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黄翅飞蝗泥蜂在杀死蟋蟀时使出了它的看家本领,因此十分有必要看看它凶杀猎物的过程。在观察节腹泥蜂时,我进行了很多尝试,并且让我受益匪浅,所以我将在节腹泥蜂身上采用的卓有成效的方法,运用到了黄翅飞蝗泥蜂的身上。这方法就是在很短的时间内将它已经杀死的猎物取走,用另外一只活的猎物代替。我们在前面已经看到,黄翅飞蝗泥蜂在进入地洞之前会把猎物先扔在洞口,然后独自走到洞底去,这就是我们偷天换日的绝好机会。如果黄翅飞蝗泥蜂能勇敢无畏地爬到您的手指边,甚至爬到您的手上来抢那只活的替代猎物,就再完美不过了,因为我们可以在近距离内清楚地看到整个杀戮的全部细节。
要想找到活蟋蟀并不难,因为它们总是躲在石头下面晒太阳,所以几乎随便掀起一块石头就能看到它们一大堆挤在一起。它们就是曾经的小蟋蟀,翅膀尚未长成,本领尚未练就,还不会像成年蟋蟀那样挖掘深深的隐避所来躲避黄翅飞蝗泥蜂。我可以尽情捕捉,要多少都可以,很快我就捉到了足够数量的蟋蟀。一切都准备好以后,我爬上观察所的高处,在黄翅飞蝗泥蜂村落中间的高地上安静地等待着。
一个猎手捕猎归来了,它把蟋蟀放在住所的入口处,独自走到了洞里。我趁机迅速拿走这只死蟋蟀,把我捉来的活蟋蟀放在洞口不远处。猎手从洞底返回了,它看了几秒钟就跑过去抓那只猎物。我瞪大眼睛,屏住呼吸,专心致志地观察着。我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错过这场即将上演的悲剧的。蟋蟀惊恐万分,蹦跳着慌忙逃窜。飞蝗泥蜂朝它猛扑过去,双方扭成一团,顿时尘土飞扬。两个决斗者轮流占上风,一时难分高下。可是最终猎手胜利了,蟋蟀被打翻在地,足爪乱舞,双颚乱咬。
战争结束后,猎手立即着手处理战利品。它反向趴在对手的肚子上,用大颚咬着蟋蟀腹部末端的一块肉,用前足将蟋蟀那竭力挣扎的肥后腿遏制住,同时用中足勒住猎物抽动着的肋部,后足则像两根杠杆似的按在蟋蟀的脸上,蟋蟀脖子上的关节都大大地张开了。这时,为防止被蟋蟀的颚咬到,飞蝗泥蜂把腹部弯成一个 90 度角的凹面。我激动万分地看着,飞蝗泥蜂第一下刺在了猎物的脖子里,第二下刺在它胸部前两节的关节间,然后又刺向了腹部。说时迟,那时快,刹那间,一场凶杀就结束了。飞蝗泥蜂稍微整理了一下衣襟后,准备把牺牲品运到住所去,而奄奄一息的蟋蟀腿脚还在抖动着。
前面我对飞蝗泥蜂的捕猎过程只做了一个简单的介绍,现在我们就仔细领略一下它那超胜绝伦的战术吧。节腹泥蜂的捕猎对象几乎没有进攻性武器,在争斗中处于被动地位,甚至连逃脱都很难,它们身上的坚甲是唯一可以防身的武器,可是凶杀者对坚甲的致命点了如指掌。然而,这里的情况却有着天壤之别!黄翅飞蝗泥蜂的捕猎对象长着凶狠的大颚,这大颚一旦咬住猎手,就能将它碎尸万段; 同 时, 它 的 两 条 腿 粗 壮 有 力, 上 面 布 满 了 两 排 尖 锐 锋 利 的 锯齿,它们完全可以依靠双腿的弹跳逃之夭夭,或者袭击对手,把黄翅飞蝗泥蜂狠狠地踢翻在地。所以你们会看到,飞蝗泥蜂在用蜇针蜇刺之前,采取了十分小心谨慎的预防措施。被害者仰面朝天倒在地上,无法依靠后腿的力量逃逸了,而假如它处在正常的姿势下遭到攻击,就一定会逃走,像象虫在遭受节腹泥蜂攻击时那样。它那带锯齿的大腿被黄翅飞蝗泥蜂的前足死死地压住,丧失了攻击性;它的双颚被飞蝗泥蜂的后腿远远地支开并顶住,虽然张得很大,态势逼人,却无法对敌人构成任何威胁。但是对于黄翅飞蝗泥蜂来说,只做这些是远远不够的,这不能保证它一定能躲开猎物的进攻,它还需要死死地勒住猎物,使它一动不能动,以便蜇针能把毒汁准确地注入适当的部位;也许黄翅飞蝗泥蜂就是为了勒住蟋蟀,才咬住它腹部末端的肉。太神奇了,我们即使调动所有的想象力去制定一份进攻计划,也找不到比这更好的办法,就算是古代角斗场上的角斗士,在与对手搏击时所采用的方法,也不一定比像这样经过深思熟虑的更精妙。
我在前面说过,蜇针在被害者身上刺了好几下,首先刺在脖子上,然后刺在前胸后面,最后刺在接近肚子根部的地方。这三刺刺得干净利落,正是本能赋予它的高超本领和万无一失的手段。让我们回忆一下前面对节腹泥蜂的研究所得出的主要结论吧。黄翅飞蝗泥蜂幼虫所赖以生存的食物,虽然一动不动,却并没有真正死亡。这些猎物只是全身或者局部被麻醉了,虽然动物性生命已在不同程度上被消灭了,但植物性生命—营养器官的生命还久未消失,所以猎物不会腐化,以至于很久以后,幼虫的食物还保持着新鲜。为了造成这种麻醉,膜翅目猎手使用的手段相当高明,甚至于当今如此先进的科学才能向实验生理学家提供出这样的建议,即用蜇针的毒液破坏指挥运动器官的神经中枢。另外我们知道,在节肢动物的神经系统中,各个中枢或神经节在某种程度上是彼此独立的,所以某个神经节的损坏,只能引起,也可以说至少能引起它所控制的相应部位的瘫痪;各个神经节彼此距离越远,情况就越明显。相反,如果各个神经节都聚集在一处,那么只要损坏共同的神经节,就会引起受神经分支支配的所有部位的瘫痪。吉丁和象虫就是这样,节腹泥蜂只要向它们的胸部神经中枢刺一下,就能使它们完全瘫痪。但是让我们来解剖一只蟋蟀看看吧!蟋蟀的三对脚是如何活动的呢?早在解剖学家得出结论之前,黄翅飞蝗泥蜂就已经知道了我们所要探究的秘密:蟋蟀的三个神经中枢彼此相隔很远。由此可见,用蜇针连续刺三次是符合常理的。高高在上的科学啊,您自叹弗如了吧!
蟋蟀被黄翅飞蝗泥蜂刺伤后,与被节腹泥蜂蜇针蜇伤的象虫一样,虽然表面看是死亡了,但其实并没有真死。为证实节腹泥蜂的猎物方喙象还残留着生命,我曾采用了人工的实验方法,但在猎物外皮十分柔软的情况下,它内部残存着的弱小生命是能够明显地反映出来的,因此我也就不必再采取任何措施去证实了。在凶杀事件后,如果我们持续一个星期、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去观察一只仰卧着的蟋蟀,就会看到它的腹部经过长久的间歇后,有很强的搏动。还经常会看到它的触须在微微抖动,触角和腹肌的运动也很明显,彼此岔开,然后突然并拢。如果把刺伤的蟋蟀存放在玻璃管里,可以完好地保鲜一个半月。黄翅飞蝗泥蜂的幼虫生活不足半个月就会把自己密封在茧里,所以它们在整个宴会过程中都有鲜肉可吃。
捕猎工作结束了。一个蜂房储备了三四只蟋蟀作为食物。蟋蟀堆放得井井有条,全部都是背朝下,头部位于蜂房的尽头处,脚在洞口。
它们在每只蟋蟀身上产下了一只卵。最后要做的就是封住洞口了,它们把挖洞时堆在洞口的沙土堆快速地往后一扫,填充到通道里。飞蝗泥蜂总是用前腿扒开残土堆,把大个的沙砾挑拣出来,然后用大颚叼走,用以加固易碎的洞壁。如果它在触手可及的地方找不到合适的沙砾,就会到附近的其他地方去找,它挑选得十分认真,就像泥瓦匠在挑选建筑材料似的。植物的残枝断根、枯枝败叶在这个时候都发挥作用了。不一会儿,地洞的痕迹就从地面上消失了,如果不留心做个标记,怎么仔细地寻找也找不到这个地下住所。这个洞封好以后,它们开始挖下一个,挖好后放上食物,把它封起来,输卵管里有多少卵,它们就挖多少个。卵产完以后,飞蝗泥蜂又开始快乐无忧地四处游荡了,直至初冬乍冷时,它充实的一生才结束。
黄翅飞蝗泥蜂完成了它的使命;可我还想看看它的武器。它那制造毒汁的器官,由两根分成许多细枝的管子组成,两个管子都插到了一个梨形的共用贮汁库或者说贮壶里。
从贮壶里伸出来的一条纤细的管,深入到了蜇针的轴线中,把毒汁输送到蜇针的末梢。蜇针细极了,与黄翅飞蝗泥蜂高大的身材相比,特别是与它蜇到蟋蟀身上所产生的效果相比,实在细得令人惊叹。与蜜蜂长着倒刺的蜇针不同,黄翅飞蝗泥蜂的针尖是光滑的。原因很简单:蜜蜂的蜇针主要在自己受到侮辱而施展报复时使用,而这对它本身也有致命危险;因为蜇针的倒齿在刺入对手的体内以后,很容易被伤口钩住而无法拔出,这样一来,蜜蜂的腹腔末端就会被扯得开膛破肚。假如黄翅飞蝗泥蜂在第一次捕猎时就被它的武器害死了,那它还要这样的武器做什么呢?它的蜇针主要是在给幼虫捕猎食物时才使用的,专门用以刺伤猎物,即使带锯齿的蜇针每次都能轻易拔出,我想大概也不会有哪只黄翅飞蝗泥蜂愿意在蜇针上长齿的。对它来说,蜇针不是耀武扬威的武器,在复仇的时候拔出这匕首,无疑是一大快事,可快意的代价是沉重的,睚眦必报的蜜蜂经常会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
黄翅飞蝗泥蜂的蜇针是工作器械,一个劳动工具,它关系着幼虫的存亡,因此在与猎物搏斗时,这工具必须便于使用,既能迅速地刺入猎物的体内,又能很痛快地抽出来,所以从这点上看,光滑的刀刃比有倒钩的刀刃更符合要求。
黄翅飞蝗泥蜂能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强壮的猎物打倒,我很想亲自感受一下被它蜇到究竟有多疼。好吧!我试了,我跟您说,这太不可思议了,它的针刺得一点儿也不疼,简直没法跟暴虐的蜜蜂和胡蜂的蜇针相比。我没用镊子,而是大胆地用手指把它抓住,因为我在研究中还会用到它。我可以很确定地说,各种节腹泥蜂、大头泥蜂,甚至看一眼都令人毛骨悚然的身体硕大的土蜂,以及我能观察到的所有膜翅目强盗,蜇得都不痛。但这不包括蜘蛛的捕猎者—蛛蜂,尽管它们蜇得也远不及蜜蜂蜇得痛。
最 后 要 说 明 的 是: 我 们 知 道, 膜 翅 目 昆 虫 的 蜇 针 是 专 门 用 于自卫的,比如胡蜂,在遇到无法无天的入侵者时,它会义无反顾地猛扑上去,给对手的鲁莽行为以严厉的打击。相反,以蜇针为捕猎工具的膜翅目昆虫,脾气十分温和,就像它们意识到了自己贮壶里的毒汁对于子女有多么重要似的。这毒汁是保护种族的工具,是赖以生存的手段;所以它们只是在庄重严肃的狩猎场合,才小心翼翼地使用它,而不是用来炫耀自己敢于报复的勇气。当我置身于各种黄翅飞蝗泥蜂的部族之中,捣毁它们的家,抢掠它们的幼虫和食物时,我从没被蜇过。它只在被抓时,才不得不使用那件武器,而且假如不是我把手腕或者别的比手指更娇嫩的部位伸到它的蜇针下,它都未必会刺进皮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