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来,伍珍一直对这个瞬间耿耿于怀。或许,那天她不该把手伸出去。那伸出去的一只手,在朱岐山那里,就变了质,就成了某种回应,或者叫做暗示。当时伍珍没有意识到这一点。当时,伍珍只是想,朱岐山是领导,领导向下属伸出手,在那种语境下,她,一个实习生,能怎么做呢?握个手,仅仅是握个手而已。用朱岐山的话说,伍珍,小小年纪,太复杂了吧。朱岐山说这话的时候是在一个月以后了。那一回,朱岐山约伍珍喝茶。伍珍犹豫了一回,还是去了。朱岐山年龄、身份、地位都摆在那里,谅他也做不出什么事来。人家不过是请喝茶,拒绝了,反倒显得小气。况且,从内心里,伍珍也不想拂了他的意。那时候正是较劲的关键时刻,三方协议还没有签,进京指标也正在批。这个节骨眼上出了差池,那她可真就前功尽弃了。可她到底还是低估了形势。她想前想后,就是忽略了一个事实,朱岐山是男人。那天朱岐山在喝茶的时候失了态,伍珍才懊恼地发现,这个男人,不好对付。
那天从郑松鸣那里出来,伍珍心里悄悄松了一口气。
其实,伍珍跟郑松鸣的接触并不多。伍珍之所以后来去找郑松鸣,是因为她实在走投无路了。怎么说呢?自从那次喝茶之后,朱岐山短信电话电子邮件,轮番轰炸,让伍珍实在难以招架。有一回,他约伍珍去郊游,伍珍婉拒了。我感冒了。伍珍在短信里说。令伍珍意外的是,朱岐山竟然邀请部门里所有同事到他家做客,顺便郊游。伍珍当然没有去。朱岐山正在忘情处,在众人面前,他会不会做出什么令人尴尬的举止来,伍珍拿不准。回来后同事孙雯就酸溜溜地说,伍珍,朱总专门问起你呢,说伍珍怎么没来呀。伍珍脸上不动声色,心里却格登一下子。这个朱岐山,迟早要坏事。
伍珍歪在沙发上,有一眼没一眼地看着电视,心思却全不在那个婆婆妈妈的连续剧上。她想着郑松鸣听她说话时的表情,还有临出来时郑松鸣那句话。郑松鸣说,你的事,我说了算。郑松鸣跟伍珍说不要理朱岐山,对这种男人,厉害点。伍珍含着眼泪点了点头。关于朱岐山的事,她得让一个人知道。倘若日后朱岐山死不认账,甚至倒打一耙,她就真的百口莫辩了。思来想去,这个人只有郑松鸣。郑松鸣是一把手,口碑一直不错,并且,跟朱岐山素来不和。还有,郑松鸣是男人。这其中微妙而复杂的心理,伍珍都在心里细细琢磨过了。
转眼间池杨休完假回来了。整整两天,她都忙着上上下下地打招呼,把从国外带回来的小礼物分发给大家,顺便叙叙离情别绪,把人际关系焐一焐,升升温。有一回,池杨把伍珍叫到跟前,说,朱局好像对你评价不高啊。他是我们的主管领导,找机会多跟他沟通沟通。当时伍珍心里就呼啦一下子,仿佛不知道哪个地方窜出一股小火苗。妈的。什么东西。私下里跟她奴颜婢膝的,一口一个才女美女地叫着,没成想却在背后捅刀子。伍珍心里明镜似的,朱岐山这么做,不外乎两点。一是借池杨之口给伍珍施加压力,没有他朱岐山点头,伍珍休想进来。二是朱岐山心里有鬼,做贼心虚,生怕人家看出他的爱美之心。人家越说好,他偏要反其道而行之。当池杨第三次跟伍珍提起这话的时候,伍珍到底忍不住了。伍珍说主任,这段时间您不在,不大了解情况。有件事,我一直想跟您谈一谈。其实,伍珍话一出口就后悔了。原因是她看到池杨的眼睛里似乎有亮光一闪。接下来池杨问得很紧,也很细,一副义愤填膺的样子。说你就把我当成大姐,伍珍,你别怕。当时伍珍脑子里乱轰轰的,心却是热的。面对着大姐,说到委屈处,就哭了。透过泪雾,池杨的一张脸忽明忽暗,阴晴不定。伍珍心中疑惑,回头一看,阳光正软软地泼进来,透过百叶窗,打在池杨的脸上。伍珍回来以后,她能记起的就是这么一句话,池杨说,我跟朱岐山共事多年,他倒是从来没有在我面前动过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