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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生态泉(1)

01

与这三个字相遇的瞬间,郑舜成满心光明和喜悦,感觉像是相逢了宇宙的眼睛,感应到幸福的复活。浑身热血一沸,他不由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荡荡山风中,他热泪横流。

伟大的自然啊,这是你赐给我们的诗歌。

仁慈的先辈啊,这是你们遗留的爱。

那是在曼陀山防洪大坝的船舱里,就是几个月前大暴雨时决堤泄洪的地方。

它们出自旗水利局工程师曹川之口。曹川指着身边一道干涸的河沟,说这就是那水渠。踩了踩脚下,说这就是泉眼部位。

他说这种泉眼俗话叫“旱涝泉”,旱年头泉水就枯了,涝年头又会溢出来。实际应该叫“生态泉”。它是一个致命的点,决定着天上水、地表水与地下水的关系。植被好了,地下水位提高了,泉的涌量就会很大。蓄起来成塘,成湖,又对改善生态、涵养水源有积极作用。它其实是一个天地之间的互动,一个奇妙的微循环。

就是这时候,郑舜成跪倒在地上。

一时间,他仿佛看见年轻英俊的父亲拉着母亲的手,在初升明月的清光里,在摇曳草树的姿影间,朝着发出潺潺之音的地方飞奔。母亲的手里握着一束白艳的曼陀罗,面庞被山风月色拂弄得娇如嫩玉。

他们奔向的,就是这眼泉。

仿佛看见自己的生身父母和曹川工程师的父亲一起,顶烈日,披星光,不眠不休几昼夜奋战在山上。

他们测量和绘制的,就是此刻捧在他的手中,指引他们找到这珍奇之泉的图纸。

仿佛看到父母亲和曹文修老工程师的背后,宋一维教授满含期冀和鼓励的眼睛,放射熠熠有力的光芒。

先辈们,安息吧!

你们的心愿就要实现了!

你们的儿子卓绝坚毅地行走在你们开拓的道路上。

曹川跪下了。

刘逊跪下了。

方刚、小李,所有来勘测的人都默默跪下了。

所有的心灵发出共同的声音,被浩荡长风传送到远方:

感谢了!

02

那张描绘在白色棉布上的图纸,郑舜成是从昭慈寺遗址顶上的风摇石底下找到的。

它在那个神奇的地方藏了整整二十五年。

当曼陀山水库修建终于打通一道道关口,具有可能性,一个几乎不可逾越的难题横空眼前:

水库水源问题不能有效解决。

也就是说,找不到那眼至关重要的泉。

旗水利局工程师曹川带着助手,在山上忙碌了整整一个星期,最终,一副沮丧的表情回到刘逊面前。

郑舜成脸上的失望是不能注视的,那斯图将目光掉开。默了默,转向曹川,探询地建议说:“就算找不到泉眼,拦住天上水也该够了?”

“不行。”曹川摇头,“许多拦截式水库后来枯竭,弃之不用,就是当初设计时只想到拦截天上水,不考虑开发利用地下水的结果。你们现在搞生态治理,大目标就是涵养水源,恢复植被。将来植被恢复了,生态条件改观了,下山水没有了,要是又没有地下不竭的源泉,那水库怎么办?”

刘逊赞成,说修水库这么大的事儿,不能当儿戏,这中间有多少群众的劳动成果和切身利益!“要考虑长远利益,要靠科学合理的规划。这就是树立科学发展观的问题。过去一些热心但盲目的做法,对一个地区的经济发展帮倒忙的现象不能重演了!”

难道就偃旗息鼓?

可这座水库是多么重要,它几乎是整个曼陀北村生态治理的核心。曼陀山重新绿衣飘飘,山下沙地草场重新绿波涌动,甚至千顷耕地成为不怕干旱和洪水的沃土良田,都要倚赖它的存在。

缺少了它,草原绿色立体经济的宏伟蓝图就将大打折扣。

郑舜成开始食不知味。

辗转难眠中,他想到亲生父母,和他们跟那个下放改造的科学家前辈一起曾经为修建曼陀山水库而付出的努力。他信心重振,如果不可行,是绝不会有这个故事的。那位可敬的老科学家,不会允许自己有与科学无关的行为。

难道是泉被岁月的风从大山的躯体里吹走,就像血液被时光之手从老迈的生命里抽空?

他连续几个通宵在网上寻读,并电话请求自己大学的老师帮助在上海请教有关专家。得出的结论是,自然是慈悲的,不管何种情况,它都将留下可能,不会做绝。只要人类肯跪下来,捧起敬畏和忏悔。只要不放弃。大地永远可以复活。

那么父亲母亲有没有留下什么东西,可以给自己启示的?

他去细细地询问养父母。两个善良的人掏空记忆,也无法给予他更多的回答。村里年长的人们也都差不多。能够确定的,只是早些年有人嘈嘈过在曼陀山上修水库这件事。曼陀山上早些年有过泉。

最后,他走到了陆显堂面前。他想,作为那个时候的民兵连长,也许舅舅会知道得多一些。

他对了。

没有预想中可能的冰冷拒绝,是出乎意料地和气。陆显堂以一个舅舅的蔼然,让他知道曾经有过一份水库修建的可行性报告,和施建技术图纸。原件是不可能找到了。当年这东西被交到公社后,就没再有音信。应该是被当做废纸丢进垃圾桶,或是充做了某个革委会成员的卷烟纸。但有过一个复制本,是他的母亲偷偷留下的。至于落在哪里,就不知道了。

这样说时,陆显堂一下子回到了二十几年前那个照亮了他整个人生的夜晚。回到了那巨大的喜悦和致命的遗憾之中。他的面容里出现一种残酷的柔情。他还在爱着那个叫上官婕的女人,尽管她用这样无情的方式报复了他。

是的,郑舜成对曼陀北村的颠覆,就是上官婕对他的报复。

可是,他还是在爱着她,像死亡一样爱着。

“母亲她,在当时,知青中间,有较亲密的朋友吗?”

“没有。你母亲的生活里只有一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那,他们,在城市里有亲戚吗?”

“没有。至少不见有来往。你父亲,包括你母亲,去世之后,都不见有人从什么地方来过问。没有人知道他们究竟是从北京的哪个地方来,到哪儿能找到他们的族亲。”

“回去问问你的妈妈吧,问问她,你的生母有没有交给过什么东西,让她代为收藏?”这末一句,陆显堂说得整个儿像是一声叹息。为自己人生中一切的无奈和无法挽回。为这件事情的无望。

是的,无望。上官婕的遗留他非常清楚,就是一个蓝花儿的小布包里,几页满纸莫名其妙话语的信纸。他从妹妹手里拿来细细翻看过的。郑舜成除了知道自己名字的来由,自己生母的手迹,从中什么也不能得到。

那个女人,她把用巨大丧失换取的宝贝弄到哪儿去了呢?那个复制件,她不会后来就拿它不当玩意儿了吧?

唉,这只能是个秘密了。被生命带走的,永远不可破译的秘密。

那么,从这个角度,他是胜利了。他有效地粉碎了他们二十几年之后的反攻。曼陀山水库对于郑舜成行动的全局意味着什么,他清楚的程度不亚于当事人自己。

是的,郑舜成的行为,就是上官婕、白照群、宋一维和曹文修联合发起的反攻。对他。

他仰天长叹,上官婕,我没有与你做对之心,从一开始就没有。我只是爱你,想让你享受我的爱。是你导致的这一切。如果你的心当年肯松动,哪怕一点点儿,事情就全然不会是这样,也许那座水库早就修成了。

为什么你要爱那个白照群?

为什么要跟他生一个孩子?!

他发现自己的声音彻底成了诅咒。他终于诅咒她了吗?啊不,他对她永远都只有爱。如果是诅咒,那么,只能是向着命运的。

是的,诅咒命运,为什么不把他生成一个和白照群一样的城里人?

也许,这就是他拼了性命都想让舜成去过城里人生活的潜因?就是他强烈想望生态移民的潜因?

心的深深处,深得连他自己都不能看见的地方,一道残酷的伤疤,一直在隐隐作痛。

老天啊,你作弄我,一生!

捧着胸口,他缓缓地,坐在了泥土上。

当再次面对母亲的遗物,郑舜成在发现中疑惑。母亲留给他的信为什么是这样的?没有该当的慈母对儿子大爱如伤的牵挂和叮咛,没有生离死别的柔肠寸断和难以割舍。严格说起来,这根本不能算是一封信。但它也不是一篇文章,尽管文句优美,行笔流逸,很像一篇风景散文。从中可以知道,母亲有很好的文学修养和禀赋,有诗人的浪漫和深情。她很喜欢曼陀山,爱它的一草一木,一石一泉。

泉!

她似乎尤其喜爱山巅之上巨大的风摇石,视之神的创造,一方土地的福祉。

风摇石!

郑舜成一遍一遍读,泪流满面。这原本是他不能面对的东西,是他命里的大伤。

他把它揣在兜里,放在枕边。当月光透过窗棂洒在被泪水打湿的枕上,他默默在心里说,母亲,我会让您和父亲满意的,让你们在天上露出开心的笑颜。当把它们背诵下来,成为自己血液的一部分,他感受到母亲的爱抚像音乐在血管里轻轻流淌。

母亲的灵似梦里清风悄悄在他耳边低语。

是在一个星光灿烂的夜里,独自在曼陀山上漫游时,他触摸到秘密美丽的底部。或者说,得到神慈悲的拥抱。他忽然猜破了妈妈的用意,遗信只是一条路径,花枝掩映,香影横斜的曲径。真正的遗赠,在花径的尽头,那寻常人不可抵达之处。

啊,是母亲在天上的指引。母亲在他耳边轻轻地说,成儿,抬起头来,看那块风摇石。

风摇石刹那间五彩迸射,仿如传说中的情形一样。

也许是由传说引发的联想造成的幻觉?那神奇的一刻,郑舜成真的看见了五彩华光于山巅闪烁,与天上的群星交相辉映。

信文里并没有藏头诗。也不能说出具体是哪一个句子提供了暗示。当它们在他的心中浮现,在那特殊的情境里,所有文字共同托出一个信号:

风摇石。

不能说出自己是怎样攀上去的,在那样的夜里。那几乎从来没有人上去过的地方。在风摇石下面,那巨石与山岩微妙交接的点,所形成的阴影一样的小小洞穴里,他找到一只密封得非常好的小铁箱。里面层层包裹之中,就是他所渴望的曼陀山水库修建可行性报告、施建技术图纸,和母亲一封真正的家书。

亲爱的母亲!

伟大的母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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