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姐姐是家中的老二,小名叫东菊,父亲出走时也只有十一周岁。由于是女孩,家境好时也没让她读过书。姐姐从很小就帮助母亲干活儿,加上封建社会三从四德的礼教,姐姐从根儿上就养成了吃亏让人、贤惠厚道、温顺听话、忠诚老实的品格(现代人会把她当傻子看待)。
父亲走后,妈和哥哥们都外出做工,只有我和姐姐守家。姐姐什么活儿都干,不仅要管家中的柴米油盐、烧火做饭、收拾屋子,还要带我去挖野菜、拾柴火、洗衣裳、缝补衣裳,又要帮妈妈做别人送来的论件活儿。她当起了管家,分担着母亲的职责。
我们姐俩吃饭,姐姐总让我吃饱;干活儿也是让我干轻省活儿,提小篮子;她干重的活儿,背大的筐。我们家养鸡、养猪的活儿也都是她干。我们家拾的柴火大都是烂豆叶、烂树叶、谷楂子。谷楂子是好柴火,到了第二年春天都烧完了,用烂叶子烧火做一顿饭是很难的,我都不知道她一年四季是怎么做熟饭的。春天更难,那些豆叶子在别人家都是用来沤炕的,哪能烧啊,姐姐总是耐心地找点儿整装的柴火,先引着了火,再盖上烂叶子,用个破风箱呼隆呼隆地吹起火苗来,锅里的水烧开了,把谷末子撒到锅里(那时农村种谷子,我们都是吃带糠皮的粮食,可以省钱)加上野菜,用小火咕嘟软了就做成菜白粥。说着容易,做起来很麻烦,但是姐姐从来没叫过苦。
有一件事总是浮现在我眼前,几十年了也忘不掉。在我们生活困苦时,我妈的哥哥来看过我们一次。记得那天太阳西下,热辣辣的阳光照进我们的小东屋,姐姐烧火做饭,柴火不好烧,不知为什么烟不往外走,反而往屋里灌。平时屋顶高处有烟,屋子矮处还能待人,但今天矮处也有烟,没法子待,只好让客人坐在院子里。院子里有奶奶、四伯父,还有个叔伯嫂子,他们和客人说着话。天快黑了,饭一直做不好,看看天气已晚,他要赶回家去。过去娘家人看姑娘总要给留下点儿钱,他们家也不富裕,当着婆家人给少了又不好看,他就跑进屋里放在炕上一块钱,对妈说:“给孩子们量斗米吧。”说完扭头就跑出来,这一下子把他呛的,咳嗽了半天才喘匀了气。他走了,妈和姐姐一脸的羞愧无奈。妈觉得日子过成这样,对不住娘家人。姐姐很自责,没让亲戚吃上一顿饭,还挨了呛,姐姐难受得什么话也说不出。
妈妈对姐姐要求很严,什么事若做不好就说她,她小小年纪要抱孩子、哄孩子,胳膊短搂不住孩子,把孩子摔了还挨骂挨打。有时姐姐感到委屈,也对我抱怨:“妈妈偏向你,从来不打你。”我还会还嘴说:“谁让你不长材料(本事),妈才打你。”我现在想起来很内疚。妈觉得大女儿就应该帮助家里做事,我从小就赶上家境败落,小小年纪就吃苦,可能是妈心疼我吧!
姐姐的好处说不完。由于家穷,吃不饱饭,更别说吃肉了。姐姐对我好,她怕我馋,总是想方设法给我找点儿荤的吃。开春时,我们家乡的歌谣唱道:“二月二,龙抬头,谁先抬,我先抬,蝎子、蚰蜒不敢来!”
气候转暖,万物复苏,小虫子到处飞,我们家乡有种小飞虫叫咕噜蝈,长得胖胖的,有五六分长、三分宽,它总用头顶着窗纸飞,翅膀煽在窗户上,它越飞越高,窗户上积了一冬的灰尘被弄得纷纷落下。姐姐一看到咕噜蝈,就挥舞着双手在窗上捂它,我人小在下面轰它,边赶边唱:“咕噜蝈上窗户,逮住你,烧烧吃!”捉住后,姐姐用缝衣针扎住它的前胸,划一个洋取灯儿(火柴)点着油灯烤它,把火拨得小小的,不让它冒黑烟,避免咕噜蝈的肉有烟熏味。咕噜蝈不停地扑打着翅膀,姐姐怕它把小灯煽灭了,就先把两边的翅膀烧掉,使它不能煽动,再烧肚子,一会儿就烧熟了。姐姐把肉拿给我吃,那时觉得咕噜蝈的肉又鲜又嫩,味美、可口。姐姐看我吃得高兴,就像她自己吃到一样高兴。
有时姐姐到蒲阳河边洗衣裳,就抽空捞些螺蛳给我吃。她把螺蛳洗净,用盐拌一拌,在小铁勺里煲一煲,吃起来更鲜美。我们有时捋树叶时会抓到一两只知了,姐用菜叶包好,放在做饭剩下的余火里,拨个坑埋在里面,一会儿就烤熟了,我觉得比什么都好吃。当时我很快活,姐姐看我高兴,也就开心地笑了。这就是我们穷孩子的一点儿幸福。
姐姐总怕我饿,有一次挖到一个屎壳郎烧熟了给我吃。我迟迟不敢拿,心想:屎壳郎吃屎,臭死了!怎么能吃呀?心里实在腻歪,可又想吃肉,姐姐看出我的心思,就用针把硬壳挑开,露出鲜红的肉来,鼓励我说:“这肉挺香的,快吃吧。”因为又饿又馋,我终于鼓起勇气吃了下去。确实挺香的,不像心中想象的那样臭。姐姐在家伺候我们大家,任劳任怨,勤勤恳恳,从不攀比什么。我和二哥在外面干活儿回来就算“有功”了,回家来什么都不做。姐姐在外面干了活儿,回家来所有的事还要靠她管,靠她做,她从不推卸。家中计划吃粮都由她管,说到底,那时她也只是个十多岁的孩子,说起来也不大,只是比二哥大两岁,比我大八岁,她常常要跟母亲起五更睡半夜,一样和母亲挑灯做针线活儿、纺线、织布,从来不敢说个“不”字。妈妈严格要求姐姐,让她过早地承受了家庭的重担,真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