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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冀鲁边区东濒渤海,其沿海一带地面开阔,方圆数百里芦荻遍野,菖蒲丛生;这里洼大村稀,人烟稀少,一望无际的芦苇荡中土匪出没,强盗如麻。他们打家劫舍,拦路抢劫,绑票敲诈,为非作歹,为害一方。那时当局也曾几次派兵剿灭,但是官军对着一望无际的苇洼,有水不能行船,有枪难能施威,往往是望“洼”兴叹,无可奈何。于是土匪为患,愈以滋甚。

卢沟桥事变后,大敌当前,面对着亡国灭种的民族危机,在共产党抗日旗帜感召下,不仅许多爱国分子参加抗日队伍,就连许多土匪队伍,经过耐心工作也汇入抗日洪流。有的经过改造和锻炼,成为抗日中坚,有的受不了共产党的纪律和约束,又都率队而去。其中洼匪窦同义和李景文开始也都先后聚集在共产党领导的“华北救国军”的旗帜下,分别被编为二十一路、二十三路。但是不久,窦同义先是投靠国民党,被日寇打散后,又投入日本人怀抱;李景文则直接集于日本人麾下,组织了警备大队,成为鬼子的鹰犬,为日寇维持新海一带治安。

这一天清明节,李景文正在老家祭祖。一身戎装,腰带挎着手枪,上上下下都披挂整齐。他今天来不仅要让家乡父老见识一下他李二猴子的威风和牌面,也要让祖宗知道他二猴子“出息”了。他特别要让他那些从小看不上他的叔伯大爷和远近兄弟们看看:我李景文是个人物了!他很长时间没有回来上过坟了,这一次他带来了若干祭品,鸡鸭鱼肉,大包大包的天津卫点心整齐地放在供桌上,在坟地前摆了一大片。跟着来的护卫足有一个排,都骑着马或骡子,真是浩浩荡荡,八面威风。

士兵们刚在坟地前给他摆好香案:祭品齐备,香烟缭绕。正要下令士兵举起枪来鸣枪行祭礼,就见远处飞来一骑,马蹄后扬起飞尘。从那匹马的颜色和跑的姿势,李景文就认出,那是他的传令兵铁二锤,心中便知有事。那马转眼就到了。

那个传令兵偏腿下马气喘吁吁地报告说:“报,报告,报告司令,高桥中佐让你,让你马上去见,见他,不,不得有误……”

“什么事?”李景文立即紧张起来,忙问。

“不,不知道。反正,反正不得有误。”传令兵仍是喘息不定。

李景文哼了一声:“什么事也得等我拜完了祖宗啊。”他指示着其他家人继续进行,匆匆磕了头,起身接过卫兵递给他的马鞭,即刻飞身跨上那匹刚牵了过来的大白马,同那些喽啰们一起飞也似地向县城奔去。

“报告高桥中佐,卑职李景文奉命赶到。请指示!”李景文此时已经穿上大马靴,两腿一蹬那响声也颇有力度,但是终究没有受过专门的军事训练,动作很难到位。

高桥中佐正看地图,听到声音,身子没有动,只是扭过头来,瞥了他一眼,然后用半生不熟的汉语问道:“杨庄的知道?”旁边的翻译官立即又解释一遍:“你知道杨庄在哪里吗?”

李景文见没有呵斥他离开岗位的事,却问这个,心里稍微平定了一下说:“知道知道。这个村在羊二庄以东,离这儿大约四五十里路,是个大村。有什么事吗?”

高桥转过身来走到李景文面前大声说:“哟西。我有情报说,那里正有八路军开会的干活。你的,马上出发,将他们包围,统统地消灭,消灭!你的明白?”

高桥结结巴巴说的汉语,李景文完全明白,赶紧又一次立正说:“是!明白!”

李景文知道这是他立功受赏的好机会,更要借此邀宠,立即同副司令姚玉秀带了四百多人,兵分两路向杨庄出发。

原来,在旧城解放后,为了进一步扩大边区根据地,黄骅同周贯五商议决定将发展重点先放在东北部沿海一带,为加强力量,特别将俗称为“姜阎王”的姜思民,由南皮调来担任新海县民主政府县长。现在他刚到任不久,正在县城东南方向羊二庄一带活动。那一天他带领部分政府工作人员和县大队一部分人马到杨庄,要以政府名义宴请那一带的乡绅、社会名流,宣讲中共关于抗日统一战线政策,开展统战工作。

就在他们到了杨庄后不久,八路军十六团一营营长杨柳新也到了杨庄。姜思民刚坐下安排了工作,就听村里的交通员进来说,有部队的同志找他,在村南头等他呢。姜思民一听连忙出村来,一看是杨柳新的警卫员任辉,两人刚握手还未说话,就见杨柳新从一座坟后面转了出来。姜思民与杨柳新见面就说:“杨营长,真巧,你们也来了。我们正想在这里开个会呢,进来吧。”

杨柳新同姜思民热烈握手后笑着说:“姜县长,我们来的不是巧,而是来的妙呀!”

姜思民一听他话中有话,便问道:“怎么?怎么还妙?”

杨柳新盯着姜思民看了看说:“你姜阎王大名鼎鼎,早就名声在外了;这一回又回来当了新海县的县长,不用说,敌人也早就知道了。这些日子你一直在这边活动,敌人早就盯上你了。你在这儿开会,羊二庄会不知道?”

姜思民不屑意地说:“他们来了好啊,我这手里的家伙也不是吃素的。”他拍了拍腰中的家伙,又说,“再说,我们一起来的还有好些弟兄呢。”

杨柳新则拍了姜思民的肩膀一下,说:“县长呀,你以为就你那几个人能对付得了敌人?”

姜思民一瞪眼说:“就羊二庄那几个人,还憷他?”

杨柳新看着姜思民的神情,便回答说:“要是光那几个人就好说了。县长,你不想想,羊二庄知道了,韩村总部会不知道?同志,你是大县长啊。敌人要抓你可是不遗余力!”

姜思民看着杨柳新说:“那……”

杨柳新笑了,说:“这就不是我们来的‘巧’了,我们是奉黄骅副司令员之命来的。有情报,韩村的敌人要来,说不定鬼子兵还会亲自来。你说,我们不是光来的‘巧’,还来的‘妙’吗?话说回来了,即使敌人不来,我们也要有备无患。你们这么大活动,能不做些准备预防万一吗?黄骅副司令员说了,一定要做到万无一失,一定要保证地方政府领导同志的安全,决不能让地方领导干部受损。我的队伍都藏在那边壕沟里呐,一个营都来了。”

姜思民明白了,很钦佩又很感激地点了点头,说:“黄司令员说得对,得有准备。真得谢谢你们呀。”

杨柳新说:“你看,你又来了。这不正是我们的责任吗?”

说着话,两人就进行了研究,决定对部队来的事不予声张,会议照常进行。部队在村外布围,将计就计,到时可来个内外夹攻。

于是,姜思民便佯若无事,自去照常开会。姜阎王请客,大豪绅设宴。宴会设在本村大户杨立万家,周围各村,包括齐庄的刘晓千等大户也都请来了。两张大八仙桌就在堂屋对了起来,鸡鸭鱼虾,各色时鲜,山珍不多,海味不少,家酿白酒,应有尽有,这些自然都不在话下。

三杯白酒下肚,姜思民说话了:“鄙人姜思民,人称姜阎王,如今是本县县长。今天特别到杨庄走走。听说这里诸位都很有爱国热情,都很有民族正义感,并且俱有表示,要为抗日出把子力。好啊,我代表抗日民主政府向你们表示敬意。现在国难当头,正当灭族亡种危难之际,哪一个人不愿意为国家出把子力气呢?国家兴亡匹夫有责嘛!谁不愿意出力?只有汉奸卖国贼,日本人的走狗。他们是我们民族的败类!对于这些人,哼!我姜思民,就是阎王!绝不客气!跑了和尚跑不了庙,你是中国人,给日本人办事,帮着敌人打自己人,终究得有人出来算算这笔账吧?没有我姜阎王,还有别的张阎王、刘阎王等着你呢!”

刚说到这里,有人进来在他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说,不仅羊二庄的敌人出动,韩村李景文的大队人马也在路上了,浩浩荡荡来势不小。姜思民点了点头,心想:黄司令员真是料敌如神,亏着他派来了部队,不然的话真难设想。此时他不动声色,只对副大队长孙洪春耳语了几句,孙洪春则出来对他的队员进行了布置,准备迎敌。

姜思民继续讲:“各位开明士绅,爱国志士,我们共产党当前执行抗日统一战线政策。什么叫统战政策?简单说,就是团结一切抗日爱国人士,一起抗日。有钱出钱,有人出人,只要抗日,就是自己人,我们就团结你。枪口对外,共同抗击日寇,打鬼子!”

“你爱国抗日了,还害怕什么姜阎王?我姜阎王只是卖国贼的阎王爷!只有卖国贼才害怕我!”说着他向四周扫了一眼,座中的人有的点点头,有的头低下去,有的眼神一转避过去,都唯唯诺诺的样子。

姜思民又提高了声音:“我们现在在这里开会,就有人报告敌人!一会儿敌人就来,正好看看各位的表现。敌人来早在我们预料之中,敌人来是‘飞蛾投火’,我巴不得‘请君入瓮’呢。正好给我们今天的宴席添几道菜呀,哈哈哈……今天我姜阎王又要收几个鬼魂了!”姜思民的笑声使座中诸人大惊失色,面面相觑。看见他们这个样子,姜思民又说:“诸位不要害怕,只要你抗日,拥护抗日,不与八路军为仇,不与人民为敌,我担保你没有事。你们在这儿都等等,别出去,小心自己的小命。我去去就来,打完了鬼子,咱还接着吃。这么好的酒席可别糟蹋了。”

姜思民刚说完这句话,外边的枪声就响了。姜思民立即掏出枪蹿了出去。酒宴上的各位客人一个个都脸色煞白,浑身发抖。有的还敢从门缝往外探望一下,有的一听见枪响就吓得蹲到地下去了。

这家的主人杨立万说:“哎呀,咋赶上这么个茬?咋赶上这么个茬?这鬼子要打进来,知道咱们在这儿开共产党的会,还不把我全家剁了!我的丫哎,可咋办?我这房子算是完了,完了。我的丫哎。”他哭丧着脸蹲了下来,要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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