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世代这个人,怎么说呢,南方人,却是南人北相。然而刚硬中,到底还是有属于南方的缠绕温润。这两种品性,使得孟世代有一种很奇特的气质。奇怪得很,按理说,这种老少配,应该是一边倒的姿势。当然是向着那雪这边。虽不是白发配红颜,却实实在在是相差了十五岁。有了这十五年的岁月,任孟世代在外面如何叱咤风云,在红颜面前,总该是不惜万千宠爱的。然而不。在孟世代的宠爱背后,那雪却分明感受到一种威压,莫名的威压。有时候,那雪心里也感到恼火。凭什么呢?没有道理。难不成就是凭了那几两碎银子? 正要把脸子撂下来的时候,却见人家分明是微笑着的。孟世代的微笑很特别。嘴角微微地翘起来,脸上的线条柔软极了,眼神是空茫的,仿佛蒙了一层薄雾,有些游离世外的意思,又有一些孩子般单纯的无辜。当初,就是这微笑,让那雪心里怦然一动。这是真的。有时候,那雪不免想,以貌取人,是多么幼稚的事情啊。可是,人这一生,有谁敢说不犯这种幼稚的错误?
夜,是整幅的丝绸,柔软,绚烂,有着芬芳的气息和微凉的触感,让人情不自禁地想沦陷其间。那雪把鼻尖埋在枕头里,任松软的棉布把一张脸淹没。恍惚间,依稀仿佛有一种熟悉的味道。怎么可能。床上的东西是全部换过的,虽然,那雪极喜欢那一套开满淡紫色小花的卧具。单位募捐的时候,她咬一咬牙,把它们抱了去。办公室的人都围过来,看那华贵的包装。嘴里一片惋惜,说她大方,这么漂亮的东西——那雪笑一笑。漂亮。这世上有的是金玉其外的东西。当初,孟世代带她逛商场的时候,她一眼就喜欢上了这一套。家居区域的气息很特别,一张一张的床,美丽的卧具,薄纱的帷幔深处,随意散落着毛绒玩具,娇憨可爱,是浪漫温馨的家的味道。那雪慢慢地流连,看一看,摸一摸,认真地询问,仔细地比较。孟世代从旁看了,捏了捏她的手。那雪感到心脏深处有一点痛,渐渐弥漫开来,迅速掣动了全身。孟世代这是在提醒她了。或者说,警告。有必要吗?她怎么不知道,同眼前这个男人,他们没有未来。他们只有现在。至于家,更是她不曾奢想的。在北京,她的家,就是她自己的那一个小窝,简单,却可以容纳她所有的一切,包括伤痛,包括泪水,还有一个个全副武装的白天,以及无数个溃不成军的夜晚。就像今夜。那雪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就想流泪。不仅仅是因为孟世代。杜赛,也不是。她是为了她自己。
记得来北京那一年,正是秋天。走在校园的小径上,梧桐树金黄的叶子落下来,偶尔踩上去,发出擦擦的声响。池塘里,荷花已经过了盛期,荷叶倒依然是碧绿的。有一对情侣,坐在荷塘边的椅子上,头碰着头,唧唧咕咕地说着悄悄话。那一本厚厚的线装书,不过是爱情的幌子。那雪抬头看一看天,苍茫辽远,让人心思浩渺。秋天,真是北京最好的季节。那雪是在多年以后才知道,那最初的秋天,在她异乡的岁月里,是多么地绚烂迷人。而以那个秋天开始,之后三年的读书生涯,又是多么地宁静而珍贵。那时候的那雪,心思单纯。当然了,在叶每每的词典里,单纯这个词,并不是褒义,相反,单纯的同义词是,傻,迂,呆,没有脑子,没心没肺。可不是。同叶每每比起来,那雪简直就是一个傻丫头。谁会相信呢,那雪不会谈恋爱。竟然不会谈恋爱!叶每每每一回说起来,都是恨铁不成钢的口气,简直白白读了一肚子的书,简直是——叶每每把那雪的一头长发编了拆,拆了编,心里恨恨的,手下就不由地用了力,那雪丝丝地吸着冷气,骂道,狠心的——也就笑了。叶每每说得对。三年间,那雪身边从来都不乏追求者,其中,有的是钻石黄金品质的男孩子,至少,是很好的结婚对象。可是,那雪呢,硬是一个都不肯要。也不知道怎么一回事。直到遇到孟世代。叶每每冷眼旁观了许久,长叹一声,这一回,这个心高气傲的丫头是在劫难逃了。
叶每每是北方姑娘,却生得江南女子的气质颜色,骨骼秀丽,娇小可人,皮肤也是有红有白,水色极好。性格竟是北方的。在对待男人的态度上,最是有须眉气概,杀伐决断,手起刀落,十分地豪放爽利。这一点,令那雪不得不服。当初在学校的时候,有几个痴情种子,软的硬的,使尽了手段,把那雪纠缠得万般无奈,其中有一个,在网上贴了致那雪的公开情书,配上那雪的玉照数张,都是从那雪博客上下载的,点击量暴增,跟帖者无数,一时闹得满天星斗。最后到底是叶每每出马,把这个痴狂小子彻底搞定。直到现在,那雪也不知道,当年,叶每每究竟使了什么计,把那小子一剑封喉,从此风烟俱净。问起来,叶每每便说,什么计,美人计嘛。那雪嘴里丝丝地吸着凉气,说那牺牲也太大了点。叶每每大笑,又傻了吧,两性之间,哪里有什么牺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