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庄天征又失眠了。实在睡不着,就纠缠老婆。老婆迷迷糊糊地感觉出他的不平常,就说,怎么了你,吃了药似的。庄天征不说话,只是在心里气喘吁吁地喊,何卿卿,何卿卿。
前几天去外省开会遇上了贾山。
要说庄天征一个贴心的朋友没有,这有点不实事求是。虽然庄天征这人心思缜密,城府很深,但对贾山,还是能够说几句掏心窝子的话的。庄天征和贾山是发小,撒尿和泥巴一块玩大的。贾山一见他就惊叫了一声,说庄子,你没事吧?庄天征说我能有啥事,贾山盯着他的脸看了半天,说不对,肯定有事。是不是被老二折腾的。庄天征苦笑了一下,说我哪里有你那么会享受生活。贾山说,那,是嫂子和老二干起来了?还是老二跟你闹着要扶正?庄天征说你就别瞎猜了,都不是。贾山仍然一脸疑惑,说那就好那就好,怎么脸色这么差呢。我说庄子,是岁数了,别玩命。
说实话,庄天征对贾山心理感觉很复杂。怎么说呢,既同情,又羡慕。贾山比他大一岁,可是到现在还只是个处长。倒不是贾山能力不行,而是这小子无所用心,错失了不少绝好的机会。为这个庄天征劝过好他几次,说别老那么漫不经心的,人这一辈子,能有几个十年?贾山每回都是一笑,说庄子,咱们不谈这个,价值观不一样。庄天征心想,狗屁价值观,你超脱,你去当布衣,做隐士,别在这仕途上混啊。在京城,藏龙卧虎,弱肉强食,不是非要怎么样,是不怎么样都不行。不过,有时候庄天征也挺羡慕这小子,家里红旗不倒,外面彩旗飘飘,把一套平衡术玩得让人眼花缭乱,精彩纷呈。有一回还把一个小情人带过来跟庄天征吃了顿饭。小妮子水灵得很,还是名牌大学的研究生,贾山这小子,艳福不浅。庄天征知道这小子是想在哥们面前显摆一下,那意思是,怎么样庄子,有得必有失。庄天征呷了一口茶,想跟贾山聊聊何卿卿的事,话到嘴边,想了想,就又咽回去了。
庄天征夜夜无眠。睡不着的时候,他就翻来覆去地想,天下怎么会有这么巧的事呢?偏偏叫一样的名字,长得又那么相像,神态,动作,声音。何卿卿。怎么会呢?
有一天下午,庄天征从一堆文件里抬起头来,忽然有点按捺不住。他按照电话簿上的号码拨通了资料室。喂,资料室吗?对方的声音夹杂在一片针式打印机的嘈杂中:明知故问!找谁?
我找……何卿卿。
没这人。
什么?
我们这儿没有叫何卿卿的。
啪的一声对方挂断了电话。他握着话筒,听着里面传出嘟嘟的忙音,愣了好久。莫名其妙。他想。什么态度都!他有些恼火。下面的工作人员太嚣张了,太缺乏素质了。下周开中层会议得把这事强调一下。
冯丽英回来的时候已经快九点了。庄天征靠在沙发上看电视,面前的烟灰缸里是一堆乱七八糟的烟头。冯丽英张了张嘴,把冲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这段日子庄天征怎么了,整天失魂落魄的,像在梦游。夜里也是威风扫地。这老庄,莫名其妙。
周一上班,庄天征刚从车里下来,就看见一个女人两手托着一摞资料往楼上走。女人穿着淡紫的裙子,裙摆在风中一飘一飘。庄天征心里一动。他知道她是喜欢紫色的,不由自语道,何卿卿,这回我看你往哪里藏。刚想跟过去,听见司机在他后面轻声提醒说,庄总,九点钟,班子碰头会,已经到点了。
春天说来就来了。
树木的枝条在风里蹁跹起舞,把人的心都拂弄得毛茸茸的。阳光落在玻璃上,一跳一跳。庄天征在窗前默立良久,忽然一个想法迅速生长出来。他走下楼,快步来到二楼资料室门口,他的心像惊了的野马,怎么也停不下来。他举起手刚要敲门,又犹豫了。他就那么站在门口,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门忽然开了,秘书小黄一脸惊讶地看着他,说庄总,您怎么……亲自来了?
屋里的人都转过脸来看,诚惶诚恐地站起来,嘴里喊着庄总好。庄天征一个一个看过去,说,大家辛苦。他走到门口,又站住了,漫不经心地回过头。
何卿卿——你们认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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