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日子总比平时慢了半拍。男人一早就出去了。收购站在东城,往返须得大半天。女人身上倦,就在床上多歪了一时。听见外面有人叫,知道是有人来取活。女人把顾客打发走,刚要回屋,看见那个人从楼门里出来。路过篱笆的时候,他无意间朝这边看了一眼,镜片一闪,女人的心就无端地跳了一下。忽然又想起那天夜里的梦,呸了自己一口,就发起怔来。满院子阳光,新鲜而凌乱。
一整天,女人都心思恍惚。男人回来,以为她是病了,摸一摸额头,凉沁沁的,并没有发热,就问她。女人被问得不耐烦,忽然就发了脾气,把桌上的一条黄瓜扫在地上,咔嚓一声,摔断了。男人有些奇怪,女人一向的好脾性,今天,这是怎么了?也不敢再问,就只有敛了气息,出去了。女人伏在床上哭了一通,方才慢慢止住了,收了泪,看见床头放着大半碗糖拌西红柿,小锅在门口的炉子上突突响着,屋子里弥漫着一股绿豆粥的香气。院子里,男人正弯腰把矿泉水瓶扔进大麻袋里,砰,一个。砰,又一个。女人看着那碗糖拌西红柿,红殷殷的,真是好看。女人最爱吃糖拌西红柿。大热天,这东西,祛火呢。女人吃了一口,酸酸甜甜,喉头就哽了一下。哎,她隔了窗子叫。她从来不喊男人的名字,他也是。他们都管对方叫作“哎”。哎,她又叫。男人慌忙放下手里的活,跑过来。慌什么?女人横了他一眼,那个绿豆,你挑一挑没有?有虫子了。男人看着女人肿着一双眼,头发睡得毛毛的,因为泪水的冲洗,脸上仿佛更有一种纯净的光泽,就笑了,说,病好了?女人又睃了他一眼,说,谁有病,你才有病。
夏天,日光正长,晚饭过后,天色才慢慢暗下来。老城区的人们,大都有乘凉的习惯。这一带,树多。繁茂的枝叶,把一天的星星都遮住了。小铁门旁,路灯的光洒下来,敝旧,昏黄,然而却让人温暖。上了年纪的人,歪在藤椅上,东一句,西一句,全是些陈年旧事。稍稍年幼些的,听着听着,渐渐就有了鼾声。远处,有人气急败坏地揿着汽车喇叭,每一声都是不耐的催促。喧嚣了一天的城市,此时沉静下来,带着迷离的乱梦,慢慢往幽深的夜里沉下去,沉下去。篱笆墙里,两个人收拾完毕,坐在黑影里,一递一声说着话。风把玉米叶子吹得索索响,还有南瓜花的香气,这个时候,总是分外的浓郁。蟋蟀在墙角里唱着,同蝉声织成一片,在某个瞬间,忽然沉默下来,稍顷,就又继续了。这一回,却变换了节奏,然而更热烈了。女人说,倒像在村子里了。男人说,怎么,想家了?女人不说话,只是一手扶腰,另一手握成拳头,在后腰上轻轻捶着。男人说,这两天身子倦,就别逞能——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一面就过来,替女人揉腰。女人说,我才不像你,我心里有数。半老四十了,还当自己是小伙子。男人说还嘴硬,手下揉着,揉着揉着就揉错了地方。女人就恼了,却挣不开。男人低声说,我倒要你看看,我还是不是小伙子。女人在黑影里骂了一句,男人就笑了。一滴露水从树上落下来,砸在女人热热的脸上,凉沁沁的。
夜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