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
在我和祁苏还在回家的路上时便听说祁秀才这几个月里,不知怎么着性情大变,平日里的技术性死宅少年突然就破门而出,不研究他的古籍拓本偏就爱上排盘解卦,每日游走于意志力薄弱的老太太们之间,打着算命解灾的旗号到处招摇撞骗,索性他也算得上高傲,骗人不骗财。由于分文不收,以至于感兴趣的老太太们以一拖二,二拖三的数量每日递增,行情好得就差蒙着个眼睛在马路边摆摊算卦了。
苏苏说这事时,我倒是不怎么惊奇,祁秀才本身就是生活在云雾里的少年,能懂得他某些行为个一二分就已不属常人范围之类,准确的说,一个正常人永远都跟不上他脑袋里活跃的节奏,我从很久以前,在第一次遇到祁秀才时便想,这辈子谁要是嫁给了祁秀才,不是因为他不明就里的行为抑郁而死就是跟不上他的节奏崩溃而死。索性一直把自己当做旁观者一般,总想着只要不涉及到我的切身利益,他就算翻云倒雾我也是无所谓的,而如今,他却偏偏捣鼓到我这边来,让人着实有些想不通,瞅瞅正在我房间里翻箱倒柜忙活着的母上大人,祁苏还有媒婆王阿姨,我有种想灭了祁秀才的冲动。
我从外地回来的第一天,除去忙工作的爸爸,全家人都在策划我的相亲步骤,只因祁秀才的一句话,“天命降临,学术傍身,长三年…”,意思就是,我今年的命格里将出现真命天子,年长我三岁还是个学者,如果我一旦错过,下一次的姻缘就在六年以后。此话一出,我妈就焦急了,想着三个月前我为了一个男人把自己弄得人不像人鬼不像鬼,流浪至今未归,如今,我命定的老公就要来了,而且今年不把握就要等到六年之后,为了能够顺利将我请出家门以定她不安的心,我妈特地找来酷爱牵红线的王阿姨做参谋,为我准备相亲对象,这还倒好,祁秀才临插一脚还不够,接着又插一脚,他同我妈说,“小生不才,恰好年长蕾蕾三岁,也算得上是对国学研究颇深。”
我妈一听,倒是暗中窃喜,想着她这不长进的女儿就算是相亲失败也能嫁得出去,当即就电话给祁秀才的妈妈,两人一拍即合,说是要给祁秀才一个机会,也给我一个机会,让两人处处看。又因王阿姨已提前为我联系好合适的才子,不便推脱,就同祁秀才说好,让我先相亲看看,如若相的好就好,相的不好就顺道让祁秀才把我给收了。于是,就有着今日,我妈,王阿姨,还有祁苏齐聚一堂的情形。
自古才子配佳人,因我的样貌实算得上普通偏一滴滴的上等,而那上等还是我自己生生给加上去的,以至于他们感到很是为难,既然我在美貌上不能再回炉重造,她们便打算从举止装扮上来彻底改变我的视觉效果,想把我从一个女汉纸彻底转变成清秀的文艺少女,我妈说,男人就是视觉动物,第一眼决定了扭转乾坤的作用,等把青年学者骗到手,他就算想跑都难,她说这话时,我就在想,她肯定也是用这种方法钓到我爸的,但如今像我爸这样肯受他虐的好男人已经不多了,她一定想不到,在这阴盛阳衰的21世纪男同胞中,要么就是被女性打压的万年受,要么就是大男人主义的沙文猪,当然,还有成群结队围着其中三分之一事业有成的沙文猪打转的小三和即将举旗进攻的小四。
当王阿姨打开我的衣柜门时,在场所有人都忍不住深呼了一口气,作为一个正直青春年华的少女,我的衣柜除了牛仔裤就是短T,除了黑色就是白色,而在她老人家眼中,一个花样少女应该被五彩斑斓的色彩所包围。至于我妈,常年的电视剧生涯给她一种误导,所有的青年才俊、学者,或是有为青年的身边都杵着一位一袭长裙的清秀文艺少女,就像高圆圆那样,就想刘诗诗那样,就像午后微醉的阳光,我知道,她一定也有想替我换名成陈蕾蕾的倾向。而祁苏最近爱极了四娘执导的《小时代》里有着一头清汤挂面的南湘,非逼着我戴上她曾今在学校舞台剧上COS贞子用的假发。
后来,当我准备完毕即将出发前,苏苏拉着我躲到一边同我说,“你知道祁秀才为什么跟你妈说让你相亲么?”
我说不知道,她说,“祁秀才太恶俗了,研究那个破奇什么甲的都走火入魔了,也不知道那家伙是怎么算的,竟然和你天生绝配,估摸着同你妈说,你今年会遇真命天子的事也是瞎掰的,什么长你三岁,什么学者,敢情都是照着自己说的。”
我一想,这到底是怎么了,怎么奇葩和我都是天生绝配,想当初黄少是这么说,现在祁秀才也是怎么说。
“你要淡定啊!争取找个青年才俊,赶紧摆脱掉祁秀才。”祁苏搭着我的肩膀,少有的语重心长。
我说,“你且放心,我不会玷污你的初恋的。”
祁苏一笑,“你太了解我了。你要是把祁秀才收走了,我还怎么YY我那禁断的初恋,你说是吧。”
然后,当我带着清汤挂面的假发,穿着祁苏用来追韩星用的彩虹长T,配着我妈年轻时穿过的蓝色亚麻长裙,脚踩帆布鞋姗姗来迟时,约好十一点在天然茶居里的青年学者显然有些等着不耐烦。
张有才,当王阿姨拿着照片向我夸耀他如此如此英俊潇洒,如此如此年轻有为的同时,她一定不知道现今的PS技术是有多发达,不仅头发可以调整发际线,就连脸上的月球表面都能美肌处理,更何况他那发福的身材想要瞬间秒瘦都是极有可能的。
我来的时候,他正一手拿着装满普洱茶的高脚杯摇晃,另一手扶着额头低头思绪,眉头紧锁满面忧郁,一副随时要吟诗作赋摸样,我抓紧时间从包里拿出临走时王阿姨塞给我的人物表,再三的确认这个张有才只是个教习小学奥数的老师而不是忧郁的诗人时,这才敢放下心的来走上前去。
且刚走近他两三步,他突然就极富有感情的念到,“轻轻的我走了,正如我轻轻的来,我轻轻的招手,作别西天的云彩。””
我一愣,估摸着他是想打个暗号,遂抓着手机赶紧找度娘,快速回复到,“那河畔的金柳,是夕阳中的新娘;波光里的艳影,在我的心头荡漾。“
我刚念完,他便直起身板上下打量我,估摸着他平时极爱吃那清汤挂面,以至于对我很是满意,肚子上的赘肉使劲的上移直至堆满整个面庞,集结成一道叫做笑容的褶子,他说,“陈小姐,幸会幸会,我没想到你是如此的清晰淡雅。”说完,他极有礼貌的替我拉开椅子邀请我坐下。
他问我要喝些什么,虽然我同祁苏混茶诗社亦有两、三年之久,但是却是一直冲着社团里的免费糕点而去,以至于除了我爸在家喝的普洱茶以外,其他的茶一概不知,便说,就普洱吧。
他面露喜色说,“看来我和陈小姐真是同道中人,都爱品这普洱茶,品徐志摩的诗。”说完。他唤来服务员,又要了杯普洱,临走时交代到,“麻烦请用高脚杯。
我无力的笑了笑,看着他优雅的拿起高脚杯摇晃着杯里的普洱茶,透过茶水还有那张伪装犹豫的眼神,我永远无法想象一个郭德纲的身材加上潘长江那滑稽表情的人45°角望天,满面诗意,且,他只是个教习奥数的小学老师,以祁苏用来评论顾峰的话来说,一个酷爱徐志摩的数学老师不是一个好的数学老师。
接下来的时间,他全部用来讲述他的偶像徐志摩的一生,因着王阿姨一天给我准备了三个相亲对象,为了能让我在下午五点钟以前可以去社团同社友们吃饭叙旧。我选择尽量将这位有才青年给我解说徐志摩一生的时间缩短,并让他在两个半小时以后对我满意的点头,且留了电话号码以及下一次见面的地点,然后才敢心安理得的坐下来,安静的喝杯茶,等着第二位才俊的登场。
朱葛渊,资料上标注是毕业于武汉大学历史考古系,后进入市里有名的考古队,当他穿着民工服搂着人体骨架走进天然茶居里时,他用行动表明他是个爱岗敬业的好青年,而通常爱岗敬业的好青年的背后都会有一个日日见不着君的好媳妇,最后的结局要么就是被戴绿帽子要么就是女方为睹男方容颜出了车祸,以至两人阴阳相隔。
他朝着我点了点头坐在了我的对面,并唤来服务员要了把椅子,重新将那副人体头骨摆好,还多要了份餐具,他说,“我们做这行的,一定要尊重已逝的老祖宗,你看这副人骨保存多么完后,他可是我特意从随州东周墓群里找到的,还没来得及送回博物馆,听说你喜欢有学识的人,便特意带来给你瞧瞧,你瞧……”
接着,他花了三个小时的时间给我解释东周的地理,历史,服饰,文化以及他们的性观念,从西北民族犬戎攻破镐京杀死周幽王,以及周幽王烽火戏诸侯,八卦他的宠妃是个面瘫且患有不孕不育痛症,到他的儿子周平王迁都洛邑,改西周为东周,和娶了多少任妃子生了多少孩子,再到周赧王五十九年被秦所灭等等事例,他口述风趣,故事情节迭荡起伏,动作摆的为妙为俏,放在古代,他更加适合做个说书人,摆在现在,他完全可以出一本比当年明月的《明朝那些事儿》更轰动的历史小说。
就这样,整整一个早晨的时间,愣是把我小学学得乱七八糟的语文和历史给不齐了,临走时,朱葛渊十分客气,他一手抱着那副人体骨架,一手给我拦出租车,愣是将我塞进车里才心满意足的步行回博物馆,说是要带这副老祖宗看看千年后的世界。我因着下午还要相亲第三号青年才俊,中途下车,花了一块六毛钱的卡费搭车重新回到了天然茶居里,开门的服务小姐在十五分钟前目送我离开,十五分钟后目送我进来,又在第三个十五分钟后,看到第三位青年才俊走向我的茶位。
第三位才俊确确就是个实打实的真才俊,西装革领气度非凡,从梳得油亮的毛发和打理得油亮的鳄鱼纹理皮鞋,到举止投足以及手腕处飘来淡淡的CK Eternity for men ,事实证明,王阿姨终于为我选了一位青年才俊,从资料上看,还是个海龟的中医,而正当我喜不自禁得打算同他联系感情时,天然茶居的门又开了,门外走进一位容貌清秀的少年,那少年有着白皙的皮肤,一双水汪汪的大眼,他径直得走到我跟前,拿着我面前的一杯白水直泼我的面庞,然后脚一跺,一副抓小三的阵仗,捻着兰花指指着我说“臭小三,不要脸。”然后就一股脑扑进了那男人的怀里,一边哭一边娇嗔,“亲亲,你别离开我,我再也不任性了,我真的很爱你……”
我尴尬得看着眼前的一幕,觉得怎么着也不能够拆撒这对鸳鸯,遂擦干净脸上的水准备退出,哪料祁苏为我准备的清汤挂面的发丝不小心卡在椅背的缝里,我还没来得及拉开被卡的头发,右脚就踩到左脚的鞋带子上,一个踉跄跌倒在地,假发也脱离了我的脑袋,我妈最心爱的裙子也撕破了一大截,看起来各种狼狈,那少年坐在男人身上,看着我一脸鄙夷。
当我头顶着乱糟糟的齐肩短发,穿着破烂不堪的长裙,右手挎包左手抓着那头清汤挂面赶回来时,祁秀才正安然的陪着我妈解说命盘,而让我妈有极大兴趣的命盘的人除了我便无他人,此番她看到我如此狼狈的回家,第一时间不是赶过来抱着我是不是受了欺负,而是一拍祁秀才的肩膀惊喜得说道,“小祁,你可真是算得太准了。”
这让我实在有些难堪,我妈竟然倒戈了。
放下包包,还来不及换这身破衣裳,我就拽着祁秀才直奔房间,将房门一关,直勾勾得盯着他,意图将他盯得全身发麻,从眼神上来击退敌人。哪料,他并不吃这招,抽出那本随身带着得算命书,就着我小书桌旁的椅子上认真看着,完全无视我带着敌意的眼神。
我实在忍无可忍,遂走到他面前抽开他的书,撕吼到,“祁秀才,你到底是要哪样! 我很好玩是吧?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很难忘掉左亦承了,你明明知道我这辈子都很走出那段感情了,你还来玩我是吧!?我很好玩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