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我没有爹娘,却有一个师父。
还有一个儿子。
这件事听起来有些令人难以接受,首先难以接受的便是我。十八岁那年,我从一场大病中苏醒,八十多岁的师父激动得让众弟子以为他得了脑中风,吓得着实不轻,主要是担心师父一死,衣钵传给谁,帮中的银子放在哪里这等重要的事还没交代。好在他老人家修为高,很快将心情平复下来,对着我柔声说道:
“穆语,你若再不醒,为师就要叫你师哥给你浇冷水了。”
师父说这话不是单纯的口头威胁,彼时四师兄穆泽正满头大汗地从玉寒山挑了极冰极冰的玉泉水来,我醒来的当口,他正得意地提着一桶水大呼小叫:“泉水来了,泉水来了,快让开快让开。”
师父叫了五个师兄弟把穆泽架走,免得他激动得分不清我已经醒了,还往我身上泼水,若再泼晕几日,帮中弟兄们怕是又得吃上好长一段时间的素为我祈福,这段时间,师兄们吃素已经吃到连苍蝇都想抓来下饭了。
事后,穆泽每每见到我就一副想往我身上泼水的目光:“我费了那么大的劲,特特挑了寒潭最冷的泉水,就想看看你从床上跳起来的模样,像尾放到油锅里煎的活鱼,想想那个场景……可惜了可惜了。”言语间恨不得我再晕一次。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我远远地看见他就绕着走。
我刚醒来时,脑子一片空白,真正达到六亲不认的境界。连师父都不认得了,叫他“老人家”,师父气得差点真要中风,师父颤抖着把两岁的穆童抱到我跟前:“你不认得为师,总该认得他吧。”
其时穆童正流着长长的鼻涕,朝着我咧着嘴笑,露出一排齐齐的乳牙,伸了胖乎乎的小手在我身上蹭:“娘……娘……”
我吓得缩到墙角:“他他他……他怎么叫我娘?”
师父又把穆童抱近一点,试图增进我与他的感情:“是啊,他是你儿子啊,你该不会连他也忘了吧?”
我那时的第一反应是最好再晕一次,永远也不要醒来。
但上天既然让我醒来,岂又如此轻易饶过我的道理。我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来熟悉环境,因为18岁以前的记忆全部空白。师父见我迟迟不肯抱穆童,叹了口气叫师兄抱走。
“看来, 下得重了,为师原本只想让你忘记你想忘的人和事,不曾想,你把一切都忘了。忘了也好忘了也好,忘得干净,你的术法才会炉火纯青,登峰造极,无人匹敌……”师父还想多说几个形容词显得自己很有文化,想了半天没想出来,只好转移话题,“从明天开始,你就和为师练习术法吧。”
后来我才知道,18岁那年,我抱着穆童上了九岭山,用18岁之前的记忆换了 ,从此可以偷尽红尘中痴男怨女的真心。
这个术法听起来颇为神秘,师父说是他年轻时从西域学来的术法之一,在众多看家法宝中位列前茅。之所以肯传给我,不是因为我是帮派中唯一的女弟子,而是看中了穆童是个棵很好的苗子,为了留下他,讨好巴结我这个当娘的,才把 传给我。
也因此,我对一个才两岁的毛孩产生有记忆以来的第一次妒忌。
2
九岭山的穆法大师,也就是我家师父,是位名震天下的大师,他的出名不是因为武功高强,事实上,我到这里三年也没见他出过一次手,虽然他时常摩拳擦掌,想要一展身手,但九岭山子弟众多,单单实行人海战术就足以让那些不成气候的帮派闻风丧胆,故而从来没人敢上山肇事。
让他名满天下的是他神秘的术法,他的术法很多,从哪里学来的不得而知,这让天下人都很好奇,当然也让派中的弟子好奇。派中有一位弟子,曾经是不得志的大夫,一度想解剖师父的脑子,看看他脑袋里到底装着多少秘术,终究因医术不济,不够自信未能下手。
来九岭山的弟子们个个都是奔着师父的术法来的,据说师父的术法品种齐全,小到十日养鸡,大到点石成金,千奇百怪,不胜枚举。我初到九岭山时,师兄们偷偷告诉我师父身怀百种绝技,到如今三年后,江湖已传言师父精通过千术法,乃神仙降世。可见传言是多么令人无奈的东西。
而师父真正传授过术法的人,居然不是帮中的师兄们,而是我。作为帮中唯一的女人,我最大的作用就是帮他们烧饭,除此以外没什么功绩。对于师父肯传 给我这件事,我也觉得不可思议,只好自信地以为是自己的厨艺了得,师父活了八十多岁没吃过这么好吃的饭菜。
这个想法在我亲口品尝了自己的菜后,再也没勇气被提起。我转念一想,莫不是因为我煮的菜太过难吃,师父担心若是不传点什么给我作为鼓励,总有一天会活活饿死。
直到有一天,我实在忍不住问师父原因,师父说穆童是个三百年一遇的奇才,将来我百年之后,衣钵一定是要传给他的。我作为他的娘,不学点东西,以后江湖上考究起穆童的身世背景,他显得很没有面子。
师父当时与我说这话时,是偷偷地说的,不曾想被善于偷听的穆闻师兄听到,顿时一传十,十传百,变成派中皆知的秘密,第二日,我的房前便站满了一堆想做穆童干爹的师兄。高矮胖瘦,大有公主选驸马的规模,只是质量实在不敢恭维。
而我听到这话,第一个反应是:“师父,你确定穆童是我儿子?”
“确定。”
“你怎么如此确定?他既然有这等天赋,理论上我应该是个盖世女侠才是。”比起得到 ,显然我更不能接受莫名其妙有个儿子。
师父陷入深深的思考中:“为师也怀疑过,但是看过一本上古的医书,里头有一种说法叫做‘基因突变’。”
“那是什么玩意?”我还是第一次听说这么奇怪的名词。
师父沉吟片刻:“为师也不知道是什么玩意,大抵就是老鼠也可以生出龙儿子的意思。”
师父的比喻浅显易懂。我由衷地敬佩道:“师父,你真是博学多才。”
师父捋了捋白得耀眼的长胡子,望着远处绵延的群山,目光深远得宛如一位仙气飘然的使者。
“其实,为师判断出他是你儿子,主要是他跟你长得一模一样。”
这真是个纯朴得无懈可击的理由,我一时无法反驳。
3
过了几天,我对师父的话进行了一番深究,突然想到了某种可能,于是吃完晚饭以后去找师父,之所以要等吃完饭以后,是因为师父每次吃完饭便会心情大好,而我也不会因此被罚饿肚子。
“你找我有什么事?”师父把剔了一半的牙签偷偷藏起来,正色说道。
“师父,我想了很久,觉得穆童与我实在没有母子的缘分。倒是跟师父挺有缘分,您说,会不会是师父老树逢春,和别的姑娘生的儿子,恰好基因突变长的像我,而我又恰好没了记忆,所以师父才推给我的?”
师父气得胡子都在发抖。
我笃定师父一定是被我猜中心事了。从有记忆以来,我都觉得自己挺良家少女的,断不会十六岁就会生出个不知父亲是谁的儿子来,更不会勾引年老的师父。这个理由,也更好地解释了师父会收留我,纯粹是因为想给儿子找个娘,而我恰好在那年上山求学。
一旁的穆童两眼泪汪汪地看着我,满脸的委屈。
那天晚上,我被师父罚跪在祠堂,跪了整整一夜,第二天早上也不让吃饭。
从此,我强迫自己接受穆童是我儿子的事实,于我而言,那是一个多么血淋淋的事实啊。
表面的接受和内心的抗拒让我对穆童提不起半点好感。整个九岭山只有我对穆童没有好感。那小子须臾三岁就能背出三百首诗,会认的字都赶上我了,帮中的师兄们但凡教他一点好事坏事,他都一点就通。比如穆筝教的古筝和穆泽教的调戏姑娘九十九招,他学起来都十分得心应手。在众位师兄的培养下,以及我不闻不问的纵容下,穆童成长成难以评价是好是坏的儿童,令人颇为头疼。
师父对众师兄插手教育穆童这件事,也保持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主要是一来他老人家年纪大了,跑不过那班猴子一样的徒弟们;二是他觉得一切自有天意,穆童会成长成什么样完全有天定,就像山脚下的那位漂亮的寡妇,勾引她的男人是不计其数的,会不会被勾引则完全是靠她自己;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老人家那段时间正潜心教我 , 是一门很认真的术法,必须教的人和学的人都全神贯注,贯注到心无杂念。比如看到床边一堆凌乱的衣服,首当其冲地想到的应该是有人在洗澡,断不能怀疑是有人在床上做什么不能被穆童看的事情。
作为一门需要认真对待的术法,师父首先要我做的第一件需要认真对待的事是——偷师兄们的衣服。
这是十分考验我的手法和脸皮的事情。主要是偷衣服一般要选在夜半时分,师兄们把自己剥光光的时候下手,一个不小心,容易被误会为找谁偷情。
最初的时候,我从穆药师兄那边偷了一些迷药来,月黑风高的时候偷偷从窗户里吹一点到师兄们的房间里,他们立刻睡得泰山压顶也岿然不动,我便是牵头发情的驴来驮也叫不醒他们,十分省事。
4
次日便有师兄裹着被单到我房前敲门。
“你想要衣服你就直说嘛,何苦要偷呢?我的衣服又不值钱,穆熏的衣服比我的贵多了,他衣柜还有三件蚕丝的……”
“师妹啊,您高抬贵手把我的衣服还给我吧,师兄都一个月没洗澡了……”
我的胃里泛起阵阵恶心,好在我从来也没把他们的衣服当成衣服,全都丢在垃圾桶里,然后盖上盖子,再加几层箱子压一压,效果甚好。
那些日子,师兄们看见我都含羞带臊地躲,好象我一看他们就会把他们的衣服剥了似的,显得我很不良家。
为此我十分懊恼,每当我懊恼的时候,就会找师父谈谈心。
师父说:“ 是个术法,却也得从基本功练起,它的精髓就在于……偷。”
我不大理解,所以还是十分懊恼。
师父又说:“所以,你不要过分在意师兄们的眼光,因你以后使用 时,比这个更见不得人,世间最无耻的事情便是偷人心,你连最无耻的事情都做得,区区偷点衣服算什么。”末了,还称赞我有偷东西的天赋,想当年,师父的师父叫师父偷衣服时,他险些被打成残废。
待穆药师兄向师父告发是我偷了他的迷药才如此顺利地得手时,我很悲哀地又被师父罚跪了一个晚上。
但是,奇怪的是,次日去偷师兄们的衣服,师兄们依然睡得跟猪似的,鼾声如雷,磨牙豁豁,大有地震海啸也不为所动的架势。
我走进他们臭气熏天的房间顺利地拿走衣服,一度怀疑是不是他们被迷药药习惯了,已经成了惯性。
直到走出师兄们的房间,我才明白过来,墙角下,穆童手里抓着一根竹筒子,小脸歪在墙根睡得正香,胖嘟嘟的藕节一样的胳膊搭在门框上,墙角散落着迷药瓶子。
这孩子,竟然学我去偷穆药师兄的迷药,偷了也就算了,还学我的样子拿根竹筒往师兄房间吹,吹也就算了,一不小心吹不清楚,反吸了一口,把自己也给迷晕了。
一个学习能力超强的小孩委实是个令人头疼的麻烦。眼下我不得不担心的还有一点,他年纪尚小,不知被迷药迷过之后会不会影响他的智商。依稀记得穆药曾自豪地吹嘘过他制造的迷药,说是纯天然无污染,不添加任何防腐剂,应该不会造成什么影响。当初我会想到去他那偷迷药,纯粹是被他吹嘘得忍不住要偷点来看看效果。
将他抱回房间,我看着那一堆臭得令苍蝇垂涎欲滴的衣服,预感到明天又要被师父罚跪,真是悲喜交加,难以言表。
幸运的是,第二天恰逢每个月发零用钱的日子,师父他老人家和穆算师兄埋在算盘堆里算得眼冒金星,直到傍晚时分才走出屋子,根本无暇顾及我和穆童。
而师父的房前,左边空地上,黑压压地站满了师兄弟们。之所以是左边,是因为师父把院子一分为儿,每逢领月钱的时候,男左女右地站着等,是以每到这一天,便有三更半夜不睡觉的师兄弟们跑到左边占位子,若是慢上半分,明日连立足的地方都没有了。
眼下,左边那棵梧桐树上,已然吊着五六个师兄,惟独我,带着师父特许的穆童,坐在右边的空地上,慢悠悠地喝着茶。边喝边提醒因为站不下去,试图偷偷过境的师兄弟们把脚收回去。
只有每个月的这个时候,我才觉得做女人是一件多么美好的事情。
5
九岭山上弟子众多,主要因为这世道炎凉,很多人依靠正常职业无法生存了就想到九岭山拜师学艺,说白了,其实是混口饭吃。因为世间的凡夫俗子把九岭山传得神乎其神,最离谱的说法是,九岭山上下的雨,都会夹杂着几块馅饼。更离谱的是,这样的传说居然也有人信,还有不少人。可见世道果然是炎凉到何等令人发指的地步。是以众人纷纷上山,一时间,山上人员繁多,已让师父不堪重负。
为了解决众弟子的吃饭问题,师父让他们学一技之长,并遵循他老人家美好的愿望为他们命名。比如穆药师兄制造各种毒药、迷药和春药,畅销四海,是九岭山主要经济来源之一;还有穆筝,擅弹各种乐器,尤其擅古筝,曾跟随师父到邻国表演,差点沦为邻国国君的男优。
对于我叫穆语,我曾冥思苦想了很久,师父想让我做什么呢?莫非想让我成为一代说书人?可是有穆说师兄在前,已经赚了不少银子,没必要让我一个姑娘家抛头露面。
师父说:“你将来是要行走江湖的,嘴皮子不利索怎么在混乱的江湖上立足?”
我顿时理解了师父的良苦用心。
可是还有一事不明:“为什么我要行走江湖呢?我觉得九岭山不错,很适宜居住,对皮肤也很好,偶尔还可以调戏一下师兄们,日子过得无比滋润……”
我话还没说完,就被师父用恨铁不成钢的语气打断:“为师教你 ,是为让你调戏你的师兄们的么?”
我于是诚惶诚恐地问:“难道……是为调戏师父?”
师父他老人家气的脸都青了。
“师父……您别生气啊……脸老是青的对肝不好……”
于是师父气得脸红了。
我:“……”
师父不等我开口,指着我说道:“你要是敢说脸老是红的对心脏不好,为师就打死你!”
知我者莫过于师父也,我还真想这么说来着,闻言只好临时把后面要说的话提上来:“师父,其实我想说的是,您老人家的修为真是高啊,变色全在片刻之间,这是不是传说中的变脸神功?”
师父气得快昏倒了。
赶在师父昏倒前,我把最后一个问题问了出来,实在是师父一旦昏倒再醒来就会忘了先前说过的话,难以承上启下:“那穆童呢?难道师父想一辈子都让他做个孩子?”
师父捋着长长的白胡子,眉目紧锁,悠悠望着远山:“其实……是为师实在想不出让他学什么了,他将来是要继承为师的衣钵的,总不好叫穆钵吧?”
于是,我快昏倒了。
而让我真正要昏倒的事是,鉴于我这个月犯了很多错误,比如偷迷药,比如煮饭太过难吃,还帮中弟子一个月内平均体重下降五斤等等,原本二钱银子的零花钱被师父扣得仅剩十文。
我当然要抗议:“师父!你怎么可以这么狠心,我要养活自己不说,还带一个孩子,十文钱,给穆童买糖葫芦都不够!”
穆算师兄除了算帐厉害,还擅长察言观色,见师父的胡子抖了几抖,忙悄悄拉过我说道:“你不要再说了,再说师父又定你个目无尊长的罪把剩下的十文也给扣光了……”
一席话说得我再也不敢发半句怨言。
6
师父一脸得意地捋着胡子偷偷瞄我,这老家伙,全九岭山就我一个姑娘也这么对我,一怒之下,我趁夜把他老人家床头挂着玲珑玉佩给偷了。
事后,师父满山地找,也曾怀疑过我,我也得意地看着他,一本正经地跟他说:“我不知道。”料想那玉佩肯定是个十分重要的物件。
一晃三年。
三年来我最大的收获是偷师兄们的衣服再不用光顾穆药师兄的宝贝药库,但凡我想得到的东西,几乎没有不得手的。用穆泽的话说就是“你只消看一眼,东西就到你口袋里了”。对于穆泽这句咬牙切齿的表扬,我却之不恭地领受了,因为其时,我刚刚偷了他揣在怀里的一根银簪。
可是他说他气的不是我偷了他的银簪,我想了半天也没想出来他是为什么生气,因为我自认除了偷他的银簪基本上近日没怎么得罪他。
穆泽鼓着嘴把头仰到一边,半晌不说话。
我于是死皮赖脸地跳到他跟前问个究竟,他换一边我跳一边,来回几次,他终于被我惹得烦了,涨红着脸嘟囔了一句:“你……你怎么可以把我的簪子送给别人……”
“我说你一个大男人买什么银簪……九儿上山天天给你们洗衣服,我把那银簪送给她了,她听说是你买的,十分珍惜,羞得脸那个红啊……”
穆泽闻言脸都白了。
九儿是山脚下一位樵夫的女儿,模样甚是可爱,连我都觉得可爱,九岭山上的师兄们就更觉得可爱。因家境贫寒,樵夫托师父给她安排一份差事,让她每日上山给大家洗衣服,九儿上山不过半年,就被山上无数饥饿的光棍们看中了,这种饥饿的目光是我上山三年从未见过的,大抵他们觉得我和男人无异,更多是因为穆童,因为无比理性的他们明白,若是娶了我就得当现成的爹,这个悲剧的买一送一实在让他们提不起兴趣。
可惜同是女人的我,却清楚地从她眼里看出,她对穆泽情有独钟,每次穆泽一靠近,她就局促得好似浑身长了虫子似地不自在。
我忽然从穆泽的话里明白了什么,穆泽也是男人,那么多师兄都喜欢九儿,他也应该一样,难不成,那簪子本来就是送给九儿的?
“哦……穆泽,你是怪我擅自把簪子送给九儿姑娘,害你少了一次主动表白的机会?”我用力拍了拍穆泽的肩膀,彼时他正扭着头做愤愤状,冷不丁被我一拍,一个踉跄险些摔倒。
穆泽的脸涨得更红了:“我那簪子根本就不是买给她的……我……其实……”
我表示十分理解地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这回他没有跌倒,对于死要面子的男人来说,往往用否定来掩饰自己内心的羞涩。
我不想让穆泽太过难堪,担心他脆弱的心灵会被戳得鲜血淋淋,若是干出点傻事出来,或者因为害羞真的和九儿不相往来,岂不是坏了一段大好姻缘?
“好吧好吧,我不会告诉别人你是买给九儿的,我顶多说你是买给我的,哈哈。”我主动给他找台阶。
穆泽于是显得更加害羞了:“是啊……我就是买给你的。”
果然,穆泽就是这么个害羞的男生,真是没有办法。
7
说来奇怪,穆泽精通列国艳史小说里关于如何哄女孩子的方法,还为此荼毒了穆童整整三年,可理论知识一运用到实践总是差强人意,可见实习是一件多么重要的事情。
师父也是这么认为的,在他老人家教会我所有 的方法、口诀后,某一日,郑重地将我叫到他屋子里,确定穆闻没有在屋外偷听,这才颤悠悠地从身后变出一根长得像甘蔗一样东西,递给我。
“甘蔗”足足有两尺长,在此之前,我甚至都没看到它的影子,师父一直站在我面前,先前一直在吃豆子,可叹他八十多岁的高龄,居然一口崩一个,崩得我小心肝一颤一颤的,生怕一不小心吐半颗牙齿出来。许是一直这么担心着,忽略了师父后面的“甘蔗”。
我十分好奇“甘蔗”是如何藏在师父身后的,想必他的衣服一定有十分隐蔽的口袋,否则一旦入了我的眼,岂有不被我偷走的道理。
于是我忍不住频频往师父的身后看,竟没听到他在教导我,为人师者,最痛恨自己在诲人不倦的时候对方心不在焉,师父忍无可忍地拿“甘蔗”敲了一下我的头。
“穆语!为师跟你说了这么老半天,你究竟是听没听进去?”
“啊……师父您说什么?”我摸着头羞愧地问道。
师父这些年已经被我气得十分坚强,只瞪了我两眼,语重心长地又重复了一遍:“这三年来,你也学得差不多了,但是光有心法还远远不够, 重在实践,以后你就带着这根笛子下山吧。”
我把玩着那根“甘蔗”,果然见到几个小小的窟窿眼,因为和“甘蔗”浑然一色,不认真看还真看不出来。
“师父,这……就是传说中的……笛子?”我满心失望地问道,在此之前,师父已经不止一次跟我吹嘘吹奏 的笛子是何等神秘的器物,每每吹得我心向往之,想一睹神容时,他老人家就打住不说,摇摇头说要等我学成之后才让我见上一见。
于是我憧憬了无数种神器的模样,无不是做工精致,用材讲究,拿出来一看就充满神器的气质,足可以吸引四海八方的目光,让君子惊叹,小偷动心。
如今我好容易拿到神物,于情于理都应当欢呼雀跃表达内心的激动,可是实在是落差太大,我翻着眼前所谓的笛子,抬眼看了看师父期待的目光,勉强扯了扯嘴角。
师父大约明白了我的心思:“小语,你不要觉得它很难看,虽然……它的确有些难看,当年我师父的师父的师父的师父造出它时,它还是十分中看的,这些年,它历经风吹雨打,几经沧桑……”
师父年纪大了,难免罗嗦,好在我已经习惯他老人家搜肠刮肚地寻找词汇的做派,淡定地抓起一旁的豆子学着师父的模样,一口崩一个。
“……命运多舛才变成如今这副模样……小语,你不要偷吃我的豆子!那是师父练功的……”
师父啊,你怎么不早说呢?
一股钻心的疼弥漫在我的口齿之间,随即是浓重的血腥味……
这哪里是普通的蚕豆,简直就是铁豆,师父你叫什么穆法,你叫穆豆算了!
诸多愤恨只在我心里,因为牙疼,我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8
在穆医师兄的精心治疗下,七日后,我的牙齿基本恢复原先的咀嚼功能,只是每每看见豆样的东西就会莫名地酸疼。
师父见我好得差不多了,择了个天气甚好的日子,装了点银子衣物把我赶下了山。他说了, 是要通过实践才能修到最高层的,呆在九岭山永远也到达不了偷心术法的至高境界。这就意味着,我要开始四处漂泊的生活。
我估摸着从我上山的第一天开始,师父就琢磨着要把我赶下山,是以在这三年里,时常给我上上课,也是从他老人家嘴里,我知道了如今天下的形势,并在他老人家的指引下,以九岭山为起点,顺时针地绕一圈。完成我实践的宏伟目标以及他老人家的小小理想。
他老人家的小小理想是:让我去偷郑国那位太皇太后的心。
我没有见过那位太皇太后,从师父说起她,眼底夹杂着的复杂情绪,大约可以猜出这位太皇太后必定和师父有一段不浅的渊缘。要不,何以师父八十岁的高龄,还想着偷人家老太后的芳心呢?
显然,师父的小小理想,于我而言,是大大的困难。
我有些力不从心:“师父,这位太皇太后,想必年事已高,阅历丰富,内心必定十分坚强,要偷她老人家的真心,可不容易啊。”
师父认真地说道:“所以为师才要你先到列国实践,等 练到最高层再去偷她的心,务必一偷就准!”
我还有一个担忧:“不知道这位太皇太后高寿?等不等得到我练到最高层?万一我还没练好,她老人家就……”
师父不忍听到这个万一,立刻打断我的话:“所以你要尽快啊,不能拖拖拉拉!”
我在师父殷切的目光中和师父挥手告别,就在挥到快看不见师父时,远远的台阶上,突然蹦出一个熟悉的,小小的身影。
我揉了揉眼睛一看,没错,就是穆童。
穆童惟恐我一去会彻底将他抛下,死抱住我的大腿,非要跟我下山。这三年来,他已经在众师兄的教育下,成长成一位武功盖世——至少盖过同龄人,以及长他十几二十岁的普通练武之人;才华横溢——正才歪才一应俱全;性格倔强——十头牛都难以撼动他的决心的小大人。
当年师父慧眼如炬,这厮还真有点当九岭山山大王的潜质。
面对这样百年一遇的孩子,我表示无奈,因为即便我使出吃奶的力气也赶不走他,他紧紧抱着我的大腿,紧得好象要在我身上生根发芽。
师父略略一想:“也罢,让他跟着你长长见识。不过,你要保护好他。”
我看着激动得直往我怀里蹭的穆童,小声问他:“你会保护为娘吧。”
小家伙重重地点了点头。
9
师父闻言很不放心:“不是,小语啊,为师不是让他保护你,是让你看好他……遇到坏人,你千万不要叫童童出手,万一他有个闪失……”
师父真是偏心,我一个女人家,他怎么不担心我有个闪失咧?
上山这三年来,我没少偷偷下山,到附近的集市上买些好吃的好玩的东西,所以九岭山这条路,闭上眼睛也能走得顺畅。
但是今天,我却走不动了。
因为前面一只不知道是什么品种的动物,正蹲在路中央,巴巴地看着我手上的笛子流口水。
我正纳闷,一根破甘蔗有什么好吃的,一不留神,那个一路小跑,一直走在我跟前,口口声声说要保护我的穆童小朋友,已经吊在我的脖子上,吓得只敢露出一个指缝偷看。
“娘,那是什么东西?”
我壮着胆子分析了一下这只动物的长相:“我觉得……它应该是一只狗吧。”
“娘骗人,哪有这么大的狗?”
说真的,我活了二十一年,也没见过这么大的狗,虽然前面十八年一片空白,但是我笃定我不会这么倒霉,在那么青春年华的十八年间见过这么吓人的东西。
在穆童面前,我实在不想表现出自己无知的一面,只好硬着头皮说道:“那就是……狼吧。”
穆童继续指着丛林说道:“它是狼,那躺在那边的那只又是什么?”
我顺着穆童指的方向望去,果然,草丛中躺着一只真正的狼。自从穆猎上山后,九岭山上的狼几乎都被穆猎杀光了,主要是师父他老人家对狼肉情有独钟,当然,我也时常打着穆童正在发发育,需要补充营养的幌子讨一点来打打牙祭。像这么肥壮的狼还真是少见,这么肥壮而且倒在血泊中,却不是死在穆猎师兄的箭下的就更是少之又少。
眼前的大怪物闻言,得意地扬了扬头,还叫了两声,以证明这是它的杰作。
我肯定地和穆童说:“娘知道了,这就是一只狗!是一只与众不同的狗!”
穆童搂我的脖子搂得更紧些:“为什么?”
“因为死掉的那只狼一看就是只母狼啊,眼前这只这么高大一看就是公的,若它是公狼,怎么忍心对一只母狼下手?就好比你那些师叔们对九儿姑娘一样……他们忍心杀掉九儿姑娘吗?”我担心穆童听不懂,是以打了这么一个通俗易懂,贴近生活的比喻。
我觉得自己真是太有才了,而实际上,我判断出它是一只狗是因为它刚才的那几声叫声。
我显然低估了穆童的理解能力,这小家伙不仅理解我的意思,还将比喻升华到另一个高度来说服我:“可是,若是那只母狼是娘亲,那就难说了。”
我:“……”
我极度怀疑穆童不是我亲生的。这个怀疑一直也没有消失过。
我们母子还在讨论,面前的狗已经哀怨地看了我们半晌。见没能打动我们,只好怯怯地伸出一条腿,我们这才发现,原来它受伤了,敢情它和那只狼斗得凶了,受了伤走不动,才滞留在这里。
10
穆童发挥穆医教他的些微歧黄之术给巨狗包扎妥当,他学的那些皮毛也就只能在狗身上对付了。那只狗为了表示谢意,伸出舌头,在穆童脸上舔了一口,吓得穆童抓起我的衣服就擦。
果然是一舔情深,穆童很快就和它打成一片。
“娘,我们给它取个名字吧。”穆童说这话的时候已经和它难舍难分了。
我听着他是要久留它的意思,有些踌躇。
穆童可怜兮兮地看着我:“娘……娘……”
狗见穆童这样,也跟着一道可怜兮兮地看着我。
以我对穆童的了解,他一向是先来软的,软的不行就来硬的,我若不答应,他会使出他三年所学教训我一顿,六亲不认。
我向来是个有自知之明的人,立刻就同意了:“它长得那么黑,黑得可以拧出油来,就叫小黑吧。”
穆童觉得这个名字不够响亮,歪着头想了想:“不如叫小斗吧。”
“……好吧。”
我的行程充满了未知数,前一刻,我还以为自己要独自闯荡江湖,不到半个时辰的功夫,已经由一个变成三个。
小斗毛色鲜亮,气宇轩昂,一看就是油水充足,生活在小康之家,断不是山间靠自己奋斗生存下来的野狗。也不知道是哪个大户人家没事到这山中游玩,把狗给弄丢了,或是哪个落魄贵族,养不起它把它遗弃了。总而言之,小斗现在成了我的搭档,且因为它的脚受伤,我们的行程十分缓慢,让我几次都有直接丢掉他们俩自己一个人走的冲动。
终于在第五天,我们脱离九岭山范围,来到赵国的一座小镇上,在路人的指引下,我欣慰地得知此地离赵国的京城不远了,小斗的伤势也渐渐好转,原本就只伤到皮肉,在穆童这个兽医妙手回春的治疗下,已经能够小跑,甚至驮着穆童跑,时常害我追得上气不接下气。
说到这里,不得不说说此次来赵国的目的。
当今天下,五国鼎立,早些年的时候,是八国鼎立的,因着各国国君的姓氏,被江湖人士凑起来连成百家姓头八个姓氏,可见人多的姓氏出豪杰,八国的国君都被这些姓氏的人垄断了。
数年前,赵钱孙李周吴郑王八国均分天下,各国相安无事。日子久了,国君们大约觉得生活不够刺激,于是想找点刺激的事做一做,战争就这样开始了。
率先受战争所害的是王国,因为王国这个国名听起来令其他国家很不爽,于是其余七国开了个会,合伙把王国给灭了;又过一年,其余六国对钱国垂涎不已,觉得钱国一定是个很有钱的国家,又开了个会把钱国给灭了;第三年,孙国在六国中秉承姓氏,一直扮演着老小的角色,且看起来没有什么发展前途的样子,愤恨之下,自己把自己给灭了。
如此,经过几年周折,天下五分,各据东南西北中,赵国正处于正中,为其余四国虎视眈眈的一快肥地。
赵国国君惟恐自己成为下一个灭国的对象,绞尽脑汁地想办法,从军事政治上想不出什么好办法,只好打起后宫的主意,把膝下的公主当成礼物送给各国的国君。拿定主意后,赵王一道圣旨,惊起宫中一池波澜。无数个被决定命运了的公主或喜或悲,不甘为命运摆布的公主开始想方设法为自己寻求退路。
我受师父指示,率先来到离九岭山最近的赵国,等待赵宫第二十八位公主赵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