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说过,在大约 1800 米海拔的万杜山顶峰,我有过一次昆虫学考察的好机会,如果这样的机会能经常出现,让人进行系统研究,一定会取得伟大的成就。但不幸的是,这样的考察我只进行过一次,此后就再无法做深入研究了,所以我对这次的考察结果还存在很多疑惑,这就交给未来的考察者们用事实来证实我的猜测吧。
毛刺砂泥蜂在平原上也是比较常见的,但一般都是孤零零地出现在山间的小路边或沙坡上,或者忙着挖掘竖井,或者忙着搬运沉重的毛虫。它总是喜欢独来独往,就像朗格多克飞蝗泥蜂一样 ;所以当我在即将到达万杜山顶的地方,发现同一块石板下聚集着这么多膜翅目昆虫时,感到十分惊讶。现在我所看到的,不是我一直以来所见到的形单影只的单独个体,而是一个数目庞大的群落。现在,我们来探讨一下它们这么聚居的原因吧。
对于膜翅目掘地虫来说,这种例外情况是十分罕见的。当春天来了,毛刺砂泥蜂就开始筑窝了;接近 3 月底时,如果天气开始变暖,最迟 4 月上旬,当蟋蟀已初具成虫形态、正在家门口痛苦地蜕掉幼虫皮时,当备受诗人喜爱的水仙第一次盛开、鹀鸟在高高的柳树枝头卖弄轻柔绵远的歌声时,毛刺砂泥蜂正忙着为它的幼虫挖掘住所,储备粮食。
对于别的种类的砂泥蜂和绝大多数掠夺成性的膜翅目昆虫来说,只在秋天,也就是 9、10 月间才开始做这些工作。这种昆虫比一般的膜翅目昆虫提前六个月筑窝的情况,引起了我的思考。
我在想,这些在 4 月初就开始筑窝的毛刺砂泥蜂是不是当年我所见到的昆虫;也就是说,这些春天的劳动者们是不是就是前三个月才完成蜕变并从茧中钻出来的那些昆虫呢?通常情况下,所有掘地虫变成成虫后,离开地下住宅以及为它们的幼虫准备粮食,都是在同一季节进行的。大多数擅长狩猎的膜翅目昆虫,都是在 6、7 月间从它们幼时居住的地下拱廊中出来,而在以后的 8、9、10 月份才开始进行矿工和猎手的工作。
这种法则对于毛刺砂泥蜂来说是不是也同样适用呢?它是否也是在同一个季节里完成变态并开始从事为幼虫储存食物的工作呢?这很值得怀疑,因为如果膜翅目昆虫在 3 月底就开始忙着筑窝,那它就应该在冬天,最迟在 2 月底完成蜕变并从茧中钻出来。可是气候的寒冷令我们无法接受这样的结论。当刺骨的密斯脱拉风大约刮了半个月,大地冻得硬邦邦的时候,当伴随着凛冽的寒风开始飘扬起鹅毛大雪时,蛹期的艰难变态是不可能完成的,而成虫也不可能在这时候离开茧的隐蔽所。只有在夏天的明媚阳光下,土地又温暖又润湿,成虫才会舍得离开它的地下住宅。
假如我知道毛刺砂泥蜂第一次从地洞里出来的时间,那对我将极有帮助 , 可是十分遗憾,我无从得知。我长年累月记下的笔记中,没有这方面的说明(因为这类研究总是取决于那些难以预料的机遇,所以难免有模糊混乱的地方),而我今天意识到了这个问题的重要性,所以我要把我的材料综合起来,写下这些情况。我在笔记中找到,沙地砂泥蜂在 6 月 5 日孵化,银色砂泥蜂在 6 月 20 日孵化,可是没有任何关于毛刺砂泥蜂孵化期的介绍。这是被我疏忽的细节。那两种昆虫的孵化期符合一般规律,成虫是在天气炎热的时候出现的。通过类推的方法,我认为毛刺砂泥蜂也是同一时期破茧而出的。
可是,为什么我们看到的这种砂泥蜂在 3 月底或 4 月初的时候就开始建造住所窝呢?答案很简单,这些膜翅目昆虫不是当年破茧而出的,而是上一年。它们在一般情况下,也就是 6、7 月份从茧里出来,经过了一个冬季,到了春天就开始立刻筑窝。总而言之,这些是已经经历了一个冬天的昆虫,实验证实了这一结论。
一年又一年,各种采蜜的膜翅目昆虫在阳光普照的竖直的土块或沙块上繁衍着后代,它们在壁上挖出一个又一个洞,由一条条走廊连接起来,好似迷宫一样,又好像一个巨大的海绵;在寒冷的冬季,人们只要耐心寻找,一定会看到毛刺砂泥蜂蜷缩着身子在住所的凹陷处惬意地晒着太阳,也许是孤孤单单的一个,也许是三三两两的一群,它们悠闲地等待着晴朗天气的到来。在寒冷的冬季,当鹀鸟和蟋蟀开始鸣叫时,这些优美的膜翅目昆虫已经为山间小路旁的草地增添了一股生机。只要我愿意,我是可以尽情享受这些小乐趣的。如果风平浪静,阳光再稍稍强烈些,这些怕冷的昆虫就会走出隐蔽所,欢快地来到洞口沐浴温暖的阳光 ;也有的会冒险来到外面,边擦拭着翅膀,边缓缓地走过海绵状的沙层表面。灰色的小蜥蜴,在住所的旧墙被暖阳晒得热乎乎的时候,也是如此。
但是在冬天,即使是在十分暖和的隐蔽所内,也根本找不到节腹泥蜂、飞蝗泥蜂、大头泥蜂、泥蜂以及一切需要为自己的幼虫捕猎肉食的膜翅目昆虫。因为它们经过秋天的一番劳作之后,全都死了,而在隆冬季节,它们的种族只剩下在地洞深处冬眠的幼虫了。因此,毛刺砂泥蜂是一种罕见的昆虫,只有它在炎热的季节孵化,然后在某个温暖的隐蔽所度过寒冬,这也是它们出现在初春时节的原因。
让我们根据这些资料,试着解释一下万杜山顶上的毛刺砂泥蜂为什么会群居吧。这么庞大的一群砂泥蜂躲藏在石块下究竟干什么呢?它们是想把这儿当做过冬的隐藏所,就这样蜷缩在石板下,等待适宜它们的季节到来吗?所有迹象都表明这是不可能的。因为动物并不是在炎热的 8 月份冬眠的。缺乏从花朵里吮吸的蜜汁也不可能是理由。9 月的阵雨很快就要来临,在伏天暂时停止生长的植物就要开始茁壮成长,装点着一个跟春天一样五彩缤纷的美丽田野。大多数膜翅目昆虫在这个季节都会过得十分欢快,毛刺砂泥蜂也不例外,不可能在这个时候睡眠。
另外,万杜山高大陡峭、崎岖不平,密斯脱拉风呼啸着横扫而过,有时会把山毛榉和冷杉连根拔起 ;在山顶上,刺骨的北风会持续刮上六个月之久,把雪花吹得漫天飞扬 ;山峰上基本是被寒云冷雾所笼罩。
怎么能想象这种喜爱温暖的昆虫会把这里当做过冬的隐藏所呢?这跟让它去北海海角的冰上过冬没什么区别。不,毛刺砂泥蜂不可能在这里过冬。我们所见到的蜂群也许只是路过这里。每当有下雨的迹象(这些迹象我们看不到,可这些对大气变化十分敏感的毛刺砂泥蜂却能提前感觉出来)时,蜂群就躲到石头下面等待雨停后再飞走。可是,它们来自哪里?要到哪儿去呢?
就是在 8 月份,主要是 9 月这段时间里,迁徙的小鸟们从它们喜爱的地方,那是比我们这里更凉爽、树木更多、更安静的地方,也是它们产卵的地方,一个地方一个地方地往南飞,到达我们这个生长着橄榄树的酷热的地方。它们抵达的日子几乎是固定的,先后次序一点儿不变,就好像它们根据只有自己明白的日历制定了这个黄道吉日似的。它们在我们的平原上停留的那几天,是最富足的日子,因为这里有许多它们专门捕食的昆虫。这些鸟来到了我们的田地里,一片接一片地寻找那些被犁耙耕出来的暴露在地上的小虫,这是它们的美味 ;这样吃下去,没几天它们的臀部就长得肥肥的了,并且就像一个丰富的粮仓一样,里面装满了各种极富营养的储藏品,以供将来不时之需;最后,在储备下足够的旅途食物后,它们继续往南飞,前往那个没有冬季的、一整年都有昆虫的地方:西班牙和意大利南部、地中海上的岛屿、非洲。这是阿尔吉尔人进行狩猎、品尝野味的快乐时期。
长翅百灵最先抵达,我们这里称它们为“克雷乌”。8 月初的时候,就会看到这种鸟在田地里寻觅狗尾草的种子,那是一种对农作物有害的禾本科植物。稍有惊动,它就立即飞走,发出难听的咕噜声,它的普罗旺斯名字就形象地模拟出了这种声音。在它之后不久来到的是石鹏,它在原先的苜蓿地里从容地捕猎着象虫、蝗虫、蚂蚁。紧接着,枝头的贵宾—阿尔吉尔的名鸟飞来了;到了 9月,鹃鸟—也叫白尾雀 ,到来了,它是一种难得的美味,所有品尝过它的人都称赞不已。就连罗马著名诗人马提雅尔在他的诗中赞美过的那种颇受罗马饕餮之徒喜爱的燕雀,也比不上白尾雀鲜美的脂肪球,不过这些白尾雀吃得太多了,已经过于肥美了。这种鸟捕猎各种昆虫,我收集到的博物学资料中记录了它肚子里的东西,其中可以找到各种幼虫以及象虫、蝗虫、砂潜、龟甲、叶甲、蟋蟀、球螋、蚂蚁、蜘蛛、鼠妇、蜗牛、赤马陆和其他种类的各种各样的昆虫。为了帮助消化这些野味,它还要吃些葡萄、树莓以及猩红色的欧亚山茱萸的浆果。白尾雀飞起来时张开了尾巴,尾巴上洁白的羽毛,使它看上去就像只飘逸的蝴蝶一样美丽。它从一块土地飞到另一块土地,不停地吃着各种美味的食物,所以它才长得这么肥胖。
在增肥术方面,有一种唯一可以与它相媲美的鸟类,这就是与它同时迁徙的、同样爱吃昆虫的灌木丛中的雀形目小鸟—鹨鸟,书本上都用这种并不恰当的名字,而牧人则几乎都用“肥腿”来称呼它,意思是特别肥的鸟。仅从名称上看,就能知道它的基本特征了。没有任何一种鸟能长得这么肥。当到了一定的时候,这鸟浑身上下直至翅膀、脖子、脑袋下全都会长满板油,就像一小块一小块牛油似的。它太不幸了,专门爱吃象虫,所以浑身长满了脂肪。它费了很大的力气才从一株桑树飞到另一株桑树上,因为太胖了,它几乎要窒息了,停在浓密的树叶丛中喘着粗气。
10 月,半灰半白的灰鹡鸰飞来了,它胸前长着黑色绒毛,脖子长长的,身体也又细又长。这种鸟,优雅地摇摆着尾巴,迈着小步子蹦蹦跳跳地跟在农夫套车的马脚下,在新开垦的田野里啄食害虫。云雀几乎在同一时期来到,起初是一小批先遣部队先到,好像侦察兵一样,然后大部队才会到来,占据了麦田和新开垦的土地。那里有许多狗尾草种子,这是它们最喜欢的食物。此时,在平原上,一棵棵草茎上挂满了洁白的白霜和露珠,在初升的阳光照射下,像镜子似的反射出耀眼的光芒。此时,猎人放飞的枭鸟,飞了一小段距离就俯冲下来,紧接着它转动着那双惊恐的眼睛,又猛地直冲云霄。云雀猛扑下来时,看到那闪闪发光的犁耙或者那巨大的飞鸟,十分惊异。云雀就在您面前十几步远的地方,垂着两爪,张开翅膀,就像圣灵的图像那样。是时候了,瞄准开枪吧!我祝愿读者们在这场狩猎中玩得畅快淋漓。
草地鹨是跟云雀一起到来的,俗名叫西西,这也是一个拟声词,形象地模拟出了它低沉的鸣叫声,它总是混在云雀群中与云雀一道飞来。这种鸟是最让枭鸟痴迷的了,它不断拍打着翅膀,在枭鸟周围飞翔。
这些迁徙者们,我们是很难见到第二次的。因为它们大部分只是在我们这儿歇一歇脚 :这里食物丰富,尤其有许多昆虫,所以它们就在这里待上几个星期,吃得又强又壮,肥肥胖胖的,然后再继续往南飞。
另外还有一些鸟会在我们的平原上选择一个地点过冬,因为这里很少下雪,甚至在三九天,地上也能找到许许多多的小种子。云雀就是其中的一种,它在麦地和新开垦的田地里觅食 ;草地鹨也是如此,它更愿意到苜蓿田和草地去。
云雀几乎在整个法国都很常见,可它的住所却不在沃克吕兹平原,生活在沃克吕兹平原的是凤头百灵,也叫黏着的云雀,筑路工人和养路工人对它最为熟悉。它寻找合适的产卵地点,根本不必到遥远的北方,在沃克吕兹平原的邻省德龙省就经常能见到这种鸟的窝。所以,在秋冬季节占领我们平原的云雀中,很可能有很多是从德龙省飞来的,而不是来自更遥远的地方。它们只要飞到邻省,就能找到没有积雪的平原和许许多多的小种子吃。
在我看来,万杜山顶附近的砂泥蜂群就是这种短距离的迁徙者。
我已经证实了,这种膜翅目昆虫是蜕变为成虫以后躲在某个隐蔽所中度过严冬的,并且在 4 月初就开始建造住所了。它跟云雀一样,也要避寒。它不怕没有食物,因为它就算不吃东西也可以坚持到春暖花开的时节,但它十分怕冷,以至于必须采取措施防御严寒。所以它从冰天雪地的地方飞走 ;它像鸟类一样成群结队地迁徙,不远万里地来到古老的城墙上,或者有阳光照耀的南方沙滩上寻找住所。寒冬过后,这群昆虫又都飞回了原处,或者也会有一部分飞回去。这就是万杜山上会有砂泥蜂群的原因。它们是一群迁徙的部落,来自于寒冷的德龙省,为了飞到生长着橄榄树的炎热的南方平原上,它们飞过了土鲁朗克深深的大峡谷,可是突然要下雨,就暂时在山顶处歇息一下。由此看来,毛刺砂泥蜂是为了躲过严冬才不得不进行迁徙的。当小鸟开始迁徙时,毛刺砂泥蜂也成群结队地开始搬迁了,它们也会离开寒冷之地,来到炎热之地。翻过几座山,越过几道岭,它们就到达了目的地。
关于昆虫在高地上奇怪地聚居的情况,我还曾收集到另外两个例子。10 月份的时候,我发现万杜山顶的小教堂居住着许许多多七星瓢虫,这种昆虫在民间俗称为慈悲虫。小教堂屋顶有多少块石板,这些昆虫就在石头上造了多少面墙壁,它们彼此紧密地挨在一起,从几步路以外看起来,那粗糙丑陋的建筑物就像个珊瑚球似的。聚集在这里的七星瓢虫,就像恒河里的沙粒一样多,我估计不出到底有多少只。这些吃蚜虫的昆虫,绝对不是被食物吸引到这海拔近 2000 米的万杜山顶上来的。因为这里的植物十分贫乏,蚜虫是绝不会冒险到这么高的地方来的。
还有一次是在 6 月,我在万杜山附近的海拔 734 米的圣阿曼高原上,又看到了类似这样的奇怪聚集,不过这次的数目要少得多。在高原的最高处,在悬崖的陡壁边上,竖立着一个以砌石为底座的十字架。正是在这底座的各面和底座的基石上,与在万杜山上相同的膜翅目昆虫—七星瓢虫成群地聚集在一起。这些虫子大多数一动不动;但是在阳光强烈的地方,新来的占位者和原先占有者之间在那临时的圣坛上,总是在不断地交换着位置,原先的占有者飞走,过一会儿再回来。
跟万杜山一样,圣阿曼高原上也没有任何线索能够告诉我,在这干涸的土地上既没有蚜虫,也没有别的吸引七星瓢虫的东西,它们为什么会如此超乎寻常地聚集在一起;也没有任何迹象能够告诉我,在高山的砌石工程上,众多昆虫的这种聚会究竟隐藏着什么秘密。这里还有别的昆虫迁徙的例子吗?有没有像燕子一样的,在出发之前大家先聚集在一起呢?这儿是不是聚集点,成群结队的七星瓢虫要从这儿出发到食物更丰富的地方呢?这种可能性非常大,但也十分奇怪,因为众所周知,七星瓢虫向来是不喜欢旅行的。当我们看到它凶杀蔷薇花上的绿色小虫和蚕豆上的黑色小虫时,我们肯定它是喜欢家居而不爱外出的,可是它们却可依靠那短短的翅膀,成群结队地来到万杜山顶聚会,而且即使是雨燕,也只不过是在极有热情的时候才会飞到那儿去。
它们为什么在这么高的地方聚会呢?为什么喜欢在这些堆砌起来的石头上居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