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湖畔在夜里,显得清凉无比。波光褶褶,黑夜被点亮,天上的星辰倒映湖中,湖畔对岸上面的杨柳垂落,三月傍晚的风,已带上了些春天的气息,却依然凉得出奇。
进入三月后,湖边香樟树换上了新叶。
那些深绿暗红的旧叶,轻风过梢簌簌的飘落而下,风儿打在叶上发出韵律似的节奏。
嫩绿的新叶,乘着没人注意时悄悄冒出了头。
远处看去,即使是在入夜初分,那连绵的树冠,淡绿、翠绿在微弱的星光下交错着。
月亮高挂上空,繁星围绕,天空漆黑得没有一丝瑕疵,抬头仰望片刻,好像能让人溶入其中。
安落闵不由得想起很久以前跟慕熙尘还有慕慈一起游湖泛舟。
那个时候,真的是幸福得太过短暂的日子。
那时的他们,都以为这梦幻般的幸福,会一直持续下去。
再说又有什么理由,不持续下去呢?
不知道是谁说过的。
缘分,有时脆弱如蚕丝,轻轻一扯,就飞散在狂风乱舞中。
幸福总是简单的,可正是这简单的东西,最为难得。
“落闵,在想什么,怎么才刚见到我,就摆出这副死样子?”
蝶双一见到安落闵,就开开喋喋不休起来。
“不是啦,只是看到夜色漾人,有些融入其中了。”
“拜托,现在是你陶醉的时候吗?你一路过来也该看够了吧,现在我们最重要的是离开这里,让彗修再也找不到你。”
“......”
“闵,蝶双说得对,哥跟高大哥很快会在官府的帮助下脱身跟我们会合的。”
“小慈,尘跟谦一起找彗修,真的会没问题吗?彗修的武功很高,我总觉得不妥。”
“落闵,我家那痞子说了,整个江南的官兵都出马了,难道你还怕彗修能左右兼顾,慕熙尘跟高上谦一定可以全身而退的,我们要做的,就是按原计划跟他们会合,保证你安然离开才是当前最最重要的一件事。”
“闵,蝶双说得不错,相信哥跟高大哥,他们一定有解决的办法,就按我昨天跟你说的,我们现在马上离开这里,马车早就在城外等候了。”
安落闵蹙眉,心里更是担忧,总觉得不太对劲。
官兵?
彗修真的会放在眼里吗?慕熙尘再聪明,可彗修毕竟不笨,他太懂得如何保护跟捍卫自己,她们能如此顺利地离开青盟,这让她非常不安心。
真的会如此顺利吗?
太让人惴惴不安了。
安落闵的疑虑来得快,去得更快。
下一刻,绛寻已经点了她们三人的穴道。
“......绛寻,为什么?”
慕慈最为惊讶。
“如果你们现在带落闵走了,不但不会让彗修放手,还会让慕熙尘跟高上谦成为两具尸体。”
“绛寻,你说什么?怎么可能,那么多的官兵保护哥他们,彗修难道真的能以一敌百?我不相信,绛寻,请你放了我们。”
“慕慈,我开始也希望能帮到你们,但是抱歉,计划永远比不上变化来得快,你们真当出入青盟如此轻而易举,那青盟怎么还会成为江湖上人人闻风丧胆的盟会。”
“绛寻,你可以把想说的话都说出来,说清楚。”
“落闵,你们昨天的话彗修全部听到了,也怪我太异想天开,彗修终究是彗修,他要的,不择手段,也要得到,落闵,你无法逃避。”
“喂,那个彗修是怎样啊?强迫落闵爱他吗?有这么好玩的事情?他爱落闵,落闵爱的可是慕熙尘,凭什么也要爱他,讲那么容易吗?”
蝶双气得干瞪眼。
“这话,对彗修无用,我想,这点,落闵比任何人都清楚。落闵,我必须带你会青盟,否则,我不敢保证,他会做出什么事来。”
“绛寻,我跟你回去。”
“落闵!”
“闵!”
两道声音同时想要阻止她。
“看来还是得面对,我是想,如果能走掉固然是好,可是天公不作美,我只能面对。何况,彗修手里还攥着尘跟谦的命。”
“落闵,你很理智,你回去,至少可以阻止彗修杀人。”
“我想,这次,我也是,别无选择的。”
“好,闵,既然如此,我也要去,今天就做个了断。”
“了断?姑娘,你把事情想得太容易了,彗修对落闵的执念如果说真的有人能化解,那个人,也只会是落闵,别人是无法涉足,也无法做得到的。”
绛寻笑出声来。
“况且,彗修对她执念已深,恐怕很难。”
昨晚彗修狠戾的模样着实吓了自己一跳,她杀过人,却从未惧怕过,但彗修的眼神,让她胆战心惊。仿佛被抢走了心爱的宝物,任何靠近他的人都会消失掉!
“走吧,解铃还须系铃人。”
绛寻揭开安落闵她们的穴道,走向回头路。
青盟内。
是慕熙尘跟高上谦为彗修设下的套。
彗修却把这里当作他们的刑场。
“你们胆子不小,敢擅闯青盟?”
“彗修,闵已经离开,这里也已经被官府层层包围住了。”
“那又如何?”
高上谦按下慕熙尘将要开口的话,上前一步。
“彗修,我知你对傻丫头亦是情根深种,但是她已经心有所属,不要再强求她了。”
“我不需要你来教我。你们当真以为有官兵在,就有用吗?”
“上谦,你不必跟他废话,闵已安然离开,我无牵挂。”
“是吗?看来你们不相信我说的话,安落闵不会离开我的。”
“你凭什么?”
“因为我是彗修。”
“你是青盟的首领又如何,难道真的能跟整个朝廷作对?我慕熙尘,也没有惧怕过谁,彗修,你也不会是例外。”
“如果你真的希望傻丫头好,就不该逼她留在你身边。”
“除了我身边,她哪里也不需要去。”
“彗修,你似乎自诩甚高,你都不知道傻丫头究竟要什么,又拿什么给她快乐?”
“快乐?那是你们想像出来的,安落闵的一切,都该属于我。你们应该想想如何脱身,妄想带走安落闵,我会让你们尝到比死还痛苦的滋味。”
彗修收口,握住宝剑,朝高上谦刺去。
“高上谦,你先来吧!”
高上谦面对彗修凶猛的攻势,很快处于下风,衣袖也被划破了几处。
“住手!”
彗修眼中闪过一丝惊喜。
她到底还是回来了,虽然知道绛寻一定会带回她,但是乍见她的喜悦,还是让他有种失而复得的满足,充斥在胸臆间,迟迟不散。
刺上手臂的剑,停止了前进,顿了下,收回,只是看着安落闵走向高上谦身边。
“谦,你没事吧?”
“没事,傻丫头,你怎么回来了。”
“我不放心你们。”
安落闵确定高上谦未受伤,看了旁边慕熙尘消瘦的俊容,把目光转向了彗修。
然后。
走近他。
“你不是答应过我,不会伤害他们?”
“你也答应过我,不会再见他们。”
“你太残忍了,你怎么可以动了杀机,想要置他们于死地!”
“他们不该起了心,要把你抢走。”
彗修听着安落闵的责备,心中没来由地疼痛。
这就是爱上一个人付出的代价吗?
“安落闵,回来我身边,我可以当一切都没有发生过,放他们走。”
“你休想,闵,今天我一定要带她走。”
慕熙尘沉声看着彗修,眼里也是坚定跟深情。
“慕熙尘,看来你很想去见阎王。”
“彗修,你敢伤害他们,我不会原谅你,要伤他,先杀了我。”
她如此正色,娟秀的面容没有一丝一毫玩笑情绪。
“闵......”
慕熙尘的眼眸无比温柔,心里漾起一抹柔软的感动。
彗修被狂怒吞噬。
“安落闵!你口口声声为的是别人,那我呢?我的心痛,你为何看不到!”
“彗修,我跟你,只能是朋友,仅此而已。一个人一生中,可以喜欢很多人,喜欢朋友,喜欢兄弟姐妹,喜欢风景,喜欢漂亮东西,可是,爱却是狭隘的,我是个平凡的人,小小的一颗心,容纳不了第二个人。对你,我只能说抱歉。”
“我不懂,我只知道,你别想离开我。”
“我办不到。”
“那么,就让这些夺取你视线,占领你心的人全部下黄泉。”
“如果你要杀,先杀我。”
“我不会杀你。”
彗修再也不废话,出剑就直指慕熙尘的心脏。
却被安落闵的手制住了,只见她美丽的手指紧紧抓住剑身,鲜血哗哗直流淌下来。
“闵!”
“傻丫头!”
高上谦自始至终一直处于矛盾中。
看着彗修,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个痛苦的背影。
自己何尝不是爱得别无选择。
他虽然不赞同彗修激烈的方法,但是却也没有立场责怪他。
爱一个人,却只是用错了方法。
又有什么错呢!
握住悬挂在腰间的鸳鸯玉坠,高上谦知道,这份牵绊,是不会改变的,但是,却没有了不甘跟怨愤,只有祝福跟无限的希望。
“......”
“安落闵,你竟然一点不把我放在心里!”
“是你太过决绝,过于偏激啊,你为什么就是不明白,我已经把该说的,甚至不该说的,我都说给你听,为的就是你能明白。”
“就凭你这个举动,他非死不可,你想死,我不会同意,你别忘了,我是谁。你如若执意犯傻,我只会让他们死得更难看!”
“彗修,别骗你自己了。我曾经也有过这样的想法,一直以为自己够强,不会需要任何人,但是我后来突然恍然大悟,人不是因为脆弱才想去爱,而是因为坚强才敢去爱。”
最后一句话,打退彗修固若城墙的防备,一瞬间,就这么静止不动。
这就好像那晶莹的清柔月光,轻轻伸手就在可及处,却无法真正的盈握在手,只能努力的摊开手掌去承接,不让这片温柔皎洁离去。
一双眼满是伤心的泪,一双眼满是深刻的痛。
彗修心痛如绞,想狠心挥开她,杀掉所有妨碍他得到她的人,却被她的泪眼打败。
“彗修,人心,是勉强不来的。谁也不会因为胁迫而妥协的,放了我,放了你自己,别再继续下去了。”
不想伤害对方,却已造成伤害。到最后,谁也不比谁幸福。
“将不幸的过去留在过去,选择伸手可及的幸福之路,才是人生正确的选择。我,永远会是你的朋友。我不想自己的心变得满目疮痍,然后靠恨活着。”
“安落闵,你当真如此爱他?宁死也不肯留在我身边。”
“......是,我心毅然。”
五个字,让彗修的手颤抖开来,剑,就这么和着安落闵的鲜血,掉落在地上。
慕熙尘顿时感觉到心被一股暖流充斥着,满腔的爱意都快要溢出来。
天知道,安落闵的话让他多么心满意足。
彗修的手捂紧心口,感觉那抹温暖的蓝灰色眼罩,痛楚瞬间减少许多。
“彗修,别继续错下去了,你已经不是以前的彗修了,你只是太苛求别人了,只要你真心敞开心扉,真真正正地拜托掉过去的阴影,我们都还年轻啊,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的。”
慕熙尘看着此刻的安落闵,明白她是真心把彗修当成朋友。
痴心错付,彗修也不过是一个得不到回应的可怜人。
也许,他没有高上谦的豁达,但是他也是在拼命守住从未拥有过的爱。
即便,要用血来证明。
而自己确实幸运的。
幸运地成为第一个遇到安落闵的人。
幸运地成为了安落闵唯一给予爱权利的人。
最为幸运地是,自己跟闵,都是彼此的唯一。
这些,可以消除他全部的愤怒。
有闵的日子,自己感到这么地幸福......
安落闵走近彗修,看着他受伤无助的神情。
“你其实并不想伤害我,可是却一再让大家都受伤,你的心,你自己的心,你是无法欺骗自己的,不是吗?”
轻轻的一句疑问,却让彗修蓦地红了眼眶。
安落闵只是很珍惜,很轻柔地用自己未受伤的手抓住他的手放在他的胸口。
“它知道你不快乐,别再囚禁自己了。”
彗修眼里的脆弱刹时全部展露出来,他悲伤地看着安落闵。
她的话总是能直指他的内心深处,哪怕是毫无威胁的一句话,哪怕是毫无修饰过的一句话,哪怕是她哭泣时候说得一句气话,也让自己很珍惜,很满足。
他虽然不是他了,但是安落闵依然如阳光般耀眼,夺走自己的视线。
是不是,自己天生就该属于黑暗呢?
怎么甘心呢?!
“安落闵......”
彗修还是打昏了她,在众人皆未反应之际,带她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