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又在别人的文集里转了转,突然发现文章的下面可以写读者留言,之后又转到了自己的集子,刷新了好几次都没有看到留言,有些小小的失落,看看时间,差不多两个小时了,只好恋恋不舍地关掉了电脑。
屏幕暗了下去,我的心里却依然是神采奕奕,我隐约地觉得,这个周末,会是个不寻常的周末。
VOL.7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我便蹑手蹑脚地从自己的房间里溜了出来跑到了书房,急不可待地打开了昨天刚刚建的那个文集。
小心翼翼地用鼠标向下拖动,我屏息凝神,心里竟然有些无可名状的紧张,在鼠标拖动到评论留言区域时,我瞪大了眼睛,心里刹那间被惊喜填得满满地,竟然有一条留言!
我激动得拿鼠标的右手都有些颤抖了,屏住呼吸,逐字逐句地看过去,生怕漏掉了一个字。
“索洛寞,你是个被忧郁荼毒得太深的孩子”。
我的眼睛继续向下移动,看到了留言的署名,“寂小欢”。
寂小欢。
我轻轻地将这个名字念出口,心想这真是个有些奇怪的名字。不过,他(她)真的透过了文字,读懂那些潜藏在文字背后的情绪。
想到这里,我心里暗自一动。愣了半晌后,我噼里啪啦地在键盘上打出了一大段的字回复她的留言,客厅里已经传来了景卓走动的声音。我快速地发了过去,之后按了关机键,回过头去,景卓正好打开书房的门,站在门口看着我,眼神里的不耐和严厉无声无息地褪去。
我越过他出了书房的门,心里怦怦地跳着,他越是这样无波无澜我就越是害怕。他的眼神看着人时似乎要看出一个洞来,承受不住肯定要阵亡。
好在我和他在同一个屋檐下斗智斗勇了这么些年,定力也不是一般人可以相比的。
星期一早晨景卓照例开车送我到学校。我打开车门的时候景卓叫住了我,“默默……”
我回头,疑问的眼神看过去,他定着眸子看了我几秒钟,却只是简单地说了两个字,“听话。”
我愣了一下,心里暗自嘟囔道,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楼梯口的时候遇到了郑绯儿,她用她一贯嗲嗲的声音叫我,“景默。”我身上的鸡皮疙瘩掉了一地,她语气里的亲昵劲儿真让我怀疑我们上辈子就认识了。
不一会儿,她就追上了我,“景默,你怎么不等等我啊。”语气嗔怪,神色哀怨。
我支吾了一声,她马上又转换了话题,脸色一派新奇,估计变色龙看见了她的速度也要羞愧而死。她神秘兮兮地靠过来:“今天我们学校要组织体检。”
“哦。”我淡淡地应了声,继续爬楼梯,体检就体检,又不是什么哈雷彗星撞地球的大事。
郑绯儿对于我的无动于衷相当地不满意,于是再次低声补充,“听说尿检的时候可以查出是否怀孕。”
“哦。”我依旧不冷不热地应和着,不知道她怎么会对这件事有这么大的兴致。
“一中前段时间体检,就有女生被查出怀孕了。”这句话像声闷雷落在我的耳膜上,虽然平时我不太喜欢八卦,但是对于别人的八卦听听也并不反感,可是郑绯儿的这句话,却教我难过起来,那个女孩子要怎么办?她顶多不过18岁,怎么就已经孕育着另外一个生命了呢?
我的手心额头已经密布了一层汗。
“景默你说,我们学校会不会有女生被检查出来有怀孕的呢?”
“不会!”我想也没想就打断了她,语气不复往日的平和,真是希望不要有这样的事情发生。郑绯儿被我突然转变的态度弄懵了。
可是她还是不甘心,“比如,比如易晓溪。”我看着她大大的眼睛,卷卷的睫毛像两把小扇子,脸上红红的,像是好吃的红富士苹果,在易晓溪没有转来我们班上之前,她也被班上的男生戏谑地喊“班花”。这样的女孩子,不应该有颗樱桃小丸子的心吗,可是为什么她的眼神和猜疑都直将人往最坏的地步想,这对她有什么好处?
她终于说了这个名字,却惹得我心里一阵阵的反感。我看了看她,还是什么也没说,面无表情地继续向楼上走去。
郑绯儿的八卦精神没在我这里得到应有的回应,我想她一定深感失望,不过她却出人意料的没有再说,而是跟在我的后面走着,我们一前一后地进了教室。
刚进教室坐好,灭绝师太就进来了,她进了教室的瞬间,班里顿时鸦雀无声,好似在瞬间被安装了静音装置一般。
师太从一圈圈的眼镜中间看向我们,我看不大清楚她的眼神,她从左到右仔细地扫了一圈,之后才开口,“谁还没有来?”
没人回答她,她的眼神在一个位置落定,“那个位置是谁?”
半天才有人应了一句,“易晓溪。”
她没有来,我下意识地看了一眼表,已经七点。
她迟到了。
我看向师太,她明显皱起了眉头,镜片后的眼睛眯着,教室里静极了,半天,她才低沉着声音开口,“下午体检。”
说完后就转身朝门口走去,打开教室门的瞬间她又转过头来,“易晓溪来了让她去办公室找我。”
她丢下一句话便开门大步地走了出去,门刚关上的瞬间,教室里“嗡”地一声又炸开了锅一般。
嗡嗡的声音在耳边作响,我觉得心里有些烦闷,我不知道他们在议论什么事情,或者是和下午的体检有关,或者是和易晓溪有关。
我又不自禁地想到易晓溪,因为她有些不符合乖学生的打扮,师太显然非常不喜欢她。我愣愣地看了她的位置几秒钟,就收回了视线,郑绯儿在楼梯上说过的话此时又飘到了我耳朵中来,我心里有些担心。
那种莫名其妙的没来由的心慌,我的眼前突然浮现出烟气氤氲下易晓溪的脸庞。
很美丽,却很苍白。
下午第一节课刚过,班里就组织到一楼的体检室去体检,我随着人群下了楼梯,和我并排而行的郑绯儿边用手挽着袖口边小声嘟囔道:“学校今年的体检安排得好晚啊,去年我记得是开学初来着……”
又用手掐了掐自己的脸,“我好像胖了呢,不知一会儿称体重的时候是多少。”体重是女生永远的心头大患。
“哦,不会。”我答得心不在焉。之后就和她有一搭没一搭的应和了几句。
折腾了大半天后,我终于把各项都差不多检查完了,只是抽血的时候有点紧张,不过还好,班级里的一个男孩子居然晕了针,于是给他抽血的那个阿姨跟前的队伍里的人马上消失得无影无踪。那个阿姨脸上的表情变得讪讪的,极其尴尬的样子。
最后的一项就是验尿,走到厕所门前,一个戴着白色大口罩的女人递给了我一个小小的塑料碗,看到塑料碗的时候我愣了几秒种,突然想起了郑绯儿早晨在楼梯上和我说的话。
在我发呆的瞬间,戴着大口罩的女医生已经投来不满的目光,冷冷的,我赶紧接过了她手中的塑料碗,走进了厕所。
我刚走进去,就看到了一个女生站在窗户前的侧影,她右边鬓角的头发垂下来,掩住了右边的脸庞,她的手指修长,一只烟夹在食指与中指之间,不断有青烟漂浮而起。
是易晓溪。
我站在厕所的洗手台旁看着她,她察觉到我的目光,愣了一下,马上掐灭了手上的烟,看了我一眼,又转向窗外,留了背影给我。
我低着头走进厕所,心里竟然在扑腾扑腾地跳,五分钟后,我弄好了一切再次走到洗手台旁,我打开水龙头,哗哗的水声响起来,一时间周围很静,没有半点声息,因而这水流声愈发显得突兀起来。
关上水龙头,我拿着塑料碗刚要走出厕所的瞬间,易晓溪的声音再次响起来,“景默……“她的声音里尚有几分犹疑,我回过头去,就对上了她有些闪躲的眸子。
“你能帮我一个忙吗?”她看着我,眼神很复杂,有些艰难地说。
我扬起脸看她的眸子,似乎是被她瞳孔中的光芒所感染了,“什么忙?”
窗子外的太阳光突然闪亮,直直地射了进来,打进这狭小的空间里,阳光下易晓溪的嘴一张一和,不知道是不是受了阳光的蛊惑,总之,我毫不犹豫地点了头。
再回到走廊上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明显地阴沉了下来,因此本就不甚明亮的走廊显得愈发的阴暗了下来,我走在前面,眼角的余光可以看到自己印在墙上并不明朗的影子,忽明忽暗,似乎心情也随着这阳光的照射而斑驳了起来。
转过弯到楼梯口的时候,身后终于传来了一声低低的“谢谢”,我站定转过头去,她站在走廊的暗影里,我却依然看清楚了她微微上扬的嘴角,不知怎地,心里一阵莫名的温暖荡漾开来。
晚上的时候景卓没有来学校接我,没看到他的本田,我心里竟然一时间分不清究竟是轻松还是淡淡的失落。一路走回家去,心里却在暗暗惦记着自己在网上的那个文集。
“索洛寞的夜游园。”
嘴里轻轻地读着,看向公车的窗外,心在瞬间突然被什么击打着一般。
一下,两下,三下……
我想,有些回忆真的是无法释怀的,并不像景卓说的那样,“没关系”。
既然不能释怀,既然想起来就会心如针扎一般的有种窒息般的疼痛,那你为什么还要把文集叫这个名字?我听见心里一个小小的声音在问自己。
为什么?
或者,我本就是不想去挣脱,不想去遗忘。
因为当你不再拥有的时候,你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要忘记。只要我不去忘记,那么,我就会自欺欺人地以为,她们还在。
是的,她们还在。她们一直都在。即使想起来心里便会牵扯起疼痛,但是我清晰地明了,这份记忆,我永远都无法割舍。
走进自己家的小区,抬起头来仰望夜幕低垂的星空,才发现今天晚上的月亮分外的皎洁,星光一点一点的,若隐若现,清冷的风呼呼地吹着,使得夜有了寒冷的味道。
打开楼下的门,走28级台阶,就到了自己家。
我用钥匙开了门,客厅里没有开灯,很暗,只有透过大落地窗照射进来的旁边楼层的些许光亮。
景卓没有在家。
我摸索着开关的位置,啪的一声打开了壁灯,温暖的光就在瞬间涌进了客厅的每一个角落,似乎也照到了我心里面来。
我放下书包飞快地跑到了书房里,打开电脑后马上点开了收藏夹中自己文集的地址。也许是太过紧张,我竟然觉得自己的手都在微微地颤抖。
刷新屏幕,我大睁着眼睛,居然有留言!
一瞬间,我心里惊喜万分,一个字一个字地读过去。
“索洛寞,为什么你的文字总是沾染了大片忧伤的气息,为什么我听到了你文字轻轻哭泣的声音。其实只要你踮起脚尖,阳光总是会照到心里面来的。”
署名还是寂小欢。
竟然又是她!
心里突然涌起了一阵莫名的忧伤,右手的指尖在鼠标上轻轻地颤动,我定定地盯着她的这段话看,许久都没有移开视线。
过了好一会儿,我轻轻敲打键盘,打下了一行字。
“有些人的幸福永远在彼岸,就像有些人连悲伤都是静悄悄的一样。”
发了上去,我愣了一小会儿,便关上了电脑。
也许,她根本不明白。
周五的下午,师太突然在自习课的时候现了身,她刚推门进来,教室里的一片喧闹顿时嘎然而止。
不一会儿,体检表就发了下来,可是发到最后,却依然没有我的,我心里有些慌乱。
我抬起头看了师太一眼,便又迅速地低下了头,佯装继续看书。不想耳边突然响起了她的声音,“景默。”
她的声音沉沉的,听不出任何的味道。
我抬起头来,有些局促地站起身,看向她。她的眼睛藏在厚厚的玻璃片之后,看不出究竟是怎样一番神采。
“景默,你和我来办公室一趟,你的体检表来我这里拿。”她说完定定地看了我一眼。我心下突然一阵凉。
她在前面走,我就在后面跟着出了教室,轻轻关上门的瞬间,听到教室里嗡的一声,议论声骤起。
就这样一声不响地,我跟着师太进了办公室,绕了几个弯子,来到了师太的办公桌前,她坐下,拿起桌上的一张纸,我知道,那张纸是我的体检表。
她就那么定定地看着,思索了一下措辞开口道:“景默,你的体检表有些问题,叫你父亲明天来一下学校。”
“知道了。”我低低地应声,她便摆了摆手,示意我可以离开。
我转过身,瞬间的窒息感将我紧紧地包裹住,动弹不得。
我长长地吸了口气才推开了教室的门,只是隔着一个门的距离,我推开的瞬间,教室里的嗡嗡声突然就卡住了,像是老旧的收音机突然间失声一般。
大家都对我的体检表流露出了不一般的关心,我心里冷笑,放心,我一个人还怀不了孕。
不一会儿,郑绯儿的小纸条传了过来。
“怎么了,景默?”
我看着上面的字愣了一会儿,将她的小纸条团揉碎在了掌心,紧紧地握住拳头,突然萌生了一种无力的古怪念头。
放学的时候,便看见景卓的车停在了校门口,他见我出来,便“滴滴”的两声按了喇叭。
我径直地走了过去,关上车门,景卓便启动了发动机。车厢里流淌着的音乐声,是他喜欢的老歌,却让我心里感到莫名的烦躁。
“能不能关了音乐?吵死了。”我不耐地开口。
我察觉到景卓从后视镜看了看我,可是他什么都没有说,几秒钟后,他关掉了音乐。“啪”的一声似乎被明显地放大。车厢里突然安静了下来。却静得有些窒息。
车在夜幕里缓缓前行,街道的两旁有很通亮的霓虹,有些略微的晃眼。夜幕笼罩下的城市并不暗,我却觉得骤然失去了方向感。
半晌景卓才开口,他叫了遍我的名字,“默默……”他没有责怪我刚刚语气的粗鲁,却让我羞愧不已。
我低低地应了一声,看着窗外,“爸爸,老师说我的体检表有问题,明天让你去学校一趟。”
哽在我心头的这句话终于说了出来,一时间倒觉得有些如释重负。
他闻言却好半天都没有开口,或许,从小到大,这样的模式他已司空见惯,并不在意,又或许,他无言以对。
半晌,景卓开口,只低沉的一个字。
“好。”
我收回视线低下头,模糊的视线已然不能将城市的绚丽看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