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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谜样的蓝宝石(1)

圣诞节很快就过去了,在节后的第二个早晨,我高兴地去看望我的朋友福尔摩斯,顺便带给他节日的祝福。我到他家的时候,看见他穿着一件紫红色的睡衣懒懒地靠在沙发上,常用的烟斗放在他的右手边,一堆揉皱了的报纸放在眼前,应该是已经看过的。他的面前还有一把木头椅子,椅背上放着一顶肮脏且破烂的硬胎毡帽,那个帽子早已经不能戴了,都裂开了。椅垫上还放着放大镜和镊子,看来,他已经检查过这顶破帽子了。

“你在忙什么呢?”我问,“我是不是打扰到你了。”

“这是哪的话,能有一位老朋友和我一起讨论自己的研究结果,我是非常高兴的。这顶帽子没有任何价值,”说罢,他指了指那顶帽子,“不过,还有几个与它相关的非常有趣的东西,或许能给我们一些启示。”

我找了把椅子坐下,把手伸向劈啪作响的炉火,我需要暖和一下自己的双手,因为现在已经是冬天了。望着窗外玻璃上晶莹剔透的冰凌,我说道:“我猜,尽管这顶帽子不是十分雅观,但它或许联系着某件攸关生死的事情吧。也许就是这顶帽子,能帮助你解开某个谜团,然后指引着你去惩处那些罪犯。”

“不,这顶帽子与犯罪行为无关。”夏洛克·福尔摩斯笑着说,“这次只不过是很多离奇的小事中很寻常的一件罢了。类似这样的小事在这块仅有几平方英里的弹丸之地,相对那拥挤不堪的四百万人口,已经是微不足道的了。在这些熙熙攘攘的人群中存在着不少尔虞我诈,当然复杂事件也是少不了的。其实,有些疑难看起来很稀奇,但是并不构成犯罪,我现在对于这样的事情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是啊,也许已经到了这样的程度,”我说,“我现在记录的新增添的六个案子中,有三个可以说是与法律意义上的犯罪行为毫无关联的。”

“我可以肯定地说,华生,你指的是我帮助波希米亚国王找回艾琳·艾德勒的相片、玛丽·萨瑟兰小姐消失的新郎和那个惹上官司的歪唇男人这几个案子吧?我想这件小事,也不触犯法律。你认识彼得森吗?他是看门人。”

“认识。”

“这顶帽子就是他的战利品。”

“这顶帽子是他的?”

“不,这是他捡的。帽子的主人是谁现在还不知道。但是请不要简简单单地将这看成是一顶破毡帽。我们现在应该将它作为一个问题,一个需要用智慧来解答的问题。首先,让我来介绍一下这顶帽子的来历吧。圣诞节早上,它和一只大肥鹅被一起送了过来。我想,现在那只肥鹅应该正在彼得森的炉子里烤着。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在圣诞节凌晨,差不多四点钟的时候,彼得森,当然他是一个老实忠厚的人,在某个地方参加完一个小小的宴会后,绕道托特纳姆法院路往家走去。在手提煤气灯的灯光中,他看见一个身材高大的人走在他的前面,步履蹒跚,肩头还扛着一只大白鹅。当他们经过古治街拐角时,这个高个子的人突然和几个流氓打起架来。那个男人的帽子在争斗中被打落在地,后来他抡起路边的一根棍子自卫,并且四处挥舞着,不注意便把身后商店的玻璃打得粉碎。彼得森正想去帮助这个男人的时候,那个男人看见自己打碎了玻璃,而远处又有一个身穿制服看起来好像警官的人向他们冲过来。于是,他丢下鹅赶忙逃走了,消失在特纳姆法院路后面幽深曲折的小巷里。那帮流氓看到这种情况也跑了,于是现场就只剩下观战的彼得森。他占领了战场,而且得到了两样战利品,破旧的毡帽和一只大肥鹅。

“他肯定想将这些东西还给失主吧?”

“我亲爱的朋友,这就是难题了。的的确确,这只肥鹅的左腿上绑着写有‘献给亨利·贝克夫人’字样的小卡片,那顶帽子的内衬也写着‘H.B.’这样的姓名缩写。但是,在这座城市中,姓贝克(Baker)的人数以千计,即使我们知道他的名字是亨利·贝克(Henry Baker),那同名同姓的人也是非常多的。想在这么多人里寻找失主,肯定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情。”

“那后来彼得森是怎么做的呢?”

“哦,他知道我对那些微小的问题一直很感兴趣,所以他就在圣诞节的早晨把帽子和鹅送到我这儿来了。本来我们把鹅留到了今天早晨,尽管天气很冷,但再不把它吃掉就会坏了,所以彼得森带走了鹅,完成了它最终的命运。我则继续保留着那位先生在圣诞节丢失的毡帽。”

“你没在报纸上发现寻物启事吗?”

“没有。”

“那么,现在关于这个失主的线索你有了吗?”

“我已经尽力去推测了。”

“难道就从这顶帽子上推测?”

“是啊。”

“你还真会开玩笑,我的朋友。难道这顶脏兮兮的、破旧的毡帽还藏着什么线索不成?”

“给你我的放大镜,你一向知道我的方法。你看看,关于帽子主人的个性这一方面,你能发现些什么?”

我拿起这顶破烂的毡帽,无奈地翻来翻去。很普通的帽子,圆形,黑色,硬硬的,已经破到不能再戴了。帽子原来红色的丝绸里衬已经褪了色,生产厂家的商标也不见了。帽子的一侧潦草地涂写着姓名的缩写字母‘H.B.’,帽子的主人为了防止帽子被风吹跑,在帽子上穿了小孔,但是系帽子的松紧带却已经不见了。还有,主人为了掩盖帽子上几块褪色的补丁,用黑墨水将那些部位都遮住了。虽然如此,这顶帽子还是改变不了它那四处开裂、沾满尘土、脏兮兮的命运。

“我还是无法看出什么来。”我边说边把帽子交给福尔摩斯。

“正好相反,亲爱的华生,你已经看到所有东西了。可是,你却从来没想过要根据你看到的那些东西作出进一步的推论。你对自己可以作出推理这件事,实在是太缺乏信心了。”

“那你来说说,你都在这顶帽子上发现了什么吧!”

他拿起了帽子,然后用他那特别的、极为彰显性格的思考方式开始了推理。“这顶帽子可供人展开联想的东西比较少,”他说道,“不过,这里面还是有几点推论已经相当明确了,而另外的几点则稍有风险。从帽子的外部特征上看,这个人学识渊博,在过去的三四年里,生活还是比较富裕的,尽管他现在的生活已经陷入了窘境。这个人在过去比较有远见,但是今非昔比,他家道中落,所以才会精神颓废,也说明他可能受到了不好东西的毒害,我估计是酗酒。这些也许就是他妻子不再爱他的原因了。”

“够了,福尔摩斯,够了!”

“尽管如此,他还是在一定程度上维护着自己的尊严,”他对我的反对似乎充耳不闻,继续说道,“帽子的主人平素深居简出,也不做运动,中年人,灰白发色,最近几天才理过发,头上涂了柠檬膏。这些就是从这顶帽子上作出的明确推断了。而且,帽子主人的家里没有安装煤气灯。”

“你一定是在和我开玩笑,福尔摩斯。”

“你觉得我像在开玩笑吗?我已经把结果都告诉了你,你难道还想不出其中的推理过程吗?”

“我承认自己有时候会有些迟钝,比如现在,我真的无法立刻领悟你所说的话,给我举个例子吧,你是如何推断出这个人学识渊博的呢?”

他把帽子戴在自己的头上,不过帽子非常大,把他的额头都罩住了,而且还压到了鼻梁上面。“这是个容量的问题,”他说,“你看他的头这么大,脑子里应该会装着些东西吧。”

“那你又是怎么判断出他家道中落的呢?”

“这顶帽子是在三年前买的,当时,这种平沿卷边的帽子是非常时髦的,而且这顶帽子的做工一流。你看,这是罗纹的丝绸箍带儿,还有,这种衬里是非常华贵的。三年前,他还可以花大价钱买一顶帽子,可从那之后却再也没买过其他帽子,可见他此后的经济状况不容乐观。”

“原来如此,那你为什么又说他‘有远见’和‘精神颓废’呢?”

福尔摩斯笑了笑。“这一点就说明他有远见了。”他一边说,一边指着松紧带上的圆扣和搭环。“你知道,出售的成品帽是不可能附赠这些东西的。这个人能想到去订做这样的帽子,并且特意用这样的方法防止帽子被风刮跑,可见他确实比较有远见。但是他弄坏了松紧带,却不想再去重新钉上一条,这也就明显地表示出,他的远见已经退化了,而且同时说明了他已经意志消沉。可是,他却用墨水遮盖住帽子上的污迹,这又说明,他还在想办法维护自己的尊严。”

“看起来你的推论确实言之有理。”

“另外,关于他人到中年,发色灰白,而且最近刚理过发,头上涂着柠檬膏这些结论,都是我通过细致检查帽子的里衬而推测出来的。我拿放大镜查看了帽子的内衬,发现了很多经过修剪过的、整齐细致的头发茬儿,而且有些是粘在一起的,并且散发着一股淡淡的柠檬味。再看看帽子上的灰尘,你就会发现,这些灰尘不是街道上夹杂着砂粒的尘土,而是室内那种绒状的棕色微粒。这就说明这顶帽子通常是被挂在屋里的。至于他不经常做运动这一点,你可以通过里衬上的湿迹看出他经常大量出汗。而一个经常锻炼的人是不会这样子的。”

“那你为什么说他的妻子已经不再爱他呢。”

“这顶帽子应该有几个星期都没被清洗过了。我亲爱的医生,如果我看到你的帽子也变成了这样,而你的妻子却视而不见,并且就让你这样子出门,我当然会认为她对你已经没有爱情了。”

“或许他是个单身汉?”

“这怎么可能呢?那天晚上他是想把鹅送给他的妻子的。你难道忘了那张系在鹅腿上的卡片吗?”

“你把每个问题都解释清楚了,让我问最后一个问题吧,你是怎么知道他家里没有煤气灯的?”

“如果他的帽子上有一滴或者两滴烛油,那也许是很偶然滴上的。但是当我在他的帽子上至少发现了五滴蜡烛油的时候,我就会十分肯定这里的每一滴油都是因为经常和蜡烛接触而碰到的。比如说,他晚上到家以后,很可能就是一只手拿着帽子,另一只手拿着点燃的蜡烛上楼的。反正无论如何,他都不可能是从煤气灯上沾到蜡烛油的,你觉得呢?”

“太厉害了,你可真聪明,”我笑着说,“但是就如同你说的那样,这里既然没有犯罪行为,这位先生除了丢掉一只肥鹅以外,也没受到什么损害。那咱们这些推理不都是白费精力了吗?”

福尔摩斯正想回答我的时候,房门突然被打开,看门人彼得森从门口冲了进来,他满脸通红,而且还带着一种既诧异又迷茫的神情。

“那只鹅,那只鹅,福尔摩斯先生!”他气喘吁吁地说。

“哦,那只鹅它怎么啦?难道它复活了不成,而且还拍着翅膀从你家厨房的窗子飞了?”为了能看清彼得森那激动的神情,福尔摩斯掉转了身体,面朝着他坐着。

“福尔摩斯先生,你快看,这是我妻子在鹅的嗉囊里发现的!”他伸出手,然后摊开,我们看到一颗璀璨夺目的蓝色宝石正静静地躺在他的手心里。这颗宝石略小于黄豆,但是晶莹剔透而且光彩夺目,就如同一道电光闪耀在彼得森那黝黑的手掌里。

我的朋友突然吹了一声口哨,坐直了身子。“哦,彼得森!”他说道,“这个东西是一件宝物啊,你应该已经知道自己手里拿的是什么了吧?”

“这是一颗钻石啊!先生,这是一颗宝石!它切割玻璃简直就如同切割油泥那么容易。”

“这可不仅仅是一颗寻常的宝石,而是那颗价值连城的蓝宝石。”

“这难道是莫卡伯爵夫人的那颗蓝宝石?”我惊叫道。

“没错!这几天我一直在看《泰晤士报》有关莫卡伯爵夫人的蓝宝石的报道,我很清楚它的大小和形状。这是颗独一无二的稀世珍宝,它的价值不可估量,但是我能肯定,悬赏的那一千英镑肯定不值这颗宝石价值的二十分之一。”

“天啊,一千英镑!我的上帝!”哈里森惊得跌倒在座椅上,睁大了眼睛看着我和福尔摩斯。

“一千英镑只不过是赏金,我知道伯爵夫人由于某些感情上的因素,只要有人能帮她找回这颗宝石,她就会心甘情愿把自己一半的财产送给那人。”

“我记得,伯爵夫人是在‘世界旅馆’丢失这颗宝石的。”我说道。

“是的,五天前,也就是12月22日。管道工约翰·霍纳,被控从旅馆偷盗这颗蓝宝石,因为证据确凿,他这件案子已经被提交到了法庭,我想这里应该还有关于这件案子的记录。”福尔摩斯看了一下日期,然后从一堆报纸里抽出一张,摊开来念道:“‘世界旅馆’宝石盗窃案:约翰·霍纳,现年二十六岁,管道工,因本月22日于莫卡伯爵夫人首饰匣偷取一颗贵重蓝宝石而被起诉至法院。旅馆的侍者领班詹姆士·赖德有如下证词:案发当日,他带着犯罪嫌疑人约翰·霍纳来到莫卡伯爵夫人的化妆室,去修理壁炉上第二根松动的炉栅,逗留片刻后被唤离开。等到重回原处,发现霍纳已不见踪影,而夫人的梳妆台被人撬开,一个小型摩洛哥首饰匣放在梳妆台上,里面已是空无一物。案发之后,人们才知道伯爵夫人习惯将宝石放在这个匣子里。于是赖德迅速报案,当晚霍纳就被逮捕。但无论是在霍纳身上还是其家中,均未搜到宝石下落。根据伯爵夫人的女仆凯瑟琳·丘萨克的证词所说,她确实听见了赖德发现宝石失窃时的惊叫,并且证明她冲入房间后看到的情况和赖德的证词一致。B区的布雷兹特里特巡官作证说霍纳被捕时曾全力抵抗,而且激动地申辩说自己与此案毫无关系,是清白的。但因为霍纳曾有偷盗前科,所以当地的法官对本案极为重视,并且将案件移交至巡回审判法庭受理。庭审过程中,犯罪嫌疑人霍纳表现得极为激动,甚至在判决时晕倒了,后来被抬出了法庭。

“我看警察局和法庭也就只能提供这么点情况了。”福尔摩斯心不在焉地把报纸随手一扔。“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把被盗的首饰匣作为起点,把那只从托特纳姆法院路被拾到的肥鹅的嗉囊作为终点,把这一连串的事件按时间顺序理清楚。你肯定也看出来了,我们之前那些微不足道的推论的严重性已经大大增加,而关于无罪设想的可能性也相应地减少了。这是那颗丢失的宝石,而宝石来自那只鹅,那只鹅又属于亨利·贝克先生。关于这位先生的基本情况我们已经聊过了。而我们现在要做的就是找到这个毡帽的主人,而且要弄清楚他在这起神秘的盗窃事件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要想找到他,就一定要使用最原始简单的方法,而这没有比在报纸上登启事更好的了。如果这个方法不奏效,我们就要想其他的办法了。”

“启事上该怎么说呢?”

“请把铅笔和纸递给我。好了,这些就是我要说的了:

‘本人在古治街拐角处捡到一只鹅和一顶黑毡帽。今晚六时,请失主亨利·贝克先生前来贝克街221号乙认领。’你看,这样写一目了然,失主一看便知。”

“嗯,确实简单明了,但你确定他能看到这则启事吗?”

“当然,他肯定会关注报纸的,毕竟这些东西对于一个穷人来说,损失也算是十分惨重了。很显然,他害怕打破玻璃这件祸事会让他赔偿,所以急于逃跑而忘记了他的鹅。他会痛恨他这一时的冲动的。报上登着他的名字他一定知道,而且我估计认识他的人都会提醒他看报的。彼得森,这启事给你,快去把它送到广告商那儿,一定要登在今天的晚报上。”

“那启事登在哪家报纸上好呢,先生?”

“嗯,《环球报》《星报》《蓓尔美尔报》《圣詹姆斯宫报》《新闻晚报》《回声报》以及任何你想得到的报纸。”

“是的,先生,我知道了。那这颗宝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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