先进,那咱俩的事还算不算。你要到大西南,为什么不和我商量下。学校已决定让你留校当助教,一边学习一边工作。哪里都是建设社会主义,你却偏要走极端,到大西南去,那我怎么办?”她说完这句话,半天合不住发颤的嘴唇,眼睛里闪着晶莹的泪花。她停了会儿又说:“我妈叫我就留在城里,不让我去外地。”她连着说了这一大堆话,一口气把这些天心里对柳刚的不满全倒了出来,一点都没给他回答的机会。接着她像个受委屈的孩子嘤嘤地哭起来。
柳刚忙用手去擦她挂在腮边上的泪珠。刘明芬还没有气过,转身拒绝着:“谁要你献殷勤。”她嘴里虽然这样说,可身子并没有转多大角度,让柳刚那热乎乎的手替她擦去了脸上的泪水。不等他擦完,刘明芬一张秀气的脸就势靠在了他宽大的肩头上。这肩头在刘明芬心目中,是一生的依靠,是她生活中不可缺少的支柱。她小声地对他说道:“你知不知道,刚才我找不着你多急呀!上天入地地寻,怎么也寻不见,像失了魂似的。”
柳刚用手扶着她,一会儿就感觉她整个身子在微微地颤抖,全身都热乎起来,变得像棉花一样柔软,并和他靠得越来越近。他俩就这样在无人的林荫路上依偎着。
好一阵,柳刚才推开她说:“刚才我去班主任那儿,已拿到了去西南水利勘测设计院的分配通知单。昨天起已有人陆续开始走了,我也准备过两天就走。”随即,他向刘明芬发出邀请,“不如你也到大西南去吧!我们在一起。别听你妈的,你总不能陪着她过一辈子。生活是自己的,路也得要自己走,勇敢些。”
刘明芬就这样和柳刚一起到了大西南。第二年,他们结了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