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慢慢打量着屋里,现在这里一团糟——散置一桌的没用完的早餐和脏乱的盘碟,床铺上散乱地放着被褥,地板上横七竖八地躺着烟蒂,昨天还是满的柴箱又空了。
这一切都得我来做,这一切很快就会结束,但现在我必须继续等待。我必须找到一个合适而准确的地方来放那个麻袋,这时我的目光停在那里——舅舅的箱子。
我按住箱扣,箱盖自动地掀开,里面有两件干净的换洗衣服,半打扑克牌,还有没开封、满盒的高级香烟,还有一小瓶药。就是这个地方!
我在箱子上方小心地打开麻袋的结,看着蛇滑到箱子里,在箱子里缓缓地爬着。我忽然又感觉到自己在发抖。
做完这些,我重重地盖上箱盖,额头有大颗汗粒滚落,像夏天的雨打在谷仓顶上一般落在金属箱上。我的头开始眩晕,但我竭力保持镇定。
我大步走向门外,出门后,停下看了看时间,现在还不算晚。我就当自己刚才没来过,没有人会知道。
走出院门,纱门在身后缓慢而沉重地合在一起。迂回曲折的树林里有一条通往小溪的小路。
进入有点昏暗的树林,有一种凉飕飕的感觉,这里有很多荆棘。小的时候,这儿是我最喜欢的地方,现在依然还是。我走得并不快,一路上听着小鸟的叫声,心里真希望刚刚开箱子的时候,能顺手拿一包舅舅的香烟出来就好了。
到了小溪,眼前突然变得明亮起来。
我看见他们俩站在流水中,他们在深及腰部的水里优雅地挥动着钓竿,舅舅正在熟练地抛着鱼线,在一棵低垂的杨柳下。这时候,他看到我,向我挥挥手,大声说着什么。因为离得远,我听不见他在说什么。
巴兹尔涉水过来对我说道:“约翰,还好吗?”
“给我一支烟。”我说,他弹出一支烟,与他的打火机一起给我。我点着烟,站在他附近,手中把玩着他那金光闪闪的打火机。
巴兹尔在摆弄着渔具,准备在钩上装好鱼饵,放线再钓。对我道:“昨晚我们谈了一件事,不知你考虑得怎么样?”说着他选了一个长尾形的鱼钩。
“我已经考虑了,”说话时,我递给他一个干鱼饵,又补充道,“我已经考虑好了。”
“考虑的结果是什么?”
我对他点点头,并把打火机还给他。
“你是说,你答应做了?”
“一万元不干。”
巴兹尔的眼睛盯着我,那眼神好像是在看自己即将到手的猎物。他目不斜视地盯着我说:“你要多少?一万五?”
“二万五。”
我们两人都沉默着,这时一只水鸟在死寂中突然尖叫了一声。我和巴兹尔互相盯视着,这情况就像在一小时前,我和那条蛇也这样互相凝视着一样。他考虑了一会儿,对我耸耸肩, “好吧,约翰,我同意,就二万五!你准备怎样做这件事?”
“这个不要你管,”我说,“一切都准备好了,但你不能动他的那个箱子。”
“你真的做了?”巴兹尔有点无奈地摇了下头。
“你不就是想这样吗?那我什么时候可以拿到钱?”
“事情顺利结束后,就会给你!”他声音里有一丝厌恶感,我听出了他在轻视我。
我转身离开了这里,顺着来时的小径往回走。一路上,脑海里老想着一些乱七八糟的事。巴兹尔你有什么好神气的,还轻视我,这不都是你的主意?我上了卡车,心中仍很烦乱。那一天的时间似乎永远也过不完。
我在修围墙的时候,伤了两个手指,现在我又开始想那笔钱。两万五千块钱对我来说,是一笔相当大的财富,估计我这样干三辈子也没有这么多。虽然舅舅在这件事上很冤枉,但他只是个无药可救的赌徒。他自己都必须承认,自己不可能一直是赢家。
一路上想着,当我快到木屋时,天开始黑了。
夜幕降临了,寒冷也随之而来,我裹紧身上的破夹克。发动卡车,我开始向上爬坡,这时候到木屋一定有点晚,对自己的耽误,心里后悔不已。我越接近木屋心里越是害怕,害怕已经发生或将要发生的事。
当我停车时,看到巴兹尔正坐在门廊上抽着烟。我很希望那事已经发生了,所以很想从巴兹尔的脸上看出些迹象。他像明白我的心思一样,对我摇摇头。
我默默走过他身旁,到了木屋里。舅舅这时赢了一盘一个人玩的牌。看到我,他竟然面带笑容,好像见到我很高兴一样,我偷眼看了一下那口金属箱子。
“你们今天钓的鱼要不要洗一下?”我问。
“没有,我们今天就钓到几条小鱼,全放回去了。”说着他掏出烟,请我抽烟。我接过烟,找到一张椅子,在远离那口金属箱子的地方坐下来。好歹要让这事快些了结,我感觉自己再也不能忍受了。必须想办法让他亲手打开那口箱子!
“妈让我问你,你身体最近可好。”
“她总是这样啰唆,”他微笑着道,“和她说,我一切很好。”
“我妈妈只是担心你会过度疲劳,”我说,“你必须小心自己的心脏。”
舅舅的手下意识地摸摸脸孔,略带忧伤地看着我:“我们两个从来没说过交心的话,现在我们应该互相多了解些。”说着,俯下身子,把那箱子拉到了面前。
我坐直身子,心中有点怀疑,他是不是能听得见里面的声音。仔细听一下,里面确实没有声音,我才勉强把身子靠回去一些。然后大口吸着烟,等待着。
当舅舅弯腰准备开箱子时,我的嘴巴开始发干。奇怪,我以前怎么没注意到,舅舅的头上竟然有如此多的白发。“舅舅!”由于不自然,我的声音喊大了些。
舅舅站了起来,古怪地看着我。
“没什么,舅舅。”我说,“我刚才声音大不是有意的。”
“你的工作太辛苦了,约翰,你真该抽时间去度度假,轻松一下。”
这时香烟快燃到我的指头了,我说:“也许要不了多久,我就会去度假的。”
伴随着纱门的突然响起,巴兹尔走了进来,我惊得从椅子中跳了起来。他对我露出一抹鄙视的微笑,在这个时候,我觉得恨他比恨舅舅要多。
“你怎么老是坐立不安的!”舅舅关心地看着我,“你今晚是不是有什么事?”
巴兹尔笑着道:“可能他的工作太累了。”
“你为什么不闭嘴呢!”我转过身对他说,“没有人和你说话。”但他只是对我笑着。
我攥着手中被捏皱的帽子说:“对不起!我有点累了,我为今晚的行为道歉。”
“小家伙,不用抱歉,谁都有疲倦的时候。”巴兹尔嘲笑着对我说,伸腕看看了手表,然后拿给舅舅看,同时轻轻拍拍手表对舅舅道,“你是不是该吃药了?”
舅舅微微笑了一下:“你好像永远忘不掉我要吃药?”
“好像是这样!”巴兹尔又转头对我说,“我永远不会忘掉。”
我站在舅舅前面,这时舅舅打开了铁箱子的搭扣。随着箱盖的慢慢开启,我觉得颈背上的毛发也跟着竖起来。我紧张地注视着舅舅的表情,却看到他脸上没有一丝异样,仍像往常一样,伸手取出两粒药片,吞下肚去,然后又合上了箱盖。我悬着的心也放了下来,那条蛇从箱子里溜出去了!
它会溜到屋里的哪个地方呢?我刚放下的心又紧张起来,我的视线仔细地扫过一些大件物品的下面,看它会不会躲在里面。不禁有些奇怪,它怎么会溜走的?
这时听到舅舅在大声说话,我又一次惊跳起来。他对我道:“约翰,先找张椅子坐下。”
“不!我现在得走!明天还有许多工作!”
巴兹尔忽然抓住我的手臂说:“别走了,小家伙,我们来玩一盘,怎么样?”
“不!”我摆脱他的手臂,向门口跑去。心中却很迷惑,这蛇是怎么溜的?外面的夜风无孔不入地钻进我汗湿的衣服,一阵寒意透过全身。
我用颤抖的手摸索着打开了卡车门,却听见车前座上有疯狂的异样的声音,还伴着熟悉的苹果气味,这气味今天已不是第一次闻到了,等我反应过来,已经来不及了。一条熟悉的粗长躯体疾速从我眼前滑过,我突然觉得手臂开始剧烈地疼痛。
我惊叫着跳下卡车,跌跌撞撞地跑回木屋,我撕纸一样地,撕着被咬过的手臂袖子,手臂在我的恐惧中抖动着。
“蛇咬的!”我抓住舅舅的衬衫,摇晃着他。他好像没听明白,所以我接着又补充道,“我被蛇咬了!”
舅舅把手放在我脸上,忽然奋力推开我。我被推得撞在墙上,震得外面的窗户也哗哗作响,这时我受伤的手臂更痛了。他狠狠地道:“你这个忘恩负义的杂种!”说着,他再次挥拳,把刚挣扎站起的我推到墙上。
“小子,我刚刚在你身上下了赌注。”说着,他的拳头又打在我脸上。
“舅舅,救救我!”我哀求道。
“昨天,巴兹尔打赌和我说,他能想到办法让你杀了我,你是我的亲外甥啊!怎么可以这样做!”
我有些绝望,舅舅不准备管我了,他知道了事情的前因后果。我现在必须靠自己了。自救!我想到了卡车,我可以开车进城去医院,我不会死的!
我迅速向车门冲去,却看到巴兹尔拿着车钥匙在我眼前得意地摇晃着,我呆住了。我发出一阵绝望的呜咽声,我能清楚地感觉到手臂上的每一下颤动,就像鞭子在一次一次地抽打一样。
我把手伸向巴兹尔:“求求你,把钥匙给我吧!”
巴兹尔绕开我向我舅舅走去,对我舅舅道:“我有个主意,老伙计,也许你能借机会赢回输掉的钱。”
“我要怎样才可以赢呢?”舅舅双眼死死盯着我。
“虽然你外甥是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巴兹尔道,“但我看他现在害怕的样子,我打赌他这次被蛇咬之后,从现在开始熬不到明天早晨。”
舅舅随手掏出钱包里的钱,两眼仍瞪视着我说:“成交,就这样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