疤痕,凌薇下意识地护住脖颈那一块,细微的凹凸在她掌心里慢慢变得滚烫。已经三年了,这道伤口明明愈合的很好,淡淡的粉白色,远远看过去根本看不出来,可是今天它却再度暴露在别人的面前,提醒着她一些不能忘记的过去。
三年前,就在她领毕业证书前的一星期。虽然有爸爸在市里的关系,要在机关找个文职工作对凌薇来说是很方便的一件事,不过她还是自己准备了好几份简历投到G市的外企。在外企,政府的关系相对会少点,这样也会轻松一些。因此忙碌的她并不知道那时候的家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家里的阿姨打电话让她赶紧回去,那个时候家里已经多了几个警卫,他们有不少是跟在凌爸爸身边多年的人。而他们来了,还带着一道双规的命令。听阿姨说,你爸爸当时求了他们多给几分钟,好让他见你一面,他有些话想跟你说,只是可惜……
可惜,并没有用。凌薇到家的时候,家里已经没有他的影子了。“双规”,若不是情节严重,怎么会用到这个字眼。凌俊逸啊,已经当了一辈子官的你怎么会犯这样的错误?凌薇是恨他的,凌家是官门世家,从太爷爷辈开始就在政府中做过事,清白了两代的好名声怎么就毁在凌俊逸的手里了呢?
可是一想到威严了几十年的他恳求他的部下“给我几分钟,让我见见我家薇薇”,当想起他曾经说过这句话的时候,凌薇却再也恨不下去。
她还记得当时妈妈平静的模样,她平静地在看到凌薇进门的时候,微笑着说:“我搬去你南山伯伯那里了,你跟我一起吧。”
钟南山,这个爸妈曾经的好友,却在凌家最困难的时候选择带走了凌妈妈,这个混乱的家竟然还会闹出这样一幕“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难临头各自飞”的戏码。
凌薇砸碎了爸爸最爱的一只清代景德镇青花瓷,尖利的碎瓷片抵在脖子上,她说:“妈,你如果敢跟着他走,我就这么一口划下去!”大约是她当时说的不够决绝吧,妈妈还是跟着那姓钟的走了。而凌薇的脖子上也多了这么一条疤痕。
当时是管家阿姨把她送到医院,她说:“老爷走之前交代了,有东西要给你。”那是签证、护照、机票、还有一张海外存折,他要他的薇薇离开这里,免得受到他的影响。凌薇压抑地吼着:“凌俊逸啊,你既然这样爱我,怎么会忍心留给我一个破碎的家呢!”
至于孙家,至于那晚上与晋旭尧的意外,不过是这场变故中的一个小插曲,就算孙炎宸没有误会,就算他完全相信跟他青梅竹马了二十几年的凌薇,孙家也不会在这种时候出手帮助凌家。“明哲保身”,孙家经商,对这个道理更是理解的入木三分。
肩突然被拍了一下,凌薇清醒过来,这四周是不高的店铺楼层,距离她的店不过几步路。而拍她的人正是舒亦竹,只见亦竹一把勾住凌薇的手,说:“捂得那么严实干什么,不过就是一个小疤痕,还怕别人看到不成。”
凌薇扯出一个笑容,慢慢松开手:“店里的东西都整好了?”
“好了,打电话催了几十遍,那安装工人总算是来把玻璃装好了,警察也来过做了笔录,说是过几天可能会传我们过去警察局。不过我实在怀疑他们的办事效率,你还记得上次隔壁被偷,那警察可是到现在都没有回音,这小乡小镇的,没人会把工作当工作,都瞎混着……”
亦竹喋喋不休地说着,揽着凌薇的手臂往她们住的地方走去。
路上经过一家邮局,那邮差正好推着一辆老旧自行车,打算送完最后一批的信件,眼尖的他看到迎面而来的两女人。微笑地打起招呼来了:“姑娘们,真赶巧,刚还想着你们,结果你们就来了。”
邮差是一个快五十岁的男人,头顶已经开始有点秃了,不过精神头依旧很好。听他说他已经送了十几年的信了,邮差这工作看起来简单,实际上也不容易。抱着一大堆信到信箱,现在他真觉得比较重。另外,有时特别麻烦。因为他在这一个路线做的久,一看到名字就知道是哪个信箱,每次就把信,凭记忆的放进去信箱。可是,有的女人今天和这个男人住,是这个公寓。有时换了男人,跑到那个公寓去住了。那时,信就放错了,他还要把信从原来的信箱里找出来,重新放入新的信箱,会耽误很多时间了。
这些话他跟很多人说过,但只有凌薇她们愿意听他把话说完,因此他也就格外地喜欢这俩姑娘。
亦竹冲他挥挥手:“大爷,今天有没有我们的信,顺道我们就带回去了,也省的你再往我们那跑一趟。”
“还真有一封,喏,是给你的。”大爷指尖娴熟地在信堆里捏出一张薄薄的信封,看了一眼,眼睛微微上扬,像是对自己超凡的记忆力感到十分的满意。
凌薇看了一眼,那信封是标准的款式,不过邮票那一栏却贴了好几张,粗粗一看大概也有十块钱左右吧。是国际信?而那寄信人那儿龙飞凤舞的签名更可以看出这是一封来自中国的信。
亦竹在接到信的时候手不自觉地抖了一下,脸上的表情更是有一瞬间的僵硬,随后她若无其事地笑起来,拉着凌薇就走。不知她自己发觉了没有,之后的路上,她一直都没有说话。
到家的两女人各自进了房间。
凌薇在房间里默默地坐了一会儿,一直没听到亦竹的声音,心里不由地有些不安宁,忍了几分钟还是去敲了亦竹的房门。
半响门才打开,亦竹背对着凌薇,声音囔囔的:“饿死了,薇薇,赶紧做饭去。”
凌薇用手抵住了房门:“怎么哭了?家里出事了?”舒亦竹是个很要强的女人,要不是有事,她绝不会是这副模样。
“靠,姐姐我难得没出息一回,你就不能装作没看见吗?”亦竹转过头来,她的眼睛已经哭得肿了起来,烟熏妆也花了一大片,看上去倒有点像恐怖电影里蓬头垢面的女鬼。
不知怎的,薇薇笑了起来,毫不客气地进房顺手拿了一面镜子,放在她面前说:“好姐姐,我胆小,你能不能先去把脸洗洗干净,然后咱再来好好商量一下。”
从盥洗室出来的亦竹素颜朝天,她原本的面目应该说是婉约的,若是化上淡妆,整个一柔弱纯情的小姑娘。只是凌薇见多了的是她烟熏妆的模样,性感不羁,强势凌厉。是之前的经历让她不想被别人看透吗?
“别用那种见到小媳妇的模样看着我,姐姐我比你大多了。”亦竹哼了一声,看样子心情是好多了。
“好,那现在我们就来谈谈那封信的问题,是你前夫寄给你的吗?他说了什么?”凌薇起身倒了一杯水放在亦竹面前。
“那渣人……”亦竹拿起水杯,猛灌了一大口,水滴顺着她的嘴角流下,她也没擦,接着说,“他和外面的女人生了一个孩子,可笑的是,他还要我回去帮他抚养孩子。姓欧的混蛋,他真以为自己是上帝了,别人都得依着他的意思!有本事,他来派人抓我回去啊,看我依不依!……”亦竹胸脯起伏的,模样很是凶悍,只是眼角又滚出了几滴泪。
凌薇伸手拍了拍她的后背,正色问:“当年你怎么会想到要出国呢?”
“我笨呗,看到他和那个女人在一起,于是就伤心得要死要活的,家里人看着难受,就问我要不要出来散散心。一个亲戚正好是这边的,我当时就想,这个地图上瞪着眼睛都找不到的地方,那欧家的人应该就不会找来了吧。结果也不知道那混蛋是怎么从我家人那里拿到地址的,我真想问他到底烦不烦。”
“既然这样,那我们回去看看吧,看他们到底有什么想说的。”凌薇冷冷地说着,手不自觉地摸上脖颈那一块疤痕。
吼完就痛快多了的亦竹才记起来,凌薇那丫头自从跑出去之后就跟平时不大一样,身上带着一股让人难以接近的冷意。而就在刚才,凌薇用了“我们”而不是“你”,她也要一起回国去吗?亦竹微微皱眉:“你要回家?”
凌薇淡淡的“嗯”了一声。
敲门声起,打断了两个女人的谈话,凌薇从猫眼里看了一眼,发现晋旭尧站在外面。她犹豫了一下,看着亦竹闪身进了房,这才开了门。
凌薇看了一眼他手上的袋子,里面的东西似乎还在跳动着,想起之前亦竹说的话,不觉微微一笑:“海鲜?”
“我还没吃晚饭,于是再来借个火,在这里的最后一顿晚饭希望能吃的丰盛一点。”说话间他已经熟门熟路地摸进了厨房,对站在客厅的凌薇说:“可以帮我个忙吗?”看他反客为主的样子,凌薇怔忡了下才问他需要帮什么忙。
握着活鱼的晋旭尧撑起自己的两臂,说:“你这里有围裙吧,帮我系上。外套能脱,不过这件衬衫再脱了的话,我就真的要在你这里打赤膊了,我是不介意这样做,不过……”
他还没说完,凌薇转身扯过一块围裙,踮起脚尖套上旭尧的头,然后小心翼翼地穿过他握鱼的手,在背后打了个蝴蝶结,做完这些就退出了厨房。
而这个时候亦竹已经化好妆出来了,她双手环胸靠在墙上,看着他们。薇薇出来的时候,听到她似笑非笑地低声说了句:“这男人上得厅堂,下得厨房,不错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