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子良有些不满意地将牌一推，说了一声“你们等着”，便起来又和他们俩一起回到指挥部。坐下后又问了一遍刚才的事。冯立刚和马振儒都各自说了一遍。张子良看了冯立刚一眼，说道：“回民的事不大好办。这些年咱这里要不是参谋长在那里左右支着，还不知出多少事呢。冯司令，我看就放人进来吧。每年都是如此，咱们也要尊重回民老表嘛。”
冯立刚立即说：“司令，今年不同于往年，现在正是非常时期，这个城门不能开。八路军前脚刚走了，还不知怎么着，这后脚就开城门，要是涌进一帮八路来，咱受得了吗？”
马振儒立即回击说：“你总是危言耸听。八路军早就走了，咱们这儿还是这么风声鹤唳草木皆兵的，不叫人笑话吗？再说，人们都来了，堵在那里不走，急了闹起来你能管得住？到时我反正管不了。你看着办吧。”
张子良听了冯立刚一说，觉得有些道理，便想要对马振儒说这个城门是不能轻易开，但是还没有开口，就听马振儒不住脚地又嚷上了：“他们非要进怎么办？平时我们老表们也难得有机会到清真寺去朝拜真主，现在好不容易有个机会你还不让去，他们受得了吗？现在来了，成百上千的要进你不让进，你还敢开枪啊？”
马振儒这么一嚷，张子良又不好再说什么了，看了看冯立刚说：“这么着吧，‘万事宜疏不宜堵’，城门还是开，别都开，开上两个就行，再多派些人多设几道岗，加强盘查，防止八路混进来就行了。不是什么大事，别为这事犯争。”见二人不再说什么了，又说了一句：“就这么着吧。”说完，就又起身走了。
无棣县城共有六个门，只把南门和东门打开，四面八方的老百姓都朝着这两个城门涌来，因为绕路和不便都吵吵嚷嚷骂骂咧咧一片嘈杂。冯立刚登上城楼一看，来的人就像潮水一样涌过来，显得比往日多得多。只见推车的，担担的，进城买货的，扶人看病的，有成群结队来朝圣的，也有游荡着进城玩的。他皱了一下眉头，立即下令设双层岗查问，一下子队伍行进的速度慢了下来，随即吵嚷声又飞上了天。
南门前工事多，本身就防备森严，让人放心。冯立刚看看情况，就带着几个士兵来到东门。几个小军官模样的指挥士兵赶忙搬来椅子请他坐下，他坐在那里看着人们一个劲儿的进。这时几个担担的过来，站岗的刚放行，他立即又叫停了下来，指示旁边的士兵检查担子里的东西。一见是两筐粮食，那士兵又伸进手去摸了摸，回头向他报告安全，他便挥了挥手，放行了。
这时，过来一辆马车，上面躺着一个人，盖着被子，鼓鼓囊囊的。他示意去检查，一问说是进城看病。那军官猛地掀开被来检查，也没有发现什么。病家的人不干了，骂道：“丫呸，你是谁家的杂种？你还嫌病得不重？”骂着两人这就要打起来。冯立刚厌烦地挥挥手，这辆车又放行了。
一会儿几个穆斯林小伙子你推我搡地来到门口，冯立刚指着其中一个年轻人让他过来，问道：“你进城干什么？”那个小伙子说：“去清真寺，干吗？”“你才多大就进清真寺？”“我都十八了，我这是第一次去拜真主。”冯立刚又指着旁边一个刚走近的、带着穆斯林帽的问：“你认得他吗？”那个小伙子看了看，没打哏就说，“怎么不认得？我是他表哥，怎么了？”冯立刚挥挥手指头又放行了。
旁边一个随行参谋说：“副司令，天下的回民都是老表，这么问，查不出什么来。您还是回去歇着，让他们在这儿查吧。”冯立刚没理他，过了一会儿一想也对，照这么查，能查出什么来？又想道，清真寺里回民集会，这是要警惕的。不管里面有没有八路，人多了一集会就容易出事。他立即决定多派兵在清真寺周围埋伏监视，一旦出问题立即镇压，同时在各重要地段加强岗哨和巡逻，一旦有情况好有防备。安排好，也就回指挥部休息了。
一天过去了，一天又过去了，一切安然，内外无事。除了在集市上有几起打群架的，东关肉铺那里有因买卖口角动了刀子的，夜里几处窑子里有因为争风吃醋抢娘儿们打起来的，赌场照样吆五喝六，戏院里照样吹拉弹唱，其他也没见什么异常。严密监视中的清真寺也没有什么大动静，一到大清早天还没亮，就有人在寺里登上房顶高声喊斋，每天人虽多，出出进进却是井然有序。
冯立刚还不放心，又秘密派也是老表的密探进入清真寺探看。进去一看，里面白刷刷一大片，都戴着穆斯林白帽，坐在大殿前虔诚地听大阿訇讲经。他于是也混在人群中听讲。只见一个长着山羊胡子，那胡子已经全白了的老者，坐在那里滔滔不绝地宣讲：
“人们啊！充满吉祥、慈悯和饶恕的斋月来临你们了，在安拉看来，斋月是最吉祥的月份，斋月的每一日都是最吉祥的日子，斋月的夜间是最吉祥的夜间。你们在斋月都是我主安拉的客人。在斋月里，你们的呼吸是赞主，你们的睡眠是善功，你们每做一件善事都被安拉接纳，并得到他的厚报。你们在斋月的祈求都将得到安拉的应答。”
“先知穆罕默德说：安拉将赐予把斋的人七大恩典，这七大恩典是：饶恕他因吃非法食物而犯的罪恶；使他接近安拉的慈悯；饶恕他的罪过；减轻他在死亡时的痛苦；使他免遭复生日的饥渴；赏赐他天园的佳肴；使他免遭火狱的刑罚。”
“真主告诫我们：不要与恶魔打交道，恶魔是人类明显的仇敌，恶魔悖逆安拉，专门诱惑人犯罪。凡结交恶魔者，恶魔必定使他迷误，必定把他引入火狱的刑罚，这是恶魔给注定了的。穆圣说，恶魔对人的渗透，犹如人身体中的血液，杜绝恶魔渗透的最佳途径是斋戒。”
……
大阿訇虽然讲得缓慢，但他一直讲下去。真是率先示范，即使满嘴起白沫了，一点儿水也不喝。看看近中午了，方才休息一下。此时，这个密探趁机溜了出来。
听了汇报，一直提着心的冯立刚才把那颗心略略放下来，但是对于清真寺的监视仍不敢稍有懈怠。他知道，即使没有八路也不能忽视此处，老表们聚在一起，其事堪忧啊，必须严加监视。他让密探继续去探听，每天都特别问问那里的情况。
这两天都平安无事，但是，第三天早晨吃早饭时，下面就有人报告，说是有开小差的士兵，人不见了连枪也带走了。开始，得到报告的各个军官都怕受到上司的训斥，毫无例外地采取隐报的办法，又何况乐得可以吃空饷，然而到晚上这样的报告又多了起来，有的竟然连排长、连长都失踪了。这一下子不敢隐瞒了，等到一层一层报告到旅部时就快半夜了。
马振儒一统计竟然多达三十来人，其中连长两人，排长五人。“这还了得！”张子良、冯立刚和马振儒等都大吃一惊。以往也有士兵开小差的情形，但是一是没有这么多，再是哪有敢携枪开小差的，更何况还有下级军官呢。这该不是有组织有阴谋的叛逃？莫非有共产党混入队伍，蛊惑军心来拉队伍？
张子良立即查问，一问，竟差不多都是在执勤时不见的。冯立刚又叫来城门口执勤的军官，说是傍晚出城时都是一群一队走的，没有注意到有士兵出去，更没有看见有人携枪出城。
张子良等人一听都愣了。冯立刚说了一声：“坏了，这里边有事！一定是……”话还没有说完，又有人来报告战士或军官失踪的事，一统计竟又有十多人，而且军官居多。
冯立刚立即说：“司令，这是共产党来拉队伍无疑！这些不见的人全都出城了，留在城里是祸害。咱们得立即行动，进行搜索，把人和武器都搜出来，当即正法。这不得了，不得了。”说着就要下令派人去搜。
马振儒说了：“二位司令，这黑灯瞎火的，到哪里去搜？弄不好自己先乱了阵脚了。咱们队伍里也有不少回民老表，他们会不会去把斋，一天不吃饭受不了，回家了？依我说先别打草惊蛇，天亮了弄清楚再说不行么？”
冯立刚立即又问明情况，果然，失踪的人中有不少老表，但是那才几个人？他咬着牙说：“绝不能掉以轻心，就怕他们还在活动，必须立即制止他们。哼，妈的，就是挖地三尺，我也要把他们搜出来。只要还在城内，就跑不了他！”
张子良点点头说：“这个事很严重，大敌当前，我们内部不能出问题。他娘的，越忙越有事。去查查吧。参谋长，你去清真寺看看，咱们不能马虎。”
但是就在冯副司令下令组织人去搜查时，突然听得外面枪声大作，手榴弹爆炸声也接连不断地响了起来。张子良立即命令副官打电话询问情况。冯立刚竖起耳朵听了一会儿，说：“坏了，是弹药库那边。”他立即下令说：“特务营立即组织队伍保卫指挥部，打电话命令警备团去增援弹药库！”
张九江等大约有三十人左右，一色的共产党员，一色的回民老表，组成了特别行动队。临出发黄骅亲自给他们作了动员，提出了要求，特别指出，进去以后见机行事，可自行决定方略，总之要搞他个天翻地覆，里应外合拿下城池。这两天他们就化整为零，先后分期分批随着进城的群众都混进了城。有的回家，有的走亲，有的去清真寺，有的去集市，然后都藏匿起来，无声无息。他们按着地方共产党组织给的线索，很快和城内的地下党组织取得了联系。依靠地下党的帮助，很快掌握了城内的兵力分布和军事设施安排等情况。
为了顺利进城，张九江等人遵照黄骅的嘱咐，一支枪也没有带。张九江说：“首长放心，就凭咱们这些人，用不着自己带枪，进去人就行。进去了还怕没有枪吗？”进城第一天他们就悄无声息地弄到了几支枪，并且采取了严密的措施，无一例外地将对方全埋了。由于动静小，开始没有引起多大惊动。第二天他们加大了力度，到第三天晚间就做到了每人一枪并携有多颗手榴弹，装备齐全了。更令他们振奋的是由于地下党的活动，在张子良部队里已经发展了许多人，其中有一个连长，到时他可以带着至少两个排起事。于是决定按计划于第四日凌晨开始行动。
张九江把队伍分成两组，分别行动。看看指挥部周围又是碉堡又是工事，防备实在是严，就按黄骅的指示首先把目标对准了弹药库；另一组则全力配合夺取北城门。
再说张子良正要分派人去查混进来的八路军奸细，就听到弹药库方向响起了枪声，冯立刚立即亲自带领警备团的队伍赶了过去，他生怕那里出了问题。马振儒也慌慌张张带人去各处搜查。
冯立刚到了弹药库一看，果然是有人袭扰，双方已经接火。他立即投入指挥，务必要尽快消灭那一帮八路！战斗炽热进行。天尚黑，虽然看来对方人数并不太多，但攻势很紧。手榴弹几次都接近库房爆炸，情势很危急。冯立刚立即指挥队伍上去，对攻击队伍呈包围态势，围了过去。激战中，眼看着守卫部队和警备团已然将对方包围，但这些人似乎很熟悉地形，正对峙中，突然枪声渐稀，待包围过去一看，袭扰者已经悄然消失在黑暗之中，不知去向。冯立刚气得直跺脚，又不敢离开，唯恐这帮“贼寇”再来。他下令警备队原地不动，一直守在这里，加紧巡逻，加强这里的守卫力量，务保弹药库安全。
但是就在冯立刚把全部注意力投入弹药库的时候，他又听到城外响起了激烈的枪声，甚至有迫击炮弹的爆炸声。他急忙派人查看。派出的人还未回来，张子良就派人来叫他，让他赶紧回指挥部。原来是八路军又杀回来开始攻城，现在已经包围上来。冯立刚立即就明白了：这是八路军的统一行动，他们根本就没有撤走。他又一而再再而三地叮嘱警备团团长守好弹药库，这才急急离去。
冯立刚一进指挥部就见几个参谋正分别给各处打电话了解情况。他问了问情况，说是天正黑还看不清楚，但从火力来看，他们已经将无棣县城包围。冯立刚对张子良说：“这是八路军有组织有预谋的行动，今天必有恶战！”
张子良坐在那里面如凝霜，听后冷笑了一声：“哼！这一宿没让老子睡觉！他妈的，要想打我张子良的主意，恐怕还早了点儿。”接着，就让马振儒介绍了情况，几个人研究守城措施，进行了分工。好歹早有防备，此时他们并不那么惊慌失措，只是一宿没得安稳，有些疲惫。
掂对了一下兵力，张九江除了安排十多个精干去捣毁弹药库，吸引敌人注意力外，把其他兵力全放在打开北城门的行动上。自己手下有三十多人，又特别加上保安军内部起事的几十人，形成了一股不小的力量。他们穿上国军的军装，趁夜色早已逼近北城门，作好进攻准备。现在只待外面的队伍攻城，他们便可狠命一击拿下城门，里应外合夺取城池。
张子良对于自己的防卫具有十足的信心。南门是正门，面临南北大道，直通阳信、惠民，也是无棣的门面，地面辽阔极宜用兵。其在南门的守卫力量最强，光是外围的兵力就有一个营，再加上南齐庙和海丰塔这些制高点的地理优势以及修筑的若干工事，要想从正面攻进来，真是难上加难。张子良就是凭此自诩为“固若金汤”的。
攻城的八路军队伍在正面拉开了架势，火力猛烈，枪声、炮声十分密集，就这样一直到天亮。但是枪声响了半天也没有见大的动静，向城墙掘进坑道的速度也很慢，好像是怕损失兵力减少伤亡，摆出一副稳扎稳打的架势。
天蒙蒙亮了。冯立刚站在城头上举着望远镜看了半天，命令道：“八路是步步为营，他妈的，照着坑道给我打！别让他露头，有一个打一个。他们想趁天黑浑水摸鱼，没门儿。天一亮就更不用想了！给我炸，炸！全他妈的炸死他！”
有报告来说西门的进攻突然增强了火力，他立即赶到西门去看。十六团团长杨承德带着两个营在这一侧展开攻击，他们全力攻打，火力十分凶猛。杨柳新带着十八团的一部在城的东面组织进攻，时紧时慢，他们好像在伺机进攻。北门的攻城部队人数不少，但好像攻击力度并不太大，从火力和服装情况看，好像不是正规八路而是地方的游击队。
天亮起来了，战斗已经进行了一个来时辰。参谋长马振儒在城墙上视察完，回到指挥部报告了情况：“司令，任凭八路军疯狂去打，没有坦克、大炮，休想打开我无棣城门！甭说打开，就是靠近也让他付出惨重代价！有本事就打吧。”张子良看看手表，对马振儒说道：“就是周围几个县城的队伍不来支援，我们的守卫也会万无一失。等他们来了，里攻外合就可以把这帮臭八路包饺子包在这儿。”但他嘴里说着，心里却嘀咕：这几处县城相距又不太远，怎么还不来支援？莫非是被八路军的队伍“打援”了？于是不由有些焦躁起来。
正在这时，冯立刚也跑了回来，一进来就嚷道：“坏了，坏了。司令，北门丢了，北门丢了，八路军从北门攻进来了，攻进来了。咱们快进碉堡，组织反攻。”
张子良和马振儒听了都大吃一惊：“防备那么牢固，城门怎会丢了？”
冯立刚惶惶不安地说：“他们混进不少人来，里应外合，里应外合。又有内奸接应，就怕这个，就怕这个，他就来了。”
张子良大叫道：“夺回来呀，夺回来呀！组织人去夺呀！”
马振儒则说道：“进碉堡有什么用？那不成了瓮中之鳖，让人家抓活的？快去南门，在那里指挥反攻，再不行，可以走南门出去！”
指挥部的几个人惊慌失措，慌不迭地拥着张子良向南门城楼跑去。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