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骅此时站在围墙上，神采飞扬，他又一吐多日胸中的块垒。刁公楼披着鲜艳的朝霞，迎来了一个胜利的早晨。黄骅向下看了看这个不大的刁公楼城镇，街道井然。人们都没有敢出来，听着轰鸣了半夜的枪炮声，一个个都躲在屋里，心中一个劲儿地敲着小鼓。枪声停了，却显得异常宁静。黄骅看了一会儿，指着那几个刺眼的炮楼，对六连连长秦福起命令道：“立即将这几个炮楼炸掉，烧掉！不能让它在这里耀武扬威！看见它就憋气！”
大火熊熊燃起，侦察员来报告说，南皮的敌人已经出动，乘着装甲车向刁公楼增援而来。黄骅笑着说了一声：“他们应该早来，让这几堆大火欢迎他们吧！”说完带领着队伍，满载缴获的枪支弹药，立即转移了。由于动作利索，撤退迅速，二营的接应都没有费劲，撤离时都连连回望，恨不得放几枪，打一仗。
周贯五在家坐阵，但没有闲着。就在黄骅于西线攻打刁公楼的时候，周贯五指挥着十六团三营于夜间在东线，对盐山县圣佛的沙泊张村也发起了进攻。这是日军在这次“扫荡”时新建的一个据点，在这里有留守的日军一个小队和伪军一个中队，企图和圣佛的据点相互呼应，控制周围十几个村庄，加强在这一带的统治，而大部队则又出去清剿去了。
同黄骅他们一样，出其不意攻其不备，周贯五在他们身后对新据点发起了突然进攻。猛烈的炮火给驻足未稳的敌人以重大打击，残敌不敌乘夜逃窜。三营教导员贾乾瑞率一部追击，但是在追击时却遭遇敌人伏击，贾乾瑞腹部负伤。周贯五带队赶到接应时，敌人已经逃向圣佛。
周贯五握着躺在担架上的贾乾瑞的手说：“这群鬼子不是吃干饭的，狡猾的像只老狐狸，对付他们必须十分小心，不然就会吃亏。走，赶紧撤。”炸毁了敌人的炮楼之后，周贯五带领着三营又隐没在了茫茫荒原之中。
这一仗，特别是袭击刁公楼，正捣在敌人的软肋上。林芳太郎怕铁路有失，赶紧从前线抽调兵力，特别抽调皇军士兵回防，加强铁路沿线各重要据点的防备力量。同时，他决定在铁路沿线两侧扩大制造十里无人区，十里之内，除较大车站外，所有村庄及住户一律实行“三光”。车站所在城镇一律实行联保联防，加强殖民统治。铁路沿线的形势愈加恶劣起来。
在二军分区指挥部，军分区司令兼十七团团长龙书金和赖金池等向黄骅汇报了他们这些日子反“扫荡”斗争的情况。黄骅听完后满意地点了点头，说道：“你们除了用灵活的游击战打击敌人之外，还配合地方党组织做了许多工作。把反‘扫荡’工作做到群众心里去，组织他们自觉地起来破坏电话线，破坏公路，用各种方法打击敌人，这些工作做得很好，特别是帮助民主政府进行抢荒救灾工作，地方政府反映很好。你们一方面发动群众向地主借粮，一方面从济阳、齐河一带往陵县、惠民、宁津这些重灾区运粮，救济那里的灾民，帮助了那里广大的缺粮群众。这对于密切军民关系，提高我们党的威信，巩固抗日革命根据地，都起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很好。你们的做法和经验应该向全边区推广。”
“他们三军分区的同志们，也做了不少工作。除了广泛地搜集情报打击敌人以外，更值得提出的是，及时出动队伍多次截击敌人运粮车队，从敌人口中夺食，从敌人那里夺回他们从老百姓手中抢走的粮食，再还给老百姓。他们的做法也受到了老百姓的极大欢迎，也很好。”
“当前摆在我们面前的任务，除了反击敌人的清剿外，很严峻的是粮食问题。你们恰恰是在这方面做了许多工作。解决粮食问题也是我们反‘扫荡’的一项重要内容。”
“总之，这些行动都沉重地打击了敌人，保护了老百姓的利益。这在当前更有着特殊意义。这两年边区的收成不大好，老百姓的生活很苦，吃糠咽菜，苦度岁月，我们的部队也缺粮少衣。如果我们的工作能抓住这一点，想老百姓之所想，做老百姓之所需，就能抓住民心。这样，我们在群众中说话就更有威力，群众就能跟我们一条心。这样，我们再做群众的工作，就会水到渠成。千百万群众跟我们一心了，还怕抗战不能胜利吗？”
黄骅指示他们要总结一下这方面的经验。几个人正说着，机要参谋崔鲁锡进来递给黄骅一份电报，并说周政委让黄骅即刻赶回旅部。黄骅打开电报一看，是政委周贯五转来的一份师部来电，周贯五已经阅过。电报说：
冀鲁边区军区
一一五师第六教导旅
周贯五、黄骅：
你们反“扫荡”已经取得不少成绩，但是更残酷的斗争即将来临。据悉，华北驻敌已部署在整个华北地区展开更大规模的“清剿”行动，你部须有足够的应敌准备。务必广泛发动群众，军民一体，团结一致，粉碎敌人的阴谋。
又，冀中地区敌人已动用三万余人，对冀中广大地区展开行动，冀中区军民正面临着异常残酷的斗争。近日我冀中部队或有突围进入你区避敌者，望你区派部于津浦沿线一带伺机予以接应。
一一五师政委罗荣桓
一一五师代师长陈光
一九四二年四月八日
黄骅看完后，眉头一皱，半晌无语，随手把电报给龙书金等看了，几个人看后也没有说话，都看着黄骅，似乎在期待他的指示。须臾，黄骅用他那人们已经熟悉的湖北口音说道：“更为严酷的考验来了，这将是一场更为激烈的斗争。你们正处在津浦线东侧，战斗将随时发生。你们务必做好充分准备，随时待命。我得马上赶回军区。”
黄骅带着“铁帽子”连赶回旅部时已经傍晚。他让其他人去吃晚饭，自己先来到了旅部。果然周贯五也没有吃晚饭，正在旅部等他。
两个人一见面并没有废话，立即说起当前的形势与任务来了。他俩先将几个分区的情况都一一汇总并进行分析。就当前情况来看，边区反“扫荡”的形势还比较好。面对残酷的斗争和严酷的形势，绝大多数人都积极地投入了斗争，经受住了考验。虽然基层也有个别人经受不了考验投敌成为叛徒，当了汉奸，但整个大局还是令人鼓舞的。二人都充满着胜利的信心。
警卫员给他们俩打来了晚饭：高粱饼子，小鱼熬白菜，另外还有半碗老鹰肉。黄骅立即用筷子指着鹰肉问警卫员：“怎么还有肉？哪儿来的？不是说过不让你们用枪打猎吗？那一颗子弹要消灭一个敌人的！”言语中有些生气。
周贯五笑道：“别说他们，这是我弄来的。这叫天上掉馅饼，该着咱有口福。你猜怎么着？这只老鹰真是老天给送来的。前天下午我从一分区回来时，老远就看见一只老鹰在天上打旋，它转呀转呀，一看就知道，准是瞅着什么猎物了。当时我骑着马走在前头，一看那老鹰‘唰’地俯冲了下来，贴着地面飞了好一阵子。我就骑着马尾随了过去。那老鹰追的是一只兔子，飞着飞着那鹰尾巴一翘向前就抓。你猜那兔子怎么着？就在老鹰要抓住它的时候，它往前翻了一个跟头，反过身来那双后腿就冲老鹰没命地蹬了过去。那只老鹰冷不防被蹬了一下。以前都听说过兔子急了蹬老鹰甚至蹬死老鹰的事，还真没见过，这次可见着了。哈哈，你猜怎么着？那只老鹰也是有了道行，没有被蹬着要害，但是却收控不住，在地上抢了一下，竟然又飞了起来，只是掉下了许多毛。它刚要飞走，我脱下一只鞋来，照着老鹰就打了过去，嘿，也巧了，打得那个准哪，那老鹰被打懵了。那只兔子，虽然没有被老鹰的爪子抓着，却被翅膀扫了一下，一下子也晕死在那里了。哈哈，这时我老周飞马赶到，那老鹰和兔子自然都成了我的猎物。你说，这不是该着咱有吃肉的命吗？”
“俗话说，宁吃飞禽四两不吃走兽半斤。那只兔子我给了病号们，咱们机关食堂自己留下了这只老鹰。以前咱还没吃过老鹰肉呢，一脱毛，嘿，还挺肥。我们已经吃过一回了，这是给你留的一份。再来晚了，哼！你连根毛也见不着！快吃吧，算你有福！”他言语中充满了得意。
黄骅一听，侧着头说：“真的？那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了，净好事。”
周贯五说完拿起一个高粱面饼子，吃着说：“快吃吧，这两块肉全犒劳你。你这些日子在下面跑挺辛苦嘛！”
黄骅也没有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显见颠簸了多半日已经饿了。他一面吃一面说：“都说老鹰肉是酸的，我怎么尝着也不酸呢？跟老公鸡肉也差不离，就是肉粗些。”他先尝了尝，又一面说着一面就全填到嘴里，嚼着说：“这次反‘扫荡’的任务很重，咱们得好好合计合计。”说着又从碗里把另一块肉夹给周贯五，说：“老周，鬼子厉害，老想跟咱拼。咱拼不过他，绝不正面同他作战。我的意见是把作战单位还可以再化小些，用遍地开花的法，用‘八卦掌’的办法，‘游身绕进，背身击敌’。咱们的‘胳肢战术’还是有效。”
周贯五又把那块肉夹回给黄骅，说：“我同意。按着当前形势变化情况，师部已经提出了变换组织形式的要求。咱们得跟区委的同志再商议一下，统一步子。各分区成立军政委员会，党政军一体，统一领导反‘扫荡’斗争。我看以营为单位都大些，可以以连为单位分散活动；县大队也化小，以区小队为单位活动。这样灵活机动，进退自如，目标也小，方便行动。上一次会上咱们定过，现在需要再进一步落实一下。各营分别跟着各县活动，由地方党的同志担任书记，各营的教导员为副书记，县长、营长都为委员。事实证明这样统一领导有益于开展斗争。”
黄骅又说：“行，这样好啊，这是行之有效的方法。斗争的中心区还是铁路沿线，这次又加上接应冀中同志们的任务。师部电报对这一点说得很明确。看来冀中那边的形势不怎么好，斗争很艰苦。估计损失不会小，不然不会往咱们这边来。老周，你就别争了。这一回我再带上十八团去东光、献县一带，分散开来傍着铁路线跟鬼子绕一绕，包括接应冀中同志们的任务，那一块就都交给我了。你呢，在家坐阵指挥其他各处的斗争，怎么样？伙计。”
周贯五也是几口就吃完了一个饼子，又扒了几口菜，笑着说：“哼，你呀，就依你吧。不过，还得召开区委联席会议，把任务再进一步明确一下。各个分区的防区各分区负责，咱们队伍力量的分配还是你定一定吧。有了基本原则了，就好办了。”
“行，关于部队安排我已经有了一个计划。会上说说吧。”黄骅也吃完了，他对于周贯五这次没有跟他争任务十分满意。
黄骅似乎又想起什么，对周贯五说：“唉，咱们俩顾不过来呀。邢仁甫同志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来，你大政委再向师部催一催。咱们的班子这么残缺不全，实在是个问题。”
“是啊。”周贯五点点头，突然想起前几天和李启华在一起的议论，又想说些什么，但想想终于没有说，好像有什么难说的隐忧。
天气转暖了，大雁北飞。鲁南三月已经绿意浓浓，山柳的枝条在春风中飘拂，荡来荡去如同少女的玉臂，嫩芽初绽，如同初醒的少妇的眼，显得那么柔软温润和妩媚。“春天多美好啊！”罗荣桓在小河边走了一会儿，一面欣赏着春景一面感叹道。他站在那里又扭动了一下腰肢，特别按了按腰部。前一段陈毅来电说他那里有好医生，让自己去他那里治疗一阵。这一摊哪能离得开？老战友真是关心啊，见去不了就托人捎来一麻袋草药，要自己坚持喝药。这么治疗了一段效果还蛮好，如今他的心情随着那辽阔碧天的白云也飘拂荡漾起来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