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辰特意找了个凌念不在的时间去看望了许疏。
这一次海南之行,凌沐终于在他的威逼利诱下将许疏和凌念的事情一一交待。
这样的分分合合曲曲折折比起当年的他和紫夜也不惶多让。换做外人早被打动,偏偏是亲身经历过一次的人难以抛开理智。
“没有打扰你吧。”凌辰坐在沙发上,望向病床的方向。
“当然没有,叔叔,您有事么?”许疏显然有些紧张。毕竟这一次他是以凌念男朋友的身份与凌辰对话,“谢谢您上次帮我。还有,我要为那天的话道歉,冒犯了您和夫人,我很抱歉。”
“没关系。”凌辰道,“我这一次不过是来看看我女儿心心念念的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而已。”
许疏一怔。
“瞎子自有自己看人的方法。”凌辰安静了片刻,笑道,“这一次你怎么没了上次见我时的从容?难道见恋人家长会比说服一个素不相识的人为犯人做保释还要难么?”
许疏也笑起来,“当然不会。”
他看了看对面的人,虽然目光无神,却有难以名状的威严气势,“只不过上一次失败了我还可以去求别人,而这一次,不能失败。”
“你该知道,家长这一关总是不好过的。小念从小没有母亲在身边,我总恨不得加倍爱她呵护她,却也不能护着她一辈子。早晚是要离开她的生命。”凌辰语气平静,丝毫没有落寞,“所以,我要在自己离开之前,找到一个信得过的人替我陪她一辈子。”
许疏手掌暗暗握紧。
他曾经说了那样的话做了那样的事,又来自那样的家庭,还可以奢望被信任么?
换做自己是凌辰,怕是绝不会放心把女儿交给这样的人的。
也许拥有这样的人生不是他的错,可悲剧的命运会或多或少影响一个人的性格。没有被爱过的人,怎么会懂得好好的爱别人?
“如果我还有足够的时间,会放任她慢慢地选择,绝不多加干预。可惜天不假年,我必须做些什么,不然无法放心。”凌辰的语气一直很平稳,安静的听着的许疏却心惊肉跳。
“小念在海南的时候据说捡了很多贝壳,她的母亲曾经也很喜欢。紫夜临终前给我讲了一个贝壳海和珊瑚岛的故事。你有兴趣么?”
“我听过。”许疏讷讷接话。
凌辰点点头,“我的意思你应该明白了。小念的姥姥是个率性而为睿智通透的女人,她这一生唯一后悔的就是把她的女儿嫁给了我。终其一生也没能原谅她自己。”
他慢慢站起来,一字一句,“我不想为同一件事后悔。”
许疏愣在那里没有接话。
这时凌念正好推门进来,见到如此诡异的场景也怔了一下,忙跑过去站在二人之间,“爸,你怎么来了?”
女儿声音里的戒备让凌辰无奈。
曾经的紫夜不也是这样站在他和她母亲之间,将他护在身后,可最终的结局竟是如此。
“没事,我走了。”凌辰刚一动身,凌念立刻过来搀扶,她压低了声音问,“爸,你没有欺负他吧?”
凌辰没有回答。
这,算欺负么?
凌念再回到病房的时候许疏正看着天花板发愣,她凑过去握紧他的手,“听着许疏,不管我爸跟你说了什么,都不要听不要管。那人和我妈谈恋爱的时候被姥姥欺负惯了,所以现在我有了男朋友自然也要欺负一下才不亏嘛。”
许疏哭笑不得,“小念,哪有这么说自己父亲的?”
“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凌念靠在许疏身边,“爸不会怪我的。”
许疏动了动嘴角,笑得勉强。
“许疏,你别这样……”凌念看着他的神情,心也跟着提起来,“我不许你因为任何人的任何话而动摇,更不许你因此放弃我。”
“我没有。”许疏侧头看着她,为她眼睛里的担忧心痛,只好违心的开口保证,“我……不会的……”
开口的一瞬目光却透过她看见了搁在桌子上的贝壳,于是声音越发没了底气。
许疏难过的闭上眼睛。
贝壳海和珊瑚岛的故事——
一群珊瑚虫四处游历,想找到一块喜欢的岩石。终于它们游到了美丽的拥有海底闪亮贝壳的贝壳海,决定在这里安家。它们一只只慢慢结胶攀附,把身体附在海底岩石上。贝壳海不愿意珊瑚虫为自己而放弃自由和生命,于是开始为它们哭泣。多年后,当珊瑚虫终于结成了珊瑚岛,回过头来却发现贝壳海已经流尽了最后一滴眼泪,曾为之吸引的深蓝也已经成为干枯的土地,只留下一颗颗的贝壳毫无生气。
珊瑚虫对贝壳海的爱终究害了自己,也害了对方。
有些时候,太深的爱才是阻止两个人在一起的唯一缘由。
人类有发达的神经系统,所以是所有动物中最固执的一个。
有些时候,是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许疏终究是舍不得离开凌念,不了解事实的他也终究缺乏被说服的理由。
因为春节时间的原因,这个寒假持续很长。凌念回来之后许疏就出院回家休养,凌念也把调养好许疏的身体作为了开学前的首要目标。在她的细心呵护下,许疏的身体似乎一直在好转,只有他自己知道每日持续的腹痛是多么难熬。
这一天的清晨又是被疼痛唤醒,整整一上午疼痛都未消减,去了几次洗手间,冲水的时候都无意中见到了些许暗红。许疏知道这样的情况显然不好,想着等下午好些了就去医院做个检查。
凌念不知是不是睡过头了,一上午都没有来找他。快到中午的时候许疏接到了她的电话,声音焦急像是要哭出来。
“许疏,我爸不见了……”
许疏没有迟疑,问清了她的位置赶过去。
凌念就站在SELLER集团大门外,焦急的四处望着。她身后就是凌沐和秘书,都在忙着打电话。
“小念。”他跳下车跑过去抱了抱她,“什么时候的事?”
“昨晚爸就没回来,我以为是公司有事,可是早晨秘书打过来找他我才知道他也没在公司里。能找的地方都找过了……”凌念将头埋在许疏怀里,终于忍不住流泪,“我太粗心了……那么晚没回来我该去问问的……”
“别怕小念,会没事的。”许疏轻轻安慰着,见凌沐打过了电话便凑过去询问。
“所有客户、生意上有来往的人都问过了,他常去的地方也找了。”凌沐有些泄气,“伯父他看不见,万一……”
许疏向他皱了皱眉,凌沐急忙住嘴。
“小念,今天对你爸来说是什么特殊的日子么?”
“不是啊……”凌念红着眼睛,“爷爷奶奶妈妈的忌日生日都不是今天……”
许疏沉默了一下,忽然想起那一天病房里凌辰的话——天不假年。
心里一凉,他忙对凌沐道,“想办法到机场查一下,看叔叔有没有订今早的机票。”
“对啊,市里没有,说不定就出城了呢。”
“小念,让他们去查,你到大厅等会儿。”许疏拉着她的手。凌念摇头。
他便再不多话,径自拉着她到大厅里的沙发上坐下,“别添乱,有我们呢。”
见她安心下来乖乖坐着,许疏才松了口气,腹部又是一阵剧痛,他撑着沙发背站了一会儿才走到一旁拨通了穆帆的电话。
“穆叔叔,最近凌叔叔是不是到你那里做过检查?他是不是不舒服?”
电话那端是长久的沉默。
“到现在都不知道他去了哪里,小念很担心。穆叔叔,请坦白告诉我。”
“凌辰从年前开始胃痛就很频繁,但是他没有到我这里检查……不过,按我多年的经验看,不太好。”
医生的话往往是最可怕的宣判。
许疏心里一紧。
“我知道了,谢谢您。”他想了想,又加上一句,“我不会告诉小念的。”
挂断电话回到大厅,凌沐脸上终于有了一丝喜悦,“许疏多亏你在,叔叔确实定了早班机票去C城。我已经让秘书订票了,马上过去。”
“我陪小念去吧。”许疏看了看坐在沙发上的女孩儿,握紧了她的手,“万一叔叔提前回来,我们走差了,这里也得有个人在。”
凌沐皱眉,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如果这样能让叔叔喜欢许疏,也是个好机会嘛。
“你脸色不好,坐飞机行么?”终于细心的察觉了他额头的冷汗,凌沐悄悄询问。
“放心。”许疏轻轻给他一拳,“大的小的都给你完整的带回来。”
许疏一直都是可以信赖的。于是凌沐再没什么不放心,将那二人送到了机场。站在远处看他们安检时注意到那人趁着凌念不注意时偷偷按着胃腹的手,终于想起他承诺了把凌念和凌辰都好好的带回来,却唯独没有提到他自己。
才出院没有多久,却要这样折腾。明明是最该被担心的人,却总是被忽略。
却也不觉得怎样——
是因为次数太多,以至于所有人都心安理得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