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念整整一天心里都不安,也不知道是不是没有见到许疏的缘故。
那人早上托人送了包子来,自己却不露面,她以为他下午会过来,谁知一直到晚上都没有一个电话。
凌辰显然是察觉了女儿的心不在焉,拍拍她的手背,“去找他吧,我这里没事。”
“不用。”凌念很快回绝。她不要让爱情占用为数不多的亲情时间。“他要倒时差,该是累了。我不去吵他。”
随手拿起今日的报纸,翻到金融版面,“爸,我念报纸给你听。”
凌辰也不多话,点点头。
凌念的声音和十八岁时的紫夜很像。凌辰胃痛的昏沉,恍惚间竟觉得自己回到了很久之前的那一日。他看久了杂志觉得头晕,她就坐在一旁为她念。枯燥的金融论文,她柔和清朗的声线读来多了几分别样的趣味。
那种幸福,无论多久也不曾忘记。
紫夜,我就快见到你了。十年,我老了,你是否依旧?
看着父亲苍白脸颊上的笑意,凌念却止不住眼睛里的泪。
凌辰还不知道她已经得知他的病情,所以她在父亲面前只能微笑。纵然父亲看不见,她也只能微笑。因为失明多年的人已经敏感到在黑暗中察觉对方的一切心思。
“爸,我舍不得你。”她的哭泣她的痛苦只能在那人昏睡的片刻宣泄,“我后悔了……如果我不陪他去纽约,如果我不去挑战触碰那些未知的事,是不是就不会这样……爸,我后悔了……”
然而后悔又能如何?
再多悔恨都是徒然,她不能将心里的话对任何人说,不然便既惹得凌辰伤心难过,又要让许疏自责心痛。
凌念能做的只是对所有人微笑着说她还好,将坚强展示给这个世界,保持了似乎与生俱来的灿烂和光芒,因为她身边还有两个人的黑暗等待她来照亮。
莫琴守在床边担心的看着床上的人,他已经昏睡了整整一个下午。餐桌旁那人猝然晕倒,她急得不知所措的时候他却已经清醒,只说了句“老毛病,一会儿就好,不用去医院”就开始昏睡。
她就一直在床边等着,期待他醒来告诉自己,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老毛病”。
“告诉莫姨,你到底怎么了?”
许疏一睁开眼睛,就被人皱着眉质问。
都说刚刚睡醒的人是最脆弱的,因而许疏有片刻的迟疑,他几乎就要把一切脱口而出。
独自撑了这么久,能有人分担分享似乎也是好的……
可是,终究理智战胜了那点点的脆弱。
后来,许疏忍不住想,如果那一日没有这般逞强,是不是也就不会白白浪费那么多年的宝贵光阴。
可惜,没有如果。
“莫姨,还是不舒服,给我杯热水吧。”他看着面前的人,轻声道。
莫琴一向对那人心软,叹口气乖乖的去倒水。
水温适中,他就着服了药,然后靠在床边闭目休息。
“小疏,”莫琴语重心长,“身体出了问题就要去医院,你以前不是这样讳疾忌医的。”
许疏沉默片刻才睁开眼睛,拉住她的手安慰,“莫姨,我没事,在美国看过医生了,也开了药。这病没什么,不过疼起来厉害些,容易晕倒,所以才请个人在家看着我。”
“疼得厉害,容易晕倒,这还算没什么?”莫琴拧眉。
“莫姨,您不是学医的,别跟着瞎担心,听我的就是了。”许疏连哄带骗,“还是有些疼,楼下抽屉有热水袋,您帮我拿来吧。”
“你这孩子,总欺负莫姨没文化。”莫琴利落的灌了水袋回来递给他,“快点歇着。我给你熬了汤,先下去盯着,好些了就喝几口。一整天只吃了那半小碗粥,就是这么饿瘦的。”
许疏笑了笑,刚要说我不饿,却又想到什么,点点头,抱着热水袋躺下来。莫琴为他盖好被子,调暗了灯光才离开。
熬了很久的鸡汤,香气扑鼻,特意搁了红枣和枸杞补血气。莫琴看时候差不多,正想盛了端上去,就看见那人扶着栏杆走下来,却是穿戴整齐。
“要出门?”她皱眉,“脸色这么差,不管去哪都不许。”
“没事了。”许疏凑过去闻闻,“好香。”
“那,喝些再走。”
许疏却摇头,“您帮我打包吧,我去看个病人,和她一起吃就是。”
“也行。”莫琴点点头,“怎么不早说,我多熬一些。”
一边盛汤,一边随口问,“是要去上午送早餐的地方么?是谁这么重要,你自己病着还要去看望?”
许疏只一笑,笑容却温柔异常,莫琴怎会看不出端倪,“女朋友?”
许疏愣了愣,没有说话。
“小子长大了。什么时候带回来让莫姨瞧瞧。”
其实,这个世界上唯一一个对他和许离尽过长辈心意的也只有莫姨了。如果他可以和小念一起,该见的家长绝对不会是纽约的那对父女。
他似乎真的该带她来见见莫姨,告诉她在自己最孤单无助的日子里,她是怎样给了自己母亲般的关怀,让他知道,他可以不是一个人。
然而,许疏终究打消了这个念头。
既然始终要离开,还是彻底一些,不要给她太多想念和回忆的空间,与他牵扯过的人事物,她知道的,越少越好。
许疏到病房的时候凌辰已经睡下,凌念见了他立刻迎上来。他怕打扰凌辰,拉着她出了病房。凌念抱着许疏很久没有说话。
“叔叔,情况怎么样?”许疏等了片刻,试探着问。
凌念抿了抿唇,“还好吧。暂时没有转移。”
抬头看了看他的脸色,忍不住皱眉,“你不舒服吧。早上也没来,正好在医院,让穆叔叔也给你检查一下吧。”
“这么晚了,别让人家加班。”许疏笑着,打开保温盒,“本来是给叔叔熬的,别打扰他休息,你先喝点。”
“我不饿。”
“不饿也要喝。”许疏盛了一碗递给她,“熬了很久的。”
凌念不接,挽着许疏的手臂显然没什么心思。许疏索性喂她。“怎样?”
“你以前又不是没给我做过。你的手艺一直挺好。”
“不是我做的。”许疏耐心的一口口吹凉喂她。
“那是谁?味道很像啊,你师傅?”
“差不多。”许疏微笑,“家里的阿姨做的。”
“你家请阿姨了?”凌念一怔。
许疏点头,“家里一个人怪冷清的。”
凌念愣了下,握着他的手,“这些天我要陪着爸爸,冷落你了。”
“怎么说的我跟你妃子似的,打入冷宫了?”许疏反手握住她,“我正好也有些事要处理,怕是也没空来陪你。一日三餐会让阿姨做了给你送来。”
“是说我这几天要见不到你了?”凌念皱眉,“不,我要你做了给我送来。”
许疏习惯性的宠溺,张口要说好的时候却想起了自己的身体,不敢逞强怕她知道了难受,便商量着,“阿姨做了,我送来,好不好?”
凌念点头,“你不要做,太累,好好休息。”
“没那么娇弱。”
“那也不行。”凌念微低下头,叹道,“许疏,你不要再让我担心了。”
许疏心里一颤,继而没来由的发疼。
还是让她为自己担心了么?
心里难受,却依旧笑着承诺,“放心,不会的。”
凌念闻言释然的微笑,接过他的碗,舀了勺送到他唇边。
许疏却躲开,“我在家喝过了。”
凌念坚持,许疏第一次没有妥协,缓缓地将她的手推开,见她脸上似有不悦,又握着她的手将勺子送到她自己唇边,再度解释,“真的喝过了,阿姨熬了一下午,叮嘱我不要跟病人抢呢。”
“我怎么觉得你脸色比我爸还差。”凌念皱眉嘟囔。
许疏愕然,轻声道,“小念,这不是在咒我么?”
话一出口两个人都愣住。
许久凌念先反应过来扔掉手里的东西抱紧了他,“没有没有,我胡说的,我胡说……”
“我知道我知道,逗你玩呢。”许疏轻轻拍着她的背,“是我不好,乱开玩笑。”
无论是谁的过错,先认错的永远是他,没有条件没有例外,永远都是。
这个世界上,这样待她的还会有第二个人么?
“许疏,这些天你照顾好自己,我们见得少一些,不过没关系——”凌念吸了口气,将头埋在他怀里,“毕竟我们以后还有很长时间,对么?”
她还记挂着许疏在美国时那句,“不能爱你”,言语间多少有些忧虑,期待着他一个肯定的答复。
而许疏,如何可以承诺?
他只是抱着她,又不想让她因为自己的沉默而胡思乱想更加担心,便斟酌很久低低开口,“我,会用我的一生,一直陪着你。”
彼时的凌念并未觉得不妥,在他怀里安心的笑了。
而待到知晓一切的时候,才发觉他的话是这般富有深意。
用我的一生陪着你,却不一定,能陪你你的一生。
许疏终究还是骗了她,在知道自己的未来之后,故意的骗了她。
然而,却有似乎没人会忍心责怪,毕竟他的欺骗只不过是想要延长那为数不多的与她同行的日子。
这样善意的欺骗,是不是足够被任何人原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