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里疲惫的声音表示罗煜城这一趟出差并不顺利。
何天莲坐在办公室里,微笑着向门外无声跟自己告别的同事挥挥手,继续专心的跟罗煜城讲电话:“怎么回事呢?”
“H.E这个品牌的定位就是高端成衣路线,可是目前在大众的观感里,这个印象还不够根深蒂固。”罗煜城简单的说明了一下。
就是这个原因让H.E的海外市场拓展迟迟没有进度。
“罗煜城,你……想不想办一场汉服婚礼?”
何天莲毫无过渡就跳到了下一个话题,电话那头的罗煜城显然措手不及。
罗煜城没有答话,这让何天莲有点紧张。
“也不是说一定要了……我只是觉得,H.E有自己的设计室,有生产线,刚好我们的婚礼媒体关注度很高……”高级成衣品牌都有私人订制业务的,私人专享是高端路线的最好证明。
“为什么语气突然这么紧张?”罗煜城终于不紧不慢的开口,声音里的情绪耐人寻味。
何天莲沮丧的叹了口气,俯首认罪:“好吧,我承认我可能错了,居然市侩到想把自己的婚礼变成品牌SHOW,我刚刚的提议请你就当没听到。”
身为何家的大小姐,自小耳濡目染,对很多事情的思维方式是有既定条件反射的,何天莲从来没有像这一刻这么痛恨自己的惯性。
“可是我觉得你的提议很好,安排一下时间,我们一起跟设计部的人谈谈,不过你确实有错,”罗煜城的声音温柔到让人想不起他的面瘫脸,“那不是‘你的’婚礼,是‘我们的’。”
其实这个想法在知道H.E目前的困境时就已经在何天莲心里有了腹稿,一直不敢说出口,是怕他听了以后的反应了厌恶。原本做好的最好打算,也不过是他可能会顾及她的面子和自尊心而把这个建议委婉的驳回。
这种带着激赏的欣然采纳,真的是意料之外。
何天莲眼里泛起一层水气,心脏柔软得一块加了过量水分的面团,怎么用力都无法塑成坚固的形状:“可是现在到婚礼只有不到一个月的时间了。”
“别担心,具体操作我会安排,这不是正好能展示你老公的实力吗,”罗煜城把二十几天的紧迫工期轻描淡写的带过,“我现在明白何天蓝为什么那么不遗余力要把你推进核心决策团队了,如果是我,我也会。”
其实两人平时的交流很少涉及到何氏内部的事情,可显然罗煜城对何氏的内幕看得也有七八成分明。
“明明大家都在传我跟何天蓝不合,你怎么会有这种看法?”何天莲靠向椅背,抬手盖住双眼,嘴角止不住上扬。
“如果何氏第三代会出现内斗,肯定不会在你跟何天蓝之间。他的野心绝对不仅仅只做何氏的一个后缀,但他的责任感又不允许他把家族的利益交给一个他不看好的人。”
他的斩钉截铁让何天莲轻轻笑出了声:“想不到本地商圈两个王不见王的青年领袖,居然在精神上这么英雄相‘吸’啊!你平常一定很关注他的新闻吧?”
“是很关注,”罗煜城不知道为什么顿了顿,才缓缓的说,“因为他跟你有关。”
眼泪终于从何天莲的指缝间滑落,将她脸上的笑容洗涤得清雅而明亮。
如果“喜欢”这种心情能变现,她相信此刻的自己一定富可敌国。
这个男人从来没有称赞过她多么美好,可却实实在在的让她感受到了被视若珍宝的愉悦和满足。
不需要揣度,不需要判断,他明确的让你知道,你最珍贵,连你自己都不喜欢的自己那一部分,在他那里都不是包容的接受而是欣赏的珍惜。
何天莲想,将要和这个人牵手走下去的漫长时光,真的有可能会美好到无法无天。
因为罗煜城出差,朋友们也都有各自的应酬,何天莲索性就把车扔在公司,自己一个人悠哉游哉的在路上乱晃。
想到刚刚罗煜城的那通电话,何天莲还是不自觉的绽放一脸清甜的笑,眼眸清亮,脚步也跟着轻盈起来。
夜晚城市的街头依旧是俗世红尘的喧嚣,热闹又缤纷。
到底有多久没有这样无虑的独自走在人潮里了?
她努力回想,记忆一直追溯到那段一败涂地的初恋画上句号的那年。
二十二岁以前的何天莲也有过今天这样愉悦的脚步,一步一个恋爱ing的粉红气泡。
那时候的何天莲,脸庞上还没有如今沉郁的幽芳气息,满满的全是青春年少的跳脱和飞扬。
大学里从天而降的初恋,简单,直白,没有比较,没有负担,只有无伪而张扬的甜。
那时候她一点都不怕别人甜蜜俪影的映衬,不怕别人十指紧扣间投来安慰的眼神,她觉得,只要有那个清朗的名字熨帖在心上,就已经足够她快乐而勇敢的独自出现在任何地方,告诉朋友们,即使当下他并没有在她身边,但也和在一起一样。
那个让她以为自己终于找到对的人,那个对的名字,足使她可以常常骄傲的孤身穿梭在如织人潮中。
任何的感情一开始都是极好的,最怕的就是那一句,“可是,后来呢”。
是啊,后来呢?
后来的那个雨夜,只剩下一个溃不成军的何天莲。
关掉手机不敢让任何人找到自己,然后,形单影只的走在街边的屋檐下,路过一对又一对甜蜜谈笑的情侣,那种蚀骨的落寞让她此后三年里都不敢再一个人走上街头。
那天是她的生日,现实送给她的礼物,是让她知道自己的心也是会痛的。
而她送给自己的礼物,是一个人安静的在人潮中走完一天,将几乎一辈子的难过都耗光,然后把“夏明远”三个字连皮带肉的从心上撕下,除了鲜血淋漓之外,不留一点痕迹。
很多事情眼泪不能解决,时间总会赶来帮忙。
三年后的现在,当另一个名字出现,带着温暖妥帖的甜将何天莲心上那些残留的血迹涤荡开来,牢牢的覆盖住疤痕的印记,让她重新完整无缺,像从来没有伤过一样。
结束回忆,何天莲抬头发现自己已经不知不觉的走到这几年一直刻意绕开的那家奶茶店,笑意不觉从心底传达至眼。
从那个伤筋动骨的雨夜起,真的一次也没有再来过了。
时过境迁,再回头看看从前,她只想说,其实失恋也没有什么了不起。
没有迟疑的举步迈进店,心境已然不同的何天莲以感激的心情打量着这里。
店员应该是早已经换了好几茬,墙上也有了一些新的装饰,和记忆里的情形相比,整体上并没有大变化,靠墙那一排长桌上放着比记忆里还多的涂鸦本,或新或旧的重重叠叠,沉默的记录着很多人的记忆。
晚上十点半,店里人已经不多,很多位置都是空的。
何天莲从吧台捧起一杯香芋奶茶走到空无一人的长桌前,也不坐,只是一步一步的挪着,认真的在众多涂鸦本里找寻记忆里的那一本。
HO,居然还在。
终于寻到旧物,何天莲这才坐下,一页页翻到当年的自己。
空白的涂鸦本上满满的一页,熟悉的字迹每一笔都又深又重——
【记住!
从今以后,做一个内心纯良的人!
简单,温软,总之要美好到足以匹配这世上最好的幸福!
如果实在无法成为一张白纸,那就一定要记得——
所有手段和心机的初衷都只是为了保护心里那个单纯的自己!
要勇敢!
终有一天会强大到不害怕任何人的离开!】
看到自己三年前的沮丧和勇气,何天莲眼眶微湿,眉梢唇角都挂满轻软的笑。
Hi,二十二岁的何天莲,好久不见。
我现在很好,只是来看看你。
感谢你,让我变成今天这么好的自己。
感谢你,让我能遇见这么美的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