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天莲靠在床头翻着闲书发着呆,手机响了起来。
顺手拿过来一看,居然是好久不见的衣米山的号码,赶紧接起来。
自从结婚以后,何天莲和朋友们的互动就明显少了很多,加上职务的变动使工作量暴增,以往那种放牛班的春天就一去不复返了。好在这一帮子人都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发小,并且也都是知情识趣的主,倒没有谁指责她重色轻友。
“老何,你老实说,我是不是你朋友?”电话一接通,却是喜喜的声音,那腔调,悲愤得像随时都会嚎啕大哭似的。
何天莲茫然的关切道:“龚喜同学,你受什么刺激了?”
“我申明过很多次了,不要叫我的全名呀呀呀呀呀——”电话那头的喜喜暴走了。
喜喜的名字其实简朴又吉祥,只是身为外贸业大佬龚振华的女儿,不可避免的,她的全名叫龚喜。
因为这个名字,她的人生变得很蹉跎。
学生时代总是频繁被老师点名回答问题,因为老师们觉得这个名字好记;每次升学都是一场灾难,会被同学们调侃一年以上才会消停,因为大家觉得这个名字好笑;大学时代去面试,经常被面试官从称呼开始调戏,因为他们觉得这个名字好玩。
所以她人生最痛恨的事情就是被别人叫全名,没有之一!
“我错了,”何天莲赶忙出声安抚,“刚刚正发呆呢……对了,你怎么用一哥的电话?”
作为何天莲好友团里的三位男性,衣米山、谢君扬和阿麦在何天莲婚后很少主动打电话给她,倒不是大家的感情淡了,而是他们觉得,“身为男性,将心比心的说,如果有跟自己老婆认识得比自己更久的男人经常打电话找自己老婆谈心,任何一个正常男人都不会觉得这件让人愉快的事情”。
“一起呢,都在阿麦家……我手机钱包都被偷了,这个万恶的世界!”
呃,难怪一上来就问是不是朋友。
何天莲笑:“你一个月也难得单独出门一次,居然还会被偷个精光,地球真是太危险了。请问什么可以帮您?”
“给我份工作啦,我要工作!!!”喜喜在电话里哀嚎。
何天莲诧异的放下手里的书,看了刚刚从浴室出来的罗煜城一眼,起身走下床:“怎么了?”
喜喜大学里学的是葡萄牙语,加上也有绘画长才,毕业后没有找工作,就接一些翻译文稿或者插画之类的工作在家SOHO,说好听点也算是自由职业者。
“就在我这么水深火热的时刻,我爸不但打算袖手旁观,还突然命令我必须去找工作,要不然就去他公司上班……也不知道被谁刺激了,非说我游手好闲吊儿郎当,我明明也有赚钱的……虽然经济来源是不算稳定,但好歹也……哎呀,总之我不想去他公司啊啊啊啊啊啊!”严格说起来,喜喜就没有老老实实的上过一天班。
“可能不是赚不赚钱的问题吧?”何天莲一手拿着手机,一手用毛巾很敷衍的在罗煜城头上乱揉一通,得到罗先生幽怨的眼神一枚,索性把毛巾交给他,自己重新窝回床上去。
龚振华的家业虽然不比何氏壮观,可也绝对不是那种需要女儿养家糊口的情况。
只不过大小也是份家业,有且只有这一个独生女儿,要说对她完全没有期望是不可能的,能放任她在外面溜达这么几年,已经是很宽容的了。
“算了,我今天不想谈这个问题!!!总之,我不会被老头子打倒的!你那边如果方便的话就赏我个工作先,实在不行我就去和应届生们挤招聘会。”喜喜的态度很坚决。
“听你这么说你也不是不愿意上班啊,那干嘛非跟你爸爸杠上?在外面上班还不是一样要朝九晚五。”
何天莲很困惑,实在不知道这位菇凉为什么对进自家公司这么反感。
“当然不一样!在外面工作,做得好人家就会赞赏我能力卓越,干得不好最多觉得我不堪大任,炒鱿鱼就完事了。进自家公司压力很大的!做得好人家也只会觉得我全靠老头子的扶持,做得不好人家会觉得果然我是烂泥扶不上墙的二世祖!”
何天莲默默的扶额:“有这么严重吗?”
“有!很严重!别人的眼光和舆论是很可怕的,前有‘看杀卫玠’,后有阮玲玉‘人言可畏’,古今皆有论证,颠扑不破啊。那些心灵书籍老是说什么‘不要在乎他人的眼光和议论’,简直是站着说话不腰疼,真的会SHI人的……”
古时候有一个叫卫玠的美男,走到哪里都被人围观,后来就在围观下死掉了,于是就有了一个成语叫“看杀卫玠”。
何天莲被逗笑了:“你举的两个例子可都是绝世美貌的人间极品,咱能不这么不露痕迹的自抬身价不?你看我在自家公司这么几年了,还不是生机勃勃,没问题啊。”
“反正我就是迈不过心里那道坎,光用想的都觉得无法承受。还有,我跟老头子的恩怨三两句话交代不清楚,改天我给你们写个三万字以上的论证报告……”
何天莲低垂眼眸,脑子飞快的转动起来。
喜喜这家伙平常话不多,常让不熟悉的人误以为她很文静,其实却是个没耐性的火爆分子:“你们这群无情无义的家伙!没人性!没天理!没良心……”
“停停停,我这不是正想着呢嘛,他们几个怎么你了?”何天莲冤得头都大了。
她是何氏的大小姐,按说要在自家公司给发小安插个闲职不是什么难事,可是何氏当前的局势,各路人马都风声鹤唳的,这个时候她亲自塞个人进去,绝对会成为靶子。
“他们倒是想怎么我,可他们敢怎么我?!”
何天莲傻眼:“这话听着……怎么那么……”
罗煜城见老婆大人认真的讲着电话,完全没有搭理自己的打算,只好默默的出去了。
“呃……先不扯这个,行还是不行,你倒是给我个响动啊。”
何天莲被她这么一催,突然计上心来:“喜喜,你是我朋友,这是毫无疑问的。”
“……”喜喜大约也被她的语气瘆得慌,大气都不敢喘一声,耐着性子等她的下文。
“为了表示友情真伟大,我决定,”何天莲隆重宣布,“我的位置给你坐!你明天直接去人事部找齐妙报到,如果她那边遇到任何麻烦,你就告诉她可以直接越级上来找我。”
现在的局面让人看不懂,整个场面胶着又僵持,进不得,退不能,既然这样,不如大大方方的多带一个人进来,让对方也看不懂。
而且,多了喜喜这个让人看不出路数的程咬金,说不定能发挥意想不到的作用,把场面搅个底朝天——所谓不破不立嘛,哦活活活。
罗煜城端着一杯牛奶回到卧室,就看到自家老婆坐在床头笑到一脸得意忘形,于是把牛奶放到她旁边的床头柜上,好奇的拿起她的手机看了一眼。
通话记录最后一条的那个名字让罗先生的玻璃心碎成了渣渣——
“心情很不错嘛。”明明快要呕死了,还要假装云淡风轻的面瘫脸,其实也是一件痛苦的事情。
何天莲端起牛奶喝了一口,迟钝的看向他:“怎么了?”
在她一年多潜移默化的改造下,罗煜城在和她单独相处的时候,面瘫脸出现的频率已经越来越低了。
“没什么。”罗煜城失落的绕过床尾走到自己常睡的那一边,默默的躺好,睁着眼睛看天花板,不说话。
何天莲放下杯子蹭过去一点,低头看着他惆怅的眼神,忍不住伸手推推他的肩膀:“罗先森,你干嘛啊,有话就说,你现在的表情很难看。”
“刚刚跟别人讲完电话就笑得春风拂面,现在果然嫌弃我了……”
何天莲满意的笑开。
罗煜城面瘫的习惯来自于他不擅长表达自己的心情,这和他的家庭教育有关。他的父母都不是性格外放的人,家人之间的情感交流极少,所以造成了他习惯把私人感情压在心里,喜乐都不习惯与人分享。
不是不愿意,但习惯是一种很可怕的力量。
所以何天莲一直潜移默化的在纠正他这个习惯。
虽然说男子汉顶天立地,可在她接受的教育里,家和家人是最后的屏障,没有小心翼翼的必要。
看他总是下意识的隐藏自己的负面情绪,她会觉得心疼。
她一直立志要做一个好妻子,但什么是好妻子呢?
谢君扬曾经说过,“一个优秀的男人,就是应该有能力满足妻子的所有要求,并且给出的永远比她期待的要多;而一个优秀的女人,就是找到一个这样的男人”。
可是何天莲觉得,感情和婚姻,都是两个人的事情,如果爱上的那个男人不是你想要的那个样子,那就看你自己能不能把他变成你自己想要的样子了。
一个好妻子要做的,是努力去改造而不是改变那个男人。
“笑什么笑?”罗煜城郁闷的嘟囔了一声,翻身趴在枕头上,顺便拉过何天莲的手不轻不重的捏了一下,以示泄愤。
“你在不高兴什么?说出来让我高兴一下吧。”何天莲很有闲情的调戏之。
“你跟一个非血亲的雄性生物讲了一个多小时的电话,完了还笑成一朵花,你说我在不高兴什么?”罗煜城说完,自暴自弃的把脸彻底埋进枕头里。
其实他也不想显得这么小家子气的,只是老婆大人总是喜欢鼓励他说出心里话。
哎,其实他也很为难的╮(╯▽╰)╭
何天莲听完,一头栽倒在床上,乐不可支的拍打着轻软的枕头:“原来你在吃醋,哈哈哈……”
吃醋犯法啊?
罗煜城侧头瞪她。
“摸摸,好可怜,”何天莲当真伸手去拍拍他的头,笑得像在糖堆里打了个滚,“是喜喜借一哥的电话打来的。”
“哦。”罗煜城悲摧的红了脸。
自家爸妈从小到大的言传身教还是有一定道理的,有些事果然没必要说出来。
“哎,罗煜城,我跟你说,我准备把喜喜塞到何氏。”何天莲很体贴的没有让他囧到自燃,轻描淡写的转移了话题。
罗煜城当然很乐意接受老婆的这种体贴,立刻跟上话题:“龚喜?”
“你可别当她的面叫她全名,也别叫她龚小姐,她会暴走的,刚才我不小心脱口而出,她在那头差点被把自己给点了。”何天莲右脸贴在交叠于枕面的双臂上,看着他的眼睛里扑闪着明亮的笑意。
明明是夫妻,却还是可以像朋友一样聊天谈心嗑闲牙,所谓只羡鸳鸯不羡仙,说的大概就是这种吧。
罗煜城也微微扬起了唇角,学着她的样子趴在枕头上和她面对面:“多谢老婆大人提点。你怎么突然想把她塞进何氏?”
“是她自己强烈要求的。”
“这个时候?”罗煜城好笑的问,“她很有兴趣被人百步穿杨?”
现在何天莲的一举一动在何氏是备受关注的,堂而皇之的塞一个人进去,就算明明没什么想法,何正一那边的人也不可能把事情当做她没想法来处理。
“她不知道和她爸结下什么梁子了,憋着一口气要闯荡江湖呢,”何天莲得意的咬着下唇笑,“作为朋友,我当然要伸出温暖的手。”
“我想说,你能不能把对何天蓝的关切之心分一点点给你老公我?”纵然气氛大好,罗先生也忍不住要抱怨了。
罗太太笑着,轻言细语的点化道:“我让喜喜过来,想的就是要金蝉脱壳。事成之后,那就不是分给你一点点。”
“你打算怎么做?”罗先生的情绪得到了瞬间的提高。
“我这边的情况急不来的,走一步看一步吧,倒是你啊,公司的事情到底怎么样了?这么久了你们还没动静……”
其实这两口子就是在互相瞎操心,事实上各自都把自己的事情控制得很有节奏。
罗先生果然胜券在握的表示:“罗太太,你就安心的等着你夫君凯旋的消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