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心很安。我不会丢失你。
得知朋友的哥哥为爱人的背叛自杀死掉。想起在萨冈的故事里,她总为不能兼得的不能持久的爱情遭遇而苦恼。但背叛,她懂在巴黎的塞纳河畔,洗去伤悲。
今天感觉到你的心情低落。
你还有无限可挥霍的夜晚。
离愁也是一种祈祷,把苦味调适成甘甜,缺了离愁,九成的诗歌将成哑语。
你活在你的气息里,你不紧张。你擦了口红,就像你跟你的外表多了一重暧昧的距离,这暧昧是美的,但不完全是你。一般男人说的情人很没谱,你不会是那种意义下的男人的情人。
你有时是呆呆的,想跟自己同步地做一件事情,哪怕是多微不足道的东西。
你不是你的生活补充,不是你的生活的假期,你是你的生活。
早上阵风,吹落不少花瓣。
留心看,不是花瓣,是带两片小叶的种子,在风里旋,尽量飞远,像离歌。
开始读卡夫卡的书信,以前一直不读,为了避免以他的人生诠释他的小说的诱惑。他的小说是不该被诠释的。我还是过虑了,他的书信,还是一转转小径。写信是什么呢?他说:是与鬼魂相会,他人及自己的鬼魂,在鬼魂面前袒露自己,书写的亲吻未被送到目的地前,便被鬼魂喝掉了。
我极少问你具体的不开心的事是什么,因为我来,只为让你知道我,想念着你,你快乐或者难过时都一样。我也有无故难过的时候,说无故,也是托词,看着蒲公英飞絮飘过,我想,我没有向阳花能送你,自有阳光伴你,让你在阴凉处时,也温暖。
我不是洛丽塔,我不想干扰、左右你的轨迹,我只想你需要暖意时,有能力给你一点,你没能量时,给你补充点。
我不相信惊天动地的事,祈望水到渠成。四季起落,自有它的节奏。
想见到你,又不想你见到我。
有些事情,细想便犹豫,克制反而轻松,比如现在,你是在北京、武汉,还是在别处,不会远了,不会近了。
安藤忠雄说二十岁是形成世界观的关键期,他那时从日本关西的小格局,开阔到现代建筑。从事写作的,大概总回溯到更早。
刚读了本Capote的小书,他濒死前的一句话是:Buddy,我很冷。他一直是个七岁的小孩。
长大有很多愁苦事,心里的、身体的,如轻舟、如断叶。
难过是不能阻挡的,便让它尽情抒发。事情或者还有很多转折反复,留也磊落,去也磊落。可以难过,不要不安。凌虚踏空,害怕失丧的焦虑时,可以喝一杯很苦的咖啡,睡一个很长的不稳的觉。
花木四时变化,每天都不一样,野草长得很凶,还未有打算怎样应付好。
我希望你沉在无言里休息。
你把写作看成是喝药。春暖始终还在路上。
在路上,无目的地在路上的意象似乎西方独有,中国人的浪游或放逐,总心有所系。
看JMW Turner的画,他是19世纪的英国画家,后来的印象主义从他身上取灵感;他的画,没见过一幅有晴朗的天空的,画布上是烟,是云,是折射的光,还脾气很坏,我以为是英国人故有的阴沉。
读Hamsun的小说《饥饿》,保罗奥斯特很推荐,但小说不怎么样,失望,比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差多了,虽然据说卡夫卡的灵感本来自Hamsun。
初读夏目漱石是他的《梦十夜》,为之倾倒,顿时知道鲁迅的《野草》并非先河,心里很得意,但实在没读懂多少,只是觉得他联想奇特。
本在看他一些别的作品的,偶然见介绍提到他写《梦十夜》时四十一岁,嗯,好奇拿出来翻看,看他写,“之后自遥不可知天际,滴下一滴露水,花朵随之摇摇摆摆。我伸长脖子,吻了一下水灵灵的冰凉雪白花瓣。当我自百合移开脸时,情不自禁仰头遥望了一下天边,远远瞥见天边孤单地闪烁着一颗拂晓之星。此刻,我才警觉:原来百年已到了。”感觉很不同往昔。
喜欢《恋恋笔记本》里不时抓狂的艾莉,她陪诺亚首次访那所旧宅,两人烛光下面对着一件件褪去衣裳。诺亚对艾莉轻描淡写地引了惠特曼的诗说:没有什么会失去,没有东西能够失去。那是《草叶集》内的一首,诗名叫《延续》,失去其实是容易的,诗人才因此写逆命运的诗。
也去看了林徽因在徐志摩死后写的纪念文章,说徐出事前一晚和林会过面,分手后他还回来访林不遇,留下字条写了“定明早六时飞行,此去存亡不卜。”
所以,诗人不该写谶语。
青春期时特别想尝试抽烟,拿到烟很容易,因为是轻微的出轨,大概也是这种好奇感觉,便偷偷尝试了几次,后觉得抽烟很虚无,一下便停了,可能觉得,死去的已经死去,我自己就是自己。你对着我,可以哭,可以笑,可以发呆,可以赌气,可以随意穿着,你觉得舒服,我便喜悦。
早上吃的是蜜糖水、牛奶、鸡蛋、咖啡、朝露、晨光,小汽车刚出炉的笛声,大巴士的蹒跚,不愿上班的人烤焦了沮丧,踏单车的小孩追逐踏单车的男人,他们不知路是否展开到厨房,浴室,还是马儿不回来啃叶子的荒原,嗯,荒原,荒原是一组诗,和一个不存在。
Godard的电影不同于一般的,他把电影看成政治媒介,用来打破貌似平安的生活幻象,很多人受不了他,中国人过了几十年政治口号下的生活,可能更受不了他;看他的电影看不下去的话,是时代的问题,你朋友说你太年轻,很对。但也可以找他的《Breathless》看看的,片里的女孩,不巧是拍20世纪60年代那出《你好,忧愁》的女孩。
面前有红酒,开始忙的时候喝得特别多,有伦敦书评,里面介绍去年布克奖入围作家叫加纳伯的女诗人写的诗,我发现完全不对劲,有一个苹果写的时候已经被我咬了一口,有小兔子牙签筒眼睛亮亮的像害羞。
耳朵听的是布拉姆斯的第一交响乐,心里听的是我们说的第一番话,可是什么话我回想不起来了。
夏目的《其后》,小说的开端是这样:一看,枕边的铺席上落了朵复瓣茶花,昨夜,分明听到它落地的声音,也许是夜静的缘故?因了确定,右手搭在左胸前,仔细数着心跳是否正常,随后,便睡了。
你可以用手心,听我的心跳。
早晨烤了红薯,还有小面包,泡了绿茶,你说自己吃的是小牛、小猪和绿池塘,你把它们都吃了,还自言自语了良久。
你的舞步,一步一步贴在心上,你不匀称的心跳依你的字句的节奏,它在你的嘴唇,锁骨,和手掌上的速度不一样,就像衣物在你身上晃动的节奏也不一样。对你的想念节奏也有缓急的,有时很安静,像午后喝咖啡那样想你。有时巴不得把你抱得很紧,喘不过气。
咖啡、奶茶、芝麻水,各喝一杯。外婆说你穿的衣裳比她还要老气,你对她说你也不知为何跟大家总格格不入,你觉得自己甚至跟乡村的小猪都格格不入。
朋友来短信说有一本书要送给你,问及才知是《邮差》。你看过。那男人拍完电影后还未来得及剪辑就死掉了,你胡想,如果你也死掉,他将多难堪。
情人节对我来说是一颗空洞的牙齿。就像《成长教育》里的珍妮忽然明白过来:其实,我没有老,依旧天真烂漫。
我的夜浓重了,夜凉还是投入衣裳的,虽然冬天的气息几乎全退却了。你十三岁时倔强的样子是怎样的呢?当时即使有大姐姐劝说你,你大概也是我行我素。
想起你在红酒杯旁边的样子,你大概是像父兄那类周到啰唆的性格,胡想了一通,忽然想看今夜月亮的形状,下雨天,当然是没有月的,朝半空搜索了会儿,浮想的是《死亡恶疾》,心里激动了一下,路上的灯光很曲折。
想读些小说,故意不看萨冈或者杜拉斯,在那些畅销的美国小说中随便选了本,看了几页看不下去,小说作品真多,能读下去的真少,我决定回到两百年前的小说堆里,那时是小说这种文体的幼年,我想看它长大的轨迹。
一天阴雨,现在玻璃窗外雨丝仍绵绵,默默无声,早前看那出《无音曲》的电影,片里的父亲是失聪的,他问女儿,下雪是什么声音,女儿说,是无声无息的。怎样向听不到的人说听到的人听到的无声无息呢?我觉得很微妙。
看BBC介绍英国雕塑的节目,对石雕,特别是古典时期和新古典时期的很着迷,好的雕塑是周密浓缩的,像一段能繁衍无数意义的断句。
也重新读起王尔德的话剧,他的妙语连珠是很逗的,他心底里害怕生活,不信任现实,他的自相矛盾的句子是织起重重他好躲进去的迷宫,我肯定他迷路了。
回家时很累,情绪也低落,情绪低落怕是种慢性病,就是那种水蚀过鹅卵石,画出平行的断痕的慢性病。
继续看雕塑节目,今天说的是威尔士的Nash,他用的是木料,对木料没有多大好感,大概我很执着活泼泼的树,对从树身上砍出、切下、割断的动作,有心里流露出来的恐怖感,但Nash的确很棒,他的木展品,是活的,不是树木那种活,是向死的活,或者是死向往活,他有一个叫Ash Dome的群组,看着很受感动。
我以为我是大理石,可能我错了,但我总该是质料,你是写字的女人,粒粒的字当当的声是你用的质料,不过,我想当的素材,最好是不发声的。
睡醒了,精神恢复了,情绪也恢复了,看昨晚的消沉,消沉时字句的排列不一样,响声也不一样,在你眼下是无所遁形的,我知道。
想起简·奥斯汀的小说,她的故事挺无聊的,但她的文句真美,轻读着,很怡人,这些在翻译本里都没有了,便不值得读。
策兰有首很有名的诗里决定节奏的重复句是“早上的黑牛奶我们傍晚喝”,是首不祥的诗,我的酒瓶暗黑,红酒有时看不出红,便把酒杯载了白的牛奶,觉得它这样特别吉祥。
桌上还有鸢尾花,都枯了,待会儿把它们清理去,花园还冷,不然枯花草随便放在篱笆下便坦然,那天用上莫内的池塘,他画的鸢尾花也美得不行。
我觉得你外婆是特别慈悲的人,她相信你的生活只会越来越好,我不相信人生一定会好,生活有时挺没谱的,像你那吃着饭听你说倒胃口的话的朋友的遭遇,挺无奈。
我只愿你好,不一定每一分钟每天都很好,但就是好。
一个啰唆的男人是难堪的,我只喜欢懂沉默的男人,至少他懂得何时该沉默,何时该说气候,爱意,日常。
早年看《西尔薇娅的小镇》,那个穿红色吊带的女人背着麻布的包走在城中街边,很美,那时我想钻进电视里去,和她并排走路,抽烟,找一间摆满仙人掌、龙舌兰的咖啡店坐着谈喜欢的书。我可能会从书包里拿出日记本让她写下喜欢的作家名字。我也会给她写一些:杜拉斯、萨冈、卡夫卡、塞林格、卡尔维诺、卡佛、萨特、凡高、纳博科夫……
我需要的不多,也很多—不要装作自己喜欢做一件事情(写作),又显得很忙的,不写(写不出)。
我现在常常关注一些小事情,比如蜘蛛打网有多快,黑蚂蚁进屋的路径和节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