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啊!是安娜!看到你真高兴,但你怎么会突然想到来这里的?”说话间,他已拉我进了屋,顺手拖了把皮椅放到我旁边,“你一定要参加明晚的宴会。对了,我妻子昨天打电话给你了,你声音有点不对,有什么事吗?”
“除非有人把我绑架了,否则我一定会参加明晚的宴会。”我开玩笑地对他说,“雷恩,我这次来不光是为了参加宴会,可能还有别的事。”
柔软而舒适的皮椅,丝毫不能让我轻松。我今年不到三十五岁,有一双修长、白皙的腿,黑色皮椅衬托出它的美丽,满头秀发和金黄色的外套,让我看起来更加漂亮。然而我一旦和男人在一起,就觉得很不自然。雷恩是我的老朋友,和他一起我也感到不自然,感觉动作很僵硬。
雷恩在桌子后面坐下来,微笑着对我说:“不会是你闯了红灯吧。记得我在警员训练班上课时,有一段标准的训词——不论阶级,秉公处理,但安娜·凯恩除外。”
“也许将来我会闯红灯。”我笑说,“在我的记忆中,只有你一个警员敢拦住我父亲的车,罚我父亲款。”
他哈哈一笑道:“法官那时总说我这样做是为了出名。”
“他们说得不错啊!”我继续开他玩笑。
作为执法者,那次事件让雷恩获得了诚实尽责的美名。虽然我父亲的地位和威望很高,但他一生都没为自己搞过特权。晚年的时候,他对一些禁止停车的法令很不耐烦,就这样被初出茅庐的雷恩开出了罚单。这一切一晃就过去了,现在的雷恩已是本城有名的地方检察官,这段时间他正忙着奥丁的命案。
奥丁是唯一一个在家乡白手起家创业的人,从最初的一穷二白到现在的百万富翁。就是他,竟然被他家的铜拨火棍打死了。
本城有个传统,星期三晚上是厨子休假日。奥丁太太切兰也放了假,切兰七点就被她母亲接去了。因为今天母亲准备为女儿和女婿开个晚会,以庆贺他们两个结婚十五周年。切兰来到母亲家后,赶紧看看晚会方面还有什么没准备好的,因为她母亲半身不遂,不一定事事想得周全。奥丁在家处理一些文件,暂时还没有过来。
九点晚会正式开始。八点半的时候切兰给家里打电话,没人接。切兰见奥丁还不到场,又不接电话,就让司机回家看看。司机发现奥丁家的门开着,奥丁趴在桌上,走进去一看,就看到奥丁的头部伤得很重。
一名疑犯在第二天被捕。我等了两天,终于鼓足勇气来找雷恩。刚进他的办公室,我就想转身离开。但天生的正直感鞭策着我必须面对他,我问他:“雷恩,你们抓到了一个嫌疑犯,你能确定他就是杀死奥丁的凶手吗?”
雷恩的脸上开始不断变幻出各种不同的神色,那是官员特有的谨慎。
“请回答我,我的朋友,我不光光是因为好奇而来问你一些奇闻逸事,奥丁他也是我们的朋友,这么做是出于关心。那个名叫史杰夫的嫌疑犯,已经被提审,但据我所知,没有真正的证据证明他是凶手。”
谨慎的面容慢慢消失,雷恩松了一口气道:“是这样,安娜,看来你对这件事很关心。看得出来,你对这件事也了解很多。但现在史杰夫的处境并不好,他应该是唯一有作案动机的人。他一直恨奥丁,我们传讯时,发现他找不到不在场的证据。关键是,事发那天下午,他还恐吓奥丁,扬言要杀了奥丁。他们两个之间的事情,并不是简简单单的解雇,”雷恩补充道,“史杰夫说奥丁不遵守承诺,也许他这么说是对的。众所周知,奥丁之所以能成功,关键是充分地利用了那个破农场,才渐渐发展成本州电子工业巨头。不过我听说,他还做了一些不道德的事。他在几个月前的一次商业会议上,认识了史杰夫,觉得史杰夫很有潜力。就决定以给他股份的方式,把他吸引过来,可惜的是他们最终谈成的合作意向,都没有写在合同上。如果不是那晚他喝多了,他也许不会用暴力去了结奥丁。可能他只是想让奥丁遵守自己的诺言,也可能他知道了晚会的事,想趁奥丁夫妇都不在的时候,去他们家里偷点东西,搞点破坏什么的以解心头之恨。”
“你有没有这样想过,凶手可能就是个真正的小偷。这个小偷在报上的社交栏里看到新闻,认为奥丁家此时空无一人。而奥丁却一直在家停留了很长时间,没去晚会,这使小偷感到意外,慌乱中下手杀了他。”
“不会的,门没有被撬的痕迹,说明不是强行进入。保险箱里的八百多元现金也没有动过,很显然不是小偷。另外我们在客桌上发现一杯只喝了一半的茶水,还有一杯新倒的还没有喝过。那杯新茶一定是倒给访客的。这样看来,进来的人他一定认识,他还给那人倒了水,说明他不怕那人。”
这时雷恩忽然记起,我曾和奥丁相恋过一段时间,最后还订了婚。因此他对我说:“安娜,对不起,我并不想谈论这个死去的人。你那时选择和他解除婚约,你一定是看清了他、了解了他的真面目吧!”
“他一向自以为是,只顾自己,不顾别人。他认为我们只是当面看得起他,却在背后嘲笑他。从中学起,他就一直想在我们面前表现一番。”
“他是这么做了,对吧?”雷恩说。
“奥丁是个势利小人,你不这样认为吗?”我冷冷地对他说,“不过我今天来不是落井下石的,我主要是关注这位叫史杰夫的嫌疑犯。”
听到这话,雷恩皱了皱眉头。顿了一下,接着说:“奥丁遇害的时间是七点半到八点半之间,从六点半以后就没人看见过史杰夫。他自己说他回家睡觉了,可是谁能证明?”
我深吸一口气道:“我可以证明,我和他在一起。”我真切地感觉到,那一瞬间,我浑身热血上涌。我一度以为自己会昏过去,我赶紧定了定神。
雷恩一点也不信:“和你在一起?”
我点点头:“我认为现在还会有人记得,那天我是在酒吧里的。我的厨娘那天也放假了。我不想做饭,就准备去外面吃。因为那天私人厨子放假,所以餐厅里人很多。这时我看到史杰夫也在,他在七点左右的时候离开了,我便跟着他一起出去。我们在外面上了一辆车,以后一直到午夜,我们都在一起。”
雷恩眯着眼注视着我,在想我说的这些话和我的一贯作风是不是相符。全城所有的人都认为我是神圣贞洁的。除了奥丁和高登,我曾和他们订过婚外,我一直没接触过其他男人。我想现在雷恩可能正在回忆那件事,在一次乡村俱乐部的舞会上,他想在后院吻我,我打了他一耳光。现在竟然听到我自己说和别人约会的事。
“秋天总是很凄冷,就像我现在一样。”我谨慎地选择该怎样措辞,“夏秋之交的时候,高登因车祸去世了,如果不是他走了,我们已经结婚了。此后我一直小心谨慎地活着。雷恩,别这样看着我!我也是有感情的,我也是血肉之躯。不论别人怎么想,你能理解我吗?”
“理解。”但我从他的神情里知道,他并没有理解。
“从别人的口中,我听到了关于史杰夫和奥丁的争吵,史杰夫应该很可靠。我本以为他已经离开这里了,没想到却出了这样的事。就像你说过的,他看起来高尚、忠诚,并没有把我们那时候在一起的事说出来。”
“这么说来,他比我想象的更好。”雷恩赞同我的想法。
“他一定明白,如果我不承认这一切的话,就没别人会相信他了。但他还是找了好借口,说他的房东是个聋子。这样就不会……不会败坏了冷若冰霜、难以接近的凯恩小姐的名声了。”我难过地说。
“现在不是自责的时候,”雷恩心口不一地说,“在这里,史杰夫只住了几个月,他还不知道,凯恩家族在这里就是诚实公正的代表,所以我会不惜任何代价保护你的名誉。”当他说到代价时,我明显地看到他皱起了眉头,脸显不悦之色。我几乎可以想象他不顾一切,坚决要保护我名誉的样子。
“安娜,现在我们要签一份口供。当然你可以尽量简单,就说你和史杰夫七点离开餐厅后一直在一起,直到……算了,我们还是这样说吧,你只说从七点到七点半,你们在一起。因为这段时间是案发的时候,它和凶杀案最有关联。我回头再和皮姆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在言论上缓和一些。这一来地方上也许会有些说法,但你不用管这些。在凯恩城,安娜,你是受人尊敬和爱戴的。认识你的人会记得高登,他们一定会原谅你。”
雷恩让一位速记员记下了我的供词,签字之后,我问雷恩现在能不能见见史杰夫。他不是很愿意,但还是让人到看守所把他带来了。
史杰夫相貌平平,现在正小心地走进雷恩的办公室。他虽长相一般,但却有一张纯厚的脸,还有一双充满智慧的蓝色眼睛。
“他们告诉我,有一位证人愿意出面为我作证。”说完,转头看到了我,他注视着我说,“凯恩小姐!”
“不要担心,”我劝慰他,“我已经告诉了这位检察官,我星期三接你上车,以及以后我们在一起的事。你自己怎么不辩解呢,这样会害了你。”
史杰夫久久地凝视着我,然后转身向雷恩道:“你已经相信我了吗?”
“说实话我并不确信,”雷恩道,“不过我已经向凯恩小姐确认,她向我说的全部是事实,所以现在你可以出去了。”
我想开车送史杰夫去机场,雷恩不同意我这样做。但我还是送史杰夫去了机场,快到机场时,他终于说话了:“凯恩小姐,你真是个了不起的女人。一路上我忍不住在想,在你美丽、冰冷的外表后面,有着怎样的热情啊!这让我真的希望星期三的晚上我们确实在一起。你很聪明,你用稚气的坦白完全吓住了那位检察官,只有这样你才能为自己找到不在场的证据。请问你为什么要杀奥丁,凯恩小姐?”我没有回答,只顾向前开着车。
“当然了,我知道你认识奥丁,那是以前的事了,现在你并不爱他。”史杰夫略作思索,“听说十五年前你和他订过婚,为什么直到现在才杀他。我记得他们发现奥丁的时候,保险箱是开着的,凯恩小姐,你一定拿走了什么吧?以前的情书?还是你以前不遵守交通规则时签的认错书?”
我们很快到了机场,我把车停在机场大楼旁说:“你猜的都不对,是照片,五张很清晰的照片。四年前他在我们旅社的房间里拍的。”
“你知道,十五年前我和奥丁相恋后订了婚。十一年过去了,我发现我们的爱情竟然还能继续。四年前,我们在纽约偶遇,在他乡的我们,爱情又重新开始。我们如胶似漆、寸步不离。我完全沉浸其中,不能自拔。我们两个都很小心,因此没人知道我们的第二次恋情。那段时间的我,完全不知羞耻,只要他打个电话,告诉我时间和地点,我立即会飞奔而去。从那时起到此后的一年多时间,我完全麻木了。
“慢慢地,我为这事对切兰感到内疚。为了控制我的感情,我坐飞机去欧洲旅游。这次旅游让我安稳了一个月。奥丁这时却寄了一张照片到我的旅馆,照片是我们在一起时拍的,竟然是我的艳照。他还无耻地在照片背后写着:‘我还有四张这样的照片,在这四张里,你看起来更迷人。听好了,如果你不在一周之内回来的话,我就把你剩下的照片登在报上。’其实他不威胁我,我自己可能还会回到他身边。但那封信使我恨他。
“随后的一年时间,他没来找我。我很高兴,以为终于自由了。就在这个时候,你出现了,还和他吵了一架,吵架的时候揭开了他的旧疮疤。他很清楚我在镇上的位置,我是镇里的中心人物。一些知道他‘底细’的人,不会因为他有钱就对他改变看法,也不会像一些不知道他底细的人那样尊重他。这时他就会把仇恨发泄到我身上,把我当成那些不尊重他的人。每当有人骂他父亲是个无知酗酒的农夫,说他母亲是不检点侍女时,他就加倍折磨我。你和他吵架明显地激怒了他,此外你还骂了他。
“他们举行晚会的那天下午,他打电话给我,让我七点半去找他。我到他家时,他已经喝了不少酒。他说他要离婚,和我结婚,他不再需要切兰了。随后竟然要我脱光衣服。我当然不会同意,他就打我。然后他打开保险箱,展示那些要命的照片。我本想抢过照片扔进火里,但他不停地打我,还把照片一字排开摊在桌子上,这些都让我无法忍受。就在他不停打我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把旁边的拨火棍拿在手中,后来……”
我浑身颤抖地说完这些,史杰夫紧紧地抱住我,不停地安慰着我,慢慢地我停止了全身颤抖。他不好意思地说:“我刚到这儿的时候,就有人指着你告诉我,说你在未婚夫死后就没有再看其他男人一眼。你在我眼中就是个传奇人物。在这以后我又经常听到你们家族的美德。你的先辈们是刚正不阿的市长、法官,而你则是一位美丽、贞洁的处女,你一直维护着自己家族的荣誉。然而你今天把一切都抛弃了,为了那可笑的正义感。你做的这一切,就是不忍心让一位陌生人来替你顶罪。”
“我的朋友,你不是陌生人。”我发动了车子,同时激动地对他微笑,“你和奥丁吵过之后就不是陌生人了,你是奥丁的敌人,就是我的朋友。”
他笑了一下,打开车门准备离去,犹豫了一下,然后俯身吻向我的脸:“谢谢你,我的朋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