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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长腹蜂

在我们住所周围的那些和我们朝夕相处的昆虫中,长腹蜂可以算得上是最有趣的一种。它们体态优雅,习性怪异,建筑的蜂巢结构也与众不同。它们经常光临人们的寓所,窥探人类的一举一动,而寓所的主人们却很少有人认识它们。长腹蜂就像一个天生的抑郁症患者,性格比较孤僻,总是那么默默无闻地独守一处,正是它们这种独有的习惯才总是让人忽略它们的存在。这或许正是长腹蜂的高明之处吧,因为它们可以永远不引起它们寄居的主人家的注意。那些爱出风头、闹哄哄、纠缠不休、危害人类的昆虫常常会声名显赫,但是对于这些“谦者

”,也请我们不要把它们遗忘在角落中。

长腹蜂害怕寒冷,它们最喜欢蛰居在那种能使橄榄成熟、让知了歌唱的烈日下;有时,为了使家人更温暖,它们还会到我们人类的寓所中摄取一丝热量。它们选中了农家孤零零的小屋,屋前有一棵老树,树荫遮蔽着一泓清池。它们选择这样一间小屋,就是希望在夏日里能享受似火的骄阳。屋中要有宽大的壁炉,圣诞节时节能不停地有柴火添加到壁炉中去。因为在冬日的夜晚里,炉膛里燃烧着的美丽火焰就是吸引它们的理由。长腹蜂很聪明,它们能从烟囱黝黑的程度辨认出哪些地方适合它们。一间没有被烟熏黑的房屋是得不到它们的青睐的,因为当寒冷的冬季到来时,它们一定会被冻僵在那样的屋子里。

只要环境中意,每到酷热的7、8月的时候,长腹蜂就会不期而至,寻找合适的筑巢地点。选到了中意的家,它们会快乐地一颠一跳巡视着四周,用触角顶端探测被熏黑了的天花板四角、托梁的每个小角落和壁炉台,重点探测的是炉膛内壁和烟囱。在视察一遭以后,要是觉得地方还不错,它们就展翅离开,不一会儿,会带着一小团泥巴归来,筑巢的工作由此展开。屋内嘈杂的人声、来来往往的人群,都不会干扰它们打理自己的家。人们也不在意它,它也不在意人,虽在同一间小屋,却像是在两个不同的世界。

让人感到很奇特的是,长腹蜂选择筑巢的地点不会一成不变,只有一个条件是永恒不变的,那就是环境要温暖,而且温度还要恒定。

因为温暖的环境很适宜长腹蜂幼虫的生长,所以它们比较偏爱的地点是烟囱的入口处。在烟囱的管壁上,在大约0.5米多的高处是它们最佳的筑巢地点,但这个热乎乎的庇护所也有它的不足之处,那就是让它们饱受烟熏火燎。尤其是在冬天,生炉火的时间较长,它们的窝上会积一层黑色或栗色的烟灰,就像抹在砖墙上的灰浆一样。人们也往往将它们的巢穴误认为是抹刀没有抹匀的灰浆,因为这看起来与砖墙的其余部分是十分相似的。这种深色的灰浆不会有什么危险,只要不让火苗舔到它们的蜂房就可以了,如果不幸被火苗舔到,它们的幼虫就会像在砂锅里被焖熟了一样,悲惨地夭折。但聪明的长腹蜂似乎能预见到火苗给它们带来的危险,所以它们会将自己的子孙安置在那些管口仅容一股股浓烟通过的烟囱壁上。对于狭窄的、火苗可以侵占的地方,长腹蜂只要觉得有一丝危险,它们都会敬而远之。

智者千虑,必有一失。尽管长腹蜂万分谨慎,但仍然有一个隐患无法排除,那就是在它们迫于产卵期的日益临近而无法停止筑巢工作时,它们在回家的路上常常遭到阻塞,甚至有时一堵就是一天。阻塞它们的,有时是一股从锅中冒出的蒸气,有时是潮湿的柴火在燃烧不尽时而带来的滚滚浓烟。最糟糕的就是主人洗衣服的日子,那一天,女主人会从早到晚都忙着烧水,为了让大锅里的水一直保持沸腾,她会不停地往锅子底下添加各种木屑、树枝、树皮、树叶和一些难以充分燃烧的燃料。顿时,屋里的浓烟、锅里冒出的蒸气和壁炉上的水汽一起朝它们袭来,这些废气会在炉膛前形成一片密不透风的乌云。长腹蜂常常会陷入这样的困境中。

在我们这儿,有一种生活在水边的乌鸦,有的地方称它们为河乌。磨坊出水口排出的水形成了一片瀑布,它们的巢就在瀑布的那边。此时,河乌要回家就得拿出十足的勇气穿越瀑布。与河乌相比,长腹蜂更大胆,它们时常牙咬泥团,轻盈地穿越这片烟云,消失在云层后面。因为那烟云形成的屏障遮住了我的视线,所以我只听见里面传来断断续续的唧呷声,那是长腹蜂的筑巢小调,看来这个高超的工匠正在工作。当蜂巢在云幕后秘密地落成了,歌声也会戛然而止,这时长腹蜂又从一团团的水蒸气中飞出。它们行动敏捷,精力充沛,仿佛是来自一个纯净明澈国度的精灵。可有谁知道这个小精灵刚刚搏击了炙热的烈火和令人咋舌的棕红色蒸气?只要蜂巢还没有筑成,食物还没有储存,巢门还没有封闭,它们就要不断地与烈火和蒸气抗争。

事实上,长腹蜂与烈火和蒸气抗争的情形一般很少有,对于那些充满好奇心的观察者来说,往往难以看到这种场面。我也很想亲手布置一些烈火和蒸气来为难它们,看看长腹蜂充满艰险的越火过程,然而作为一个观察者来说,我只好去找寻一些有利时机和空余时间来做这件事。假如我搞一些烈火和蒸气去对付一只黄蜂,那么,那家的女主人会认为我是一个头脑有毛病的人。“多么可怜的人啊!”她一定会这样自己对自己说。在女人的眼里,喜欢留意小虫子的人通常都是不太正常的人。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遇到了一个天赐良机。那天正好是一个大扫除的日子,事情就发生在我家的壁炉里。只不过很可惜的是,我还没有来得及做好准备。那是我刚进阿维尼翁师范学校①不久的一天,时间是快到2点钟的时候,再过几分钟,我就要去参加一个毫无趣味的莱顿瓶②展示会了。可是,就在我准备前往的时候,一只飞虫飞进了洗衣桶冒出的腾腾雾气之中。这只奇异的飞虫身姿矫捷,体态轻盈,在它修长的身形下,还悬着一个蒸馏釜似的肚子,我一眼就辨认出它是一只长腹蜂,一下子被它深深吸引了。那时我对昆虫的认识还不是太深,但对于飞进我家的这位不速之客,我非常渴望能更加深入地了解它。于是,我兴高采烈地向家人提议,在我去参加展示会的时间里,由他们负责密切观察长腹蜂的一举一动,尽量不要去惊扰它,同时要看住火焰,千万别给这位喜欢与火苗毗邻而居的勇敢建筑师增添不必要的麻烦。他们全都认真地照做了。

当我参加展示会回来时,事情的发展比我预想得要好,洗衣桶就安放在宽宽的壁炉台下面,那只长腹蜂依旧在洗衣桶冒出的腾腾雾气后面忙得不亦乐乎。那时,我对长腹蜂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迫不及待地想要了解它们筑巢的整个过程,想知道它们的食物种类,想目睹幼虫演变的过程,而我却努力地控制自己,尽量不给这只长腹蜂设置任何阻碍。假如是今天遇到这种情况,我一定会在试验中设置一些障碍来对抗它们的本能。那时,我唯一想得到的是一个完好无损的长腹蜂巢。因此,我不仅没有给它增添任何麻烦,反而竭尽所能地帮它克服一些建筑上的困难。我把火盆挪到一边,减小火势,以便减少产生的浓烟,不让烟弥漫到它正在施工的建筑工地上。我花了2个小时观察这只长腹蜂在烟雾里忙进忙出。第二天,家里也开始使用那种燃烧得既慢又不充分的燃料,然而,这丝毫不能降低长腹蜂的工作热情。

经过几天马不停蹄的施工,正像我所期望的一样,它没有遇到新麻烦,非常顺利地筑成了一个大蜂巢,并且和自己的家人一起搬进了温暖的新居。

40多年过去了,再也没有别的长腹蜂来我家的壁炉安家。为了将我仅有的一点儿知识总结起来,我只能奢望奇迹发生在别人家里。

很久以后,在经过很长时间的研究后我才发现,不同种类的膜翅目昆虫,有在出生地定居并在蜂巢附近扎根繁衍后代的倾向。它们在蜂巢里获得的最深刻的印象就是

“应光孵化”。现在,我拿出了在冬天从

四处收集来的长腹蜂的窝,并且把它们排放在便于观察的厨房和书房的壁炉里。我还拿了几个放在了窗口上,同时把外板窗关上,形成蒸笼一样的效果。我在事先装好了照明装置的天花板四周也放了一些。

等到夏天一来,在我收集的蜂巢里就会出生新的长腹蜂了,而且它们一出生,就在那儿安了家。我想,我终于可以随心所欲地对它们做那些早已设想好的试验了。

可是令我失望的是,我总是得不偿失,我的这些长腹蜂出生后,没有一个愿意再回到自己的出生地,有些家伙也只是隔三差五地回来一次,但很快也都一去不返了。这样看来,长腹蜂似乎天生孤僻,喜欢云游四方。如果没有一个对它们来讲特别有利的环境,它们往往另起炉灶,一代又一代自觉地改变筑窝地点。在我们村里,尽管长腹蜂是一种很普通的昆虫,但是它们的蜂巢四处分散,在附近一般很难见到旧巢的影子。它们就如同游牧族的牧民一样,对出生地没有太多的眷恋,谁也不喜欢把新家安置在出生的旧巢旁边。

另外,我的失败可能另有原因。在南方城市里,长腹蜂并不罕见。然而,与城市雪白的寓所相比,它们更青睐农村那些被烟熏得乌七八黑的房屋。在我们村里,我见到长腹蜂的概率比在其他任何地方都要多,因为村里的农舍十分破旧,已经摇摇欲坠,墙面没有涂灰泥,在烈日的暴晒下成了赭石色。而我的乡间住宅没有这么朴素,它雅致、整洁,看起来带点城市化的色彩,所以寄宿在我家的那些长腹蜂们,就不习惯住在这些稍显奢华的厨房和书房里,而移居到更符合它们口味的邻家去了。同样地,我饲养在那间塞满了书籍、植物、化石和各种昆虫标本的标本室内的长腹蜂,也对那些陈列的奢侈品不屑一顾,而飞走了,飞到了一间黑屋子里。那间屋子只有一扇窗户,窗前有一口破锅,院里种着一株紫罗兰。看来,穷人才有权利拥有它们。于是,我只能寻找一些偶然的机会来了解它们,根本没有办法和它们朝夕相处。尽管如此,我还是从短短几次的偶然相遇中看到了它们身上散发着的骁勇和果敢。它们为了飞到炉膛一隅的蜂巢里,有时不得不穿越蒸气和浓烟形成的一层层云海。我又想,它们有没有勇气穿越薄薄的一层火焰呢?

显而易见,在筑巢地点的选择上,长腹蜂钟情于炉膛并不是为了贪图安逸。对它们而言,那是艰巨和危险并存的,它们完全是为了下一代的幸福着想。因为家族新生代的出生必须依赖很高的温度,这与石蜂、壁蜂等膜翅目昆虫相比较,要求的条件更苛刻,石蜂或壁蜂等膜翅目昆虫,只要躲在水泥做成的蜂巢和毫无遮盖的芦竹中,就可以生儿育女了。下面让我们来研究一下长腹蜂喜爱的温度。

在壁炉的炉台下,我在长腹蜂筑在内壁上的蜂巢旁悬挂了一个温度计。在1小时的观察过程中,火焰强度中等,温度计显示在35℃~

40℃之间。当然,这不代表长腹蜂的整个幼虫期都是生活在这个温度区间的,因为随着季节和白昼时间长短的变化,温度会发生很大幅度的波动。为了得到更准确的温度,我又进行了两次观察。

我的第一个观察点是缥丝厂的发动机房。那个一直充满着高温的水和蒸气的大锅炉和天花板相距很近,两者之间只相隔0.5米,长腹

蜂的巢就固着在天花板上,正好处在了锅炉的正上方。在这个地方,温度恒常为

49℃,除了夜间和节假日有所下降外,温度几乎终年不变。我的第二个观察地点是在一家乡村蒸馏厂。乡村的安宁和锅炉的高温,为这个蒸馏厂吸引长腹蜂提供了两个绝佳的条件。因此,厂房里拥有了成千上万只长腹蜂巢,几乎随处可见。从最陈旧的机器到一堆账簿上,到处都有它们的巢穴。于是,我用温度计测量了一个离蒸馏器最近的蜂巢的温度,显示为45℃。

通过这些数据,可以轻而易举地得出一个结论,那就是长腹蜂的幼虫可以在

40多度的高温下很好地生存。这温度,是像冒着蒸气的大锅或蒸馏器一样的恒温,而不是像壁炉内的炉火那样只是一时的。

对于必须在泥巴筑成的巢中沉睡

10个月的幼虫而言,酷热是必需的

条件。温度的高低根据种类的不同而有差异,每颗种子的发芽,都必须有一定量的高温,一条幼虫就是一颗即将演变为成虫的动物种子,它在经历了一段比橡栗萌芽成橡树更令人赞叹的过程后,最终蜕变成一只完美的长腹蜂成虫。因此,长腹蜂的幼虫也需要一定量的高温。但长腹蜂的幼虫所需的温度,比猴砚树和油棕发芽所需的温度还要高出一截儿。值得一提的是,这种怕冷的昆虫是怎样出现在我们身边的呢?

人们并没料到,几口大锅和几个炉子发出的热气弥漫四周,壁炉中炉火正旺,仿佛人为地制造了一种热带气候,这对于长腹蜂来说,是上天给予的吉地,于是,它们就随意定居在一间温暖的而且灯光不太刺眼的屋子里。比如,在厨房的天花板上,在外板窗关着的玻璃窗台上,在温室的各个角落里,只要有出口就行;还有谷仓的托梁上,每天,在阳光的照射下,谷仓吸收阳光的热量,并储存在了成堆的麦草和草料中,以及简陋的农家卧室的墙壁上,只要能保护幼虫度过一个寒冬,长腹蜂就都不嫌弃。长腹蜂这样忙里忙外,为的只是能让下一代安然度过严冬,但是在冬天来临前,它们早已死去了。

长腹蜂在选择暖和的定居点时,虽然小心谨慎,但对筑巢支撑物的性质似乎不太在意。无论是墙壁或托梁,无论是裸露的还是刷过灰泥的,它们都会在上面安家。此外,还有许多其他的支撑物也在选择的范围内,有些地点的选择甚至比较奇特。下面,就举几个筑巢地点比较怪异的例子。

在我的笔记中,记载了一只把巢筑在一个干葫芦内的长腹蜂。在干葫芦的窄口里面,放着农夫狩猎用的铅弹,它就挂在农家的壁炉上。葫芦口一直开着,由于这个季节农夫用不着铅弹去狩猎,于是,一只长腹蜂便铤而走险,在这个宁静葫芦里的那层铅粒上筑巢。如果要将里面那体积庞大的蜂巢取出来,必须将葫芦打破才行。

笔记中还描绘了某些长腹蜂建造的各种各样的蜂窝。有的筑在某个蒸馏厂的一堆长期不用的账簿上;有的筑在一顶挂在墙上的、只在寒冬里才戴的鸭舌帽里;有的与一只黄斑蜂用绒毛筑成的柔软的蜂巢紧挨着,都筑造在一块空心砖的窟窿里;有的筑在一只装燕麦的袋子上;还有的筑进了一节废弃的喷水钢管里。

在访问阿维尼翁一带的主要农庄时,我细心地观察了那里的厨房。厨房有一个很宽大的壁炉,壁炉上一排大大小小的锅,煮着给人或牲口喝的浓汤,正冒着腾腾的热气。农夫们成群结队地从田间回来,坐在长条凳上,围着饭桌悠闲自在地吃着可口的饭菜。他们胃口实在太好了,所以吃得有滋有味。在这短短的休息时间里,农夫们脱去罩衫、摘下帽子,挂在墙上的钉子上。就在他们就餐的瞬间,长腹蜂能一眼看中这些破旧的衣衫,并据为自己的地盘。一顶草帽会被认作是一个很理想的窝;一件罩衫的褶皱,为它们提供了一个绝好的隐蔽所,于是,筑巢工程迅速展开了。农夫们离开饭桌去干活之前,有的人会抖抖他的罩衫,有的人要拍拍他的帽子,这时能看到有橡栗那么大的雏形蜂巢被抖落下来。

农夫们离开后,女厨子向我发起了牢骚,她把长腹蜂看成了胆大的“苍蝇 ”,虽然能够容忍它们在天花板上、墙上和壁炉上胡作非为,然而,最烦心的是它们竟在衣服和窗帘上筑巢,这些污渍简直让她头疼极了。为了把那些在衣服上和窗帘上搞破坏的长腹蜂赶走,为了保持衣物和窗帘的清洁,女厨子每天都要不停地抖动帘子,并时不时地动用拍子驱赶它们。可是,这种做法收效甚微。第二天,这些顽皮淘气的小顽固分子又以饱满的热情来这儿筑巢。

我明白她的苦恼,同时为自己不能拥有这个地方而深感遗憾。对我来说,这是一件多么令人心痛的事呀!我多么渴望能让这些长腹蜂在这里尽情玩耍啊,即使它们会将所有的衣物、窗帘、装饰物涂上一层厚厚的泥巴,我也会听任它们去随心所欲地筑巢,这样我就可以看到它们在罩衫或窗帘这种动态支撑物上筑出的巢是什么样子的!小灌木丛中的石蜂,将巢牢牢地筑在小树枝上,能够经得起风吹雨打。硬灰浆把整个支撑物都层层包裹起来,这样就成为石蜂的巢,这样的巢显得十分坚固;但长腹蜂的巢只是一堆泥巴窝,粘在支撑物上没作任何特殊的硬性处理。这样的蜂巢既没有能使材料迅速凝结的水泥,也没有与支撑物相连的基座,那么,粗陋的建筑方法怎么能使蜂巢固若金汤呢?

我发现在装谷物的粗布袋上,虽然粗糙的针织圈有利于黏附蜂巢,但是蜂巢还是经不住稍微一抖,就都纷纷落地了。如果蜂巢是附着在一块垂在桌边、网眼细密的白桌布上,一阵轻微的小风吹过,也会让它左右摇摆个不停,那会是怎样的后果呢?在我看来,选择这样的地方筑巢,是一个没有丰富筑巢经验的长腹蜂的失误,它们没有从历史中总结教训:在人的居所中,对于它们的蜂巢而言,有些地方本身就存在着极大的威胁。

让我们来瞧瞧长腹蜂的建筑吧。长腹蜂所采用的建筑材料,全是从湿度适宜的土壤中搜集来的细软烂泥。如果附近正好有条小溪,它们就会去那儿采集湿软、细腻的河泥。在我的小院里,我可以不行半步路,就能悠然自得地观看长腹蜂的辛勤工作。当灌溉渠中的涓涓细流昼夜不停地欢快奔流时,菜田里萎蔫了的蔬菜如同久旱逢甘霖,咕咚咕咚地喝饱了,重新焕发出生机。长腹蜂们闻讯而至,它们簇拥着,一起采集宝贵的烂泥,在这个不尽如人意的旱季,这可是极不寻常的收获。有些长腹蜂喜欢顺流而下,最后停驻在布满了细小支流的一块水田上,有的选择刚刚浇灌过的水槽。它们将黑黑的肚子卷起触到它黄色的爪子,四足高高翘起,扇动双翅,用螯肢仔细搜索着自己的目标,从淤泥表面挑选出最好的筑巢材料。那个能干的女主人有时为了不弄脏自己,也小心地将衣袖卷起,可干起脏活儿来也不比这些小精灵更出色。尽管是在稀泥堆里干活,可这些捡泥巴的长腹蜂一点儿也不显得脏,它们有自己的绝招:将身子往上翘起,除了用足尖和大颚这两个采泥工具外,身体的其他部位都离烂泥远远的。它们采得了一块块几乎有小豆子那么大的泥团,就用牙咬住泥团往回飞。在为筑巢添一团泥后,会不辞辛劳地再飞回来收集另一块泥团。只要泥土还是湿润的,湿度也很合适,这样的工作就会一直进行下去,哪怕烈日当空也不例外,附近总有它们搜寻泥浆的身影。

村中的那方大水池是它们最常去的地方,那儿半圆形的空地显得很空旷。住在这儿的人都来这儿给牲畜饮水,这样,从水池中溅出来的水,在牲畜的有力蹄子的践踏下,就会在地上滋生出烂泥来,即使三伏天的高温和三九天的寒风也无法令它干燥。这片践踏出来的泥床,对行走的行人来说显得尤为不便,可对长腹蜂来说,这就是它们要寻找的宝地,它们会从四面八方赶到这个地方。于是,当您从这片臭烘烘的泥浆前走过时,总能看见一些长腹蜂在那里忙得不亦乐乎。

从它们采集泥团的地点可以看出,灰浆的收集已经完工了,拿来就可以使用。当然,为使灰粒均匀,要先把泥团搅和在一起,并去掉其中粗糙的颗粒。用黏土筑巢的其他建筑工,比如石蜂,往往先从被踩实的道路上精心挑选一些干燥的土粒,为了泥团更有可塑性,它们会再用自己的唾液将它润湿,唾液往往会让这灰粒很快就变得像石头一样坚硬。从技术上说,它们干起活儿来不亚于人类的泥水匠,它们甚至知道水泥和水按怎样的比例搅拌。遗憾的是,长腹蜂没有掌握这个窍门,对于化学反应的奥秘更是一无所知,采来的材料也不进行特殊加工,采来时是什么样子,用于筑巢时还是什么样子。

为了说明我想法的正确性,我从长腹蜂那里偷来一些泥团,并把这些泥团与我亲手采集来的泥团进行了比较。可是,从外观和特性上看,我没发现两个泥团之间有什么不同。后来,我又对蜂巢作了进一步的检验,证实了比较后的结论。石蜂的城池是由坚固的铜墙铁壁构成的,因此,能在没有任何的遮挡下,经受得住狂风暴雪的侵袭,但是长腹蜂的蜂巢就没有很强的抵抗力,也无法抵抗大自然中无常的敌人。比如,我只要在它们的蜂巢上滴上一滴水,它们的城池就会在水的作用下一点一点地变软,直到最后变成和开始时一样的一团烂泥。

如果在蜂巢的表面上轻轻地洒上一些水,就像下了一场小雨一样,蜂巢会立即摊成一堆稀泥。其实,长腹蜂的堡垒就是一团晒干了的泥团,一旦遇到了水的侵袭自然会化为一滩泥水。

由此可见,长腹蜂并没有改变泥团的性质,只是为了便于使用而把泥团变成了灰浆。同时也说明,即使长腹蜂的幼虫一点儿也不怕冷,它们的蜂巢也不能建在暴露的户外,不然,蜂巢只要一碰到雨水,就会化成一滩稀泥。因此,给蜂巢一个遮风挡雨的庇护所是十分必要的。从这一点来看,长腹蜂喜欢在人类的居所里筑巢的原因,除了温度因素外,另一个原因也就显而易见了。一是因为在人类的房子里能防止雨水侵蚀,有利于保护巢穴;二是长腹蜂幼虫的生长需要一定的温度和干燥的环境。对于同时兼备这两个条件的地方,我们的壁炉台是再适合不过了。

尽管长腹蜂的蜂巢都暴露在外面,并且表面上没有好看的装饰,但是长腹蜂的巢却不失优雅。它们分成了很多的小房间,有的还会并列排成一条直线,彼此互相依靠着,这看起来就像一支排箫;最常见的是,数目不等的小房子集聚在一起,重叠起来。我曾数过,在重叠最多的地方有15间蜂房,其他地方也有10间左右。还有一些只有3~4间,甚至也有1间的。从这些蜂房排列的情况看,挨在一起的蜂房数等于它的产卵总数,而散落的蜂房说明卵只产了一部分,稀落的卵分布在了各个地方,可能某只长腹蜂母亲在别处找到了上佳的产卵地点。

长腹蜂的蜂巢从顶端到底部逐渐增大,长约3厘米,最宽处约15毫米,整个形状近似一个圆柱形。蜂巢外表面涂了一层均匀光滑的薄浆,能够清晰地显示出一道道凸起而倾斜的细细条纹,这使人联想到一些花边饰物上的螺旋形流苏。其实,蜂巢上的每一道细条纹相当于一层基石,长腹蜂夯完一层条纹就往上筑另一道条纹,一道道细条纹就是这样形成的。我们只要数数细条纹的道数,就可以清楚地知道长腹蜂为采集灰浆往返了多少次。我数了数,一般都在15~

20条之间。由此可知,筑一间蜂房时,勤劳的长腹蜂光搬运建筑材料就要来来回回地空运20多次,有的还会往返更多次,因此要筑成一间密不透风的圆柱形蜂巢,是不可能搬运一次材料就完工的。

长腹蜂的蜂巢主轴,一般都呈水平或者有点儿偏斜的趋势,并且蜂巢的出口都是朝向高处的。这就像坛子一样,只有口朝上才可以存放东西。长腹蜂的蜂房就是储存蜘蛛的小坛子,这个小坛子的口筑成水平或稍微上扬的形状,就是为了装住食物。我在这里看到的这个细节,能让人们辨别出很多书本都经常出现的一种错误。我细心地发现,有些书中的关于长腹蜂蜂巢的图片,开口都画在了蜂巢下方,这种错误图片至今还有人使用。第一个犯这个错误的人是谁,我不知道,可这导致了长腹蜂要填满一只颠倒过来的蜂巢。

产卵期快要到来的时候,长腹蜂早早就把蜂巢一个个地建好,并且在里面储存了很多蜘蛛,然后就把蜂巢封闭起来。蜂巢一直都保持着优雅的外观,等到长腹蜂把蜂巢筑到一定的数量时,它们就停下来做加固工作,它们会将所有蜂巢用一种防御性涂料掩盖起来,它们没有任何的艺术性,只是在蜂巢表面胡乱涂抹。采集回来的未经任何加工的泥团,就这样被它们用大颚随随便便地贴在了巢的表面上,一点儿也不像筑巢时那么认真。这样一来,那层粗糙的一点儿也不平整的涂层,破坏了蜂巢一开始的那份雅致。蜂巢间的沟纹、螺旋形流苏状的密封圈、粉饰灰泥的光泽全被涂层掩盖起来了。最后,长腹蜂的窝变成了像是偶然间猛溅到墙上的一团干泥巴,如同一只隆起的形状怪异的瘤子。

石蜂的屋外装潢也是如此。它们在一块卵石上筑起一座座优美的镶嵌着沙砾的小塔形蜂巢后,就用粗糙的灰泥涂层将它们那美丽优雅的巢层层地掩埋起来。可是,令人困惑的是,这两个小家伙为什么在建造好自己精心雕筑的蜂巢后,又用灰浆毫不惋惜地将其掩埋掉呢?总之,人类是不会先建造好一座罗浮宫,然后又用刀子在廊柱上胡乱雕刻的。但是我们不要一味按照人类的思维,对蜂儿来说,只要保证自己的孩子安全出世,巢穴再丑又有什么关系呢?我们必须有充分的准备,这些天生愚钝的艺术家似乎还会有许多不合逻辑的艺术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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