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追踪行动仍在继续。前行了数英里后,小卡车进入了蒙大拿湾,看起来并没有停下来的意思。这么说,黑发男孩在说谎,这里不是他们的目的地!那他们到底会去哪里呢?我还要一直跟踪下去吗?我在心里问自己。
是的,答案是肯定的。我会继续下去直到他们停下来,直到我弄清楚他们的关系。也许,我需要一直跟踪到明天,甚至越出州界。那又能怎样呢?反正,我手头没有别的案子。不管最后结果怎样,有事可忙总比在家自怜、沮丧好得多。
经过一个个地方,福特村、雷尹镇……小卡车还在一路前行。距离金门桥三十英里的时候,我查看过油表,汽油已经消耗了一些,不过,还能让我返回三藩市,要是再继续往前走怕是玄了。我必须在什么地方先停下来,给汽车加点油。
小卡车经过奥立马村南面时,突然减速了,闪一下刹车灯,掉头向西,上了一条二级公路,那是通往雪尹国家海滨的方向。
大约两分钟以后,我到达十字路口,借着车灯我看见一块路牌上写着:前方三英里,公共营地。这就意味着他们准备在这里停下来,也许是住宿,也许是就餐。我下意识地看了看天空,天已经黑透了,不过雾气已经稀薄多了,还刮着风,视线不错。二级公路上车辆格外稀少,为了避免他们的注意,拐上公路以后我就关掉了车灯,以二十英里的车速缓慢前进。
这一带乱糟糟的,也许是处在圣安维斯的断层地带的缘故。经过一个小池塘,又向前走了三英里,我看到了位于左边的营地。这个营地靠海,它的西侧是一堆堆沙丘,南面种植着松树和机树,在树木一旁还设有一个面积不大的管理处。这个小房子是一个木质建筑物,前面摆放着一些供烧烤用的石台架,另外还一些垃圾桶分散地布局在那里。小卡车就停在营地里,车灯还没有熄,距离树木不远。
我在很远的地方发现了它,部分视线还被树木遮挡。为了防止他们注意到我,我没有从入口进入营地,而是沿着一旁的一条小路悄悄兜圈驶入。我停好车后不出十秒钟,那边的小卡车的车灯也灭了。
坐在驾驶座上,我开始思考对策。然而,我的思绪跑向了别处。一路上,我也没想明白究竟是什么原因让我感觉他们不对劲。现在,我的记忆不停闪现,却使我突然明白了困扰我的原因。是三件小事,它们全都指向了一个人,而那个人就是不对劲的源头。可一想到这里,整个事情更乱了,事情变得有些古怪,不合常理。
取下车顶的圆形塑料灯罩和里面的灯泡,我下了车。外面的风很大,我感觉自己的双手和面颊被风吹得生疼。不时地还落下几滴雾水,冷冷的,或许它们也在寻找暖和的处所。
我小心翼翼地潜入树林,从南边接近小卡车。在距离卡车四十码的时候,我留意到车厢是黑的,里面没有人。微弱的光线从房车里透射出来,依照亮度判断他们已经拉下了窗户上的布帘。
于是,我迈着大步走向卡车,在不足十码的地方我止住了脚步,藏在一棵大松树的阴影里侧耳倾听。可是,传入我耳朵里的只有呼呼的风声和哗啦啦的海浪声。我注视了一会儿房车的方向,接着,留意了一下卡车附近的地面,发现地面上全是泥土和松针叶,没有硬石。在那样的地面上行走,会发出沉闷的声响。
于是,我蹑手蹑脚地靠近卡车,慢慢地移动到房车外面。接着,将一只耳朵紧贴金属板,用手捂着另一只耳朵以免风声的扰乱。约莫过了有半分钟,我听到里面有轻微的脚步声,没有人说话。又过了一会儿,传出来一个低沉而含混的声音:“三明治好了没有?快点!”那声音是在命令!看来,确实有一个不同伙的人。
“马上就好。”另一个声音怯生生地回答。
“识相的话,就快点!我快饿死了!我可不想在这里一直坐着!”
“放心吧,这是公共露营地,不会有管理员前来询问的,要是——”
“少啰唆!哪儿那么多废话?我说的话,你照办就行了!要想活命的话就赶紧点,需要我再解释一遍吗?”
“不需要。”
“很好,我先等三明治。一会儿,我们还得赶路,距离墨西哥还有很远。”
听到这番对话,我吸了一口气。情况比我想象的更严重!牵扯到了绑架,也许还有更可怕的罪行。到现在为止,作为一名私家侦探我的使命已经完成了。剩下的事情就是通知附近的公路巡逻人员。于是,我悄悄后退,转过身准备从树林里返回汽车。
然而,事情有时候就是那么凑巧,它突然就发生了让你措手不及。谁想到,就在这时树枝被风刮断了,断枝被风卷起,“砰”的一声撞击在卡车上,声音很大。
房车里立即传出响动,像是什么东西被刮擦的声音。此时,我还在往后退,但要想逃脱恐怕是来不及了。只听房车门被拉开,从里面跳出一个人。那人已经发现我,大声叫嚷道:“站住,给我站住!”一个黑糊糊的东西在他手里拿着,我知道那是枪。
我不得不止住脚步。我看了一眼这个不同伙的人,发现竟是那个女人!
哦,不,应该说是个假扮的女人。这个男扮女装的家伙,双手端着枪,两腿叉开站立,看上去紧张,也充满危险。现在,他已经去掉了假发和包头巾,露出淡色的短发,那颜色在黑暗里看起来像是白色的。他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女性的阴柔,当然,他那张苍白的如同女子一般的面庞和一双天生没什么汗毛的手除外。
“来这边!”他命令。
我迟疑了一下还是照做了。他迅速退后,挪到一个可以控制我和其余两人的位置。我移动到离他三大步远的位置。另两个人侧身站在房车的车门旁,两人的目光不停地在我和那个持枪者之间转换。
“是你?你跟踪我们?”拿枪的人认出了我。我没有说话。
“你是什么人?为什么要跟踪?”
我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一下,决定故意给他透露一点情况,想试探一下他的反应。
“我是警察。”我回答。
听到这话,他的嘴角抽搐了一下,拿枪的手似乎也颤动了一下,像是有些拿不稳了。
尽管如此,我知道如果有必要,他还是会毫不犹豫地向我们每个人开枪。多年的阅历告诉我,要是这个家伙心烦意乱起来,他一定会开枪。
静默了一会儿,他说:“这和我无关。不过,发现我不是女人,你看起来并不吃惊。”他的声音听上去含混不清,似笑非笑。
“是的,我不吃惊。”
“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我一五一十地告诉他:“有三件事。第一,在停车场,你擦鼻涕的样子,用力的姿势,还有不停地擦拭,都不是女人的动作。第二,你走路的时候,步子又大又重,和另外两个男孩子没什么两样。第三,你没有携带钱包或手提袋,我在卡车里和房车里也没有看见,这些东西几乎是每个女人的必备用品。”
他伸出空着的那只手,擦擦鼻子,说:“说得没错,看起来你很精明。”
“你打算做什么?”红头发男孩用颤抖的声音问道。
绑匪神色紧张地看着我,嘴角还在抽搐,他思考了一会儿,对房车里的两人说:“车里面有绳子吗?”
“有。”黑头发男孩顺从地回答。
“赶快去拿,我们把这个警察绑起来,跟我们一起走。”
顿时,我满腔怒火。在心里暗暗地问自己:难道要任由他这么摆布?我就这么干站着等死?还有两个无辜的孩子呢,难道要眼睁睁地看着他们也赔掉性命?
想到这里,我故意问道:“为什么你现在不动手?省得到了别处还得麻烦。”
“少废话!”我向前走了一步,看见他的脸阴沉极了。
“老头儿!站住!你再往前走,我就开枪了!”他举了举枪威胁道。
“你会开枪的!”我说着迅速扑向他。
子弹擦着我的脸部射出,我的皮肤被剧烈的摩擦烧着,我几乎快要半盲。子弹是从右颊飞过的,声音很大。但是,这会儿我也顾不上了。我用力地擒住他的手腕,赶在第二次枪响之前打掉他的枪阻止了他。接着,我用右拳猛烈地,朝他的胃部和胸口击打。他大口地喘着气,身体已经失衡了,开始一摇三晃起来。我趁机踹他一脚,他翻倒在地,我随即骑在他身上继续暴打一通。终于,他全身发软昏了过去。
我起身站立,与此同时拿起那支枪。这时,我才感觉到自己面颊火辣辣地疼,一双眼睛也疼得厉害,还不断地流着眼泪。不过,别的地方都很好,除了感觉两腿酸软,我的反应和行动方面并没有迟钝的感觉。
两个男孩子急忙小跑过来,他们看起来放松多了,僵硬而苍白的脸上露出微微的笑意。
“没事了。孩子们,你们赶快去拿绳子。”我看着他们,轻声说。
接着,我们坐进我的汽车,一起把那个不同伙的人送到了附近的公路巡逻站。那人名叫余连。被挟持的两个小伙子一个叫安东尼,另一个叫艾得,他们告诉我,他们已经被挟持了十二个小时,并将这段时间的可怕经历讲给我听。
两个男孩都是学生,就读于俄勒冈州麦克斯城的农林学院。他们从学校出来准备野营,谁知在半路上,他们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让男扮女装的余连搭了顺风车。一上车,余连就掏出枪,逼迫他们沿海岸向南行进,一直来到加州。这个绑匪想去墨西哥,可他不懂驾驶,于是两个男孩就被迫成了他的司机。
余连告诉他们,自己是个逃犯,是因为持枪抢劫和两起谋杀未遂案入狱的。
余连越狱后,全州的警察都在抓捕他。他只好闯进一处住所寻找衣服和钱,以方便潜逃。可那处住所的主人显然是个老姑娘,在那里他没有发现一样男人的用品。只是里面摆放的两顶假发和一些女性衣物,正好合适他。所以他就想到了男扮女装。
到达公路巡逻站时,余连还没苏醒。安东尼和艾得又把故事的来龙去脉给在那里执勤的梅尔警官讲了一遍。有关我的那部分,我简单地复述了一下。但是,在表示感激之余,他们执意把我当成大无畏的英雄。
办公室里只剩下了梅尔警官和我,我向他出示了我的私家侦探的执照。看完以后,他微笑着说:“怪不得呢,连你缴枪的方式,都是私家侦探惯用的一套。就像在电视里看到的,很精彩。”
“确实,就像是在演电视。”我用疲倦的声音回答他。
“只能说你胆识过人。”
“这样的夸奖,我可受之不起。事实上,这也是我平生第一次这么做。我只是正好赶上了,不能眼睁睁地看着两个孩子身处险境。余连会杀死他们的。他们还那么年轻,还有大好的前景。”
“可是,伙计,你差点儿也没命了。”梅尔警官激动地搓了搓手。
“我不在乎这个,只要那两个孩子没事。”我说。
“你是个无私的人。”
“你说错了。”
“那你为什么不珍惜自己的生命?”梅尔警官诧异地问。
我沉默了,过了许久,我决定把原因告诉他。这件事情已经在我心里隐藏了很久。
“好吧,我告诉你原因。你是第一个听到这件事的人,就连我最好的朋友也不知道。”
“什么事?”
“医生说我的生命只剩下十八个月了,我现在是肺癌晚期。”我吸了一口气,缓缓地走到窗前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