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从中秋夜湖上一曲成名,当夜嫣儿便被招到嘉靖寝宫永寿宫中居住。隔不了数日,便有加封为宁妃的消息传来,虽然地位仍在张淑妃之下,却因为圣眷正浓,赫然成了后宫里说一不二的人物。凤花虽然是她贴身的侍婢,却也只能留在青云宫中,一连数日,也未能见到嫣儿的面。
所幸嫣儿正是当宠,青云宫中,不免人人都对凤花笑脸相迎。孟冲虽然不敢露面,却把每日饮食起居都打点好,凤花也乐得清闲,每日里独自住在诺大的后院中,只是潜心练习嫣儿所教授的琴曲。
这日她正在房中练琴,忽听有人在门外道,“这是什么曲子,还怪好听的。”
凤花抬头看去,却是朱三站在门口,一副游手好闲的样子。她不免好气又好笑,“这宫里你还真是来去自如。”虽是说笑,仍是起身给他搬了个凳子。
“天下之大,哪里不是来去自如,”他大棘棘的便坐了下来,随口道,“我在门外听你弹了老半天了,真觉得好听呢,再给我弹一段吧。”
凤花一笑,却收了琴,给他沏了杯茶,道,“尝尝这个,最近新制的茶,沏了三次才出色的。”
朱三接过茶盏,轻抿一口,却笑道,“日子过的不错嘛,这新沏的枫露茶,裕王府里未必能有这么一碗,你这儿到是随随便便就沏出来了。”
凤花见他识货,笑应道,“这会子香枫才下,自己去后苑西山上采去,满山不都是的。采回来去了叶尖,兑上七分玉泉山的上好泉水,三分枫叶上的晨露,再蒸露三次,便可得了一罐子,每次沏茶时兑上一匙,哪有什么稀罕的。”
朱三仔细把玩着茶盏,“难得的可不就是这功夫。”
凤花一晒,“您老大驾光临,来找我这个小小的宫女有何事呀。总不是就为了听曲喝茶来的吧。”
“本来是找你有点事,”朱三低声笑道,唇已凑到她的耳边,“不过现在觉得,以后没事老能找你听个小曲喝口茶也不错啊。”
凤花面上一红,只觉脸上有些发烧,避开他道,“没事快去别的屋里混去,我这儿等会而还有事要忙。” 抬头见朱三只是眯着眼笑看着自己,心里说不出的异样难受,别过脸去不理他。
却听朱三笑道,“好了,别使性子了。我来就是问问你有什么打算。你主子现在红了,服侍她的人多的是。总不能把你拘在这宫里一辈子吧。”
“这宫里好好的,我出去作什么。”凤花心里有些发慌,嘴上冗自强道,“你不是早说了我是个贪恋富贵的人么。”
“你就嘴硬吧,”那人的声音在背后冗自笑道,“要是将来你主子不放你走了,兴许还有我可以帮你。”
“嘁,谁要你帮。”凤花嗔道,转身便撵了朱三出去,抱着琴再也弹不下去,自己心里也有些不明白,是为谁生了闷气?
中秋过后,天气渐渐转凉,黄叶儿扯絮似的直往下落,西苑的宫道上转瞬铺满了厚厚的一层。九月刚至便是重阳,正是登高佳节,宫中各殿早早配上茱萸,蒸了花糕。这日午后,嘉靖帝循照宫中旧例去登万岁山,大臣宫人都要随驾,一行人提壶携楹便从北面神武门出来,浩浩荡荡好不热闹。
凤花品阶虽低,却也跟在众多宫人中凑个热闹,眼见出了宫苑北门之后,风物竟越来越熟悉,这万岁山不正是紫禁城之后赫赫有名的景山么。想来百年之后明亡之时,崇祯帝便是在这山上一棵歪脖树下吊死,却不料在嘉靖朝,不祥的景山居然还有万岁山这样的名字。这景山也着实不高,原是永历年间,明成祖在此堆放煤炭以备宫中所用,因而也叫煤山,原本只是小小的一个土丘罢了。站在山顶回望帝阙,但见金水桥映着一轮新日,宫内红墙浮碧,琉瓦生辉,似是笼罩在一片升腾着的紫色雾气中。此时宫中多已种菊,近处是丹桂飘香,远处苍茫宫阙,间有金菊点缀其间,着实耀眼好看。
一路上凤花尚在左顾右盼间,不知不觉已随着众人登至山顶,嘉靖皇帝行完登高之礼后,照例会有小宴。重阳风俗,要喝菊花酒,吃重阳花糕,皇家风俗亦与民间无异。此时人人都得了宫中执事的分发的花糕,就连队伍之末的凤花也得了几块。
筵席正中,嘉靖身侧坐着的华服女子便是嫣儿,只见她高髻入云,蛾眉粉饰,着实光鲜照人。不过半月功夫,张淑妃却由众星捧月的天上落到了地下,此刻她的座被移到嫣儿之侧,自是冷眼瞧着嘉靖给嫣儿夹了一块花糕,两人执壶饮酒,相视而笑,眼里全然没了别人。张淑妃只觉众人眼光都冷冷瞥向自己,顿时如坐针毡,面色不免格外惨淡。凤花远远瞧着,忽然倒觉得这位张淑妃有几分可怜。忽听首座上的嫣儿娇笑两声,说道,“臣妾有支新学的曲子,想唱给陛下听呢。”
嘉靖含笑望着她,口中轻轻嚼着一只红茸。
嫣儿翩然起身离席,一挥广袖,半掩芙面,背对着筵席的方向,轻声唱道:
“一枕孤峰宿暝烟,不知身在翠微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