挂就挂吧!程金锁走到门口又停下来,踮起脚左右了了,见悦来客栈、茂源粮行都无动静,便呸!吐一口,心里骂句挂你奶奶个球!身子骨也硬了许多。能象李益亭那么没骨气么?呸!程金锁心气平和了许多,摸出烟袋向屋里踱去。程金锁的屋子位于古城南大街上,坐东迎西,面街三间铺面,铺子后面是三间正房,中间一间是客厅。客厅里乱七八糟,墙上的几轴画倒卷下来,八仙桌上的香炉也掉在地上。程金锁把香炉拾起来擦一擦摆好,返回头左右望望,总觉得有些放心不下,别人挂了旗,自己不就吃了大亏吗?想到这里便一叠声地喊:“小二!小二!”见没有动静,程金锁推开门进了南面的小屋。屋子很暗,小二睡得正香。“这个懒猪!就知道睡,我叫你睡!我叫你睡!睡!”程金锁用烧着的烟锅头在小二脚上一摁,小二一个激灵蹦起来,一看是老板,捂着脚嘟哝着说:“昨天一黑夜埋……”“该死的猪!让别人听见看我不剥你的皮!”程金锁晃晃烟锅头。小二闭住嘴不出声。“还愣着干什么,出去看看悦来、茂源挂旗了没有?”程金锁一弯腰出来,向四周看看天色。天阴沉沉的,程金锁腰有些困。昨天晚上程金锁睡不着,又和小二把一些没来得及埋的东西埋在了院子里,放在外面总不是个办法,这小日本说进来就进来,抢走了可就没有喽!程金锁用拳头捶着后腰。
小二是程金锁的得力伙计。那年山东发大水,小二随爹娘流落到古城,无亲无故的,一家人住在城隍庙。没过多长时间,小二的娘得了痨病,捱了一段时间撒手而去,小二爹没办法,准备卖了小二打发女人。那天程金锁正好路过城隍庙,看到小二,见这孩子清清秀秀的便花五块大洋买回来。小二眼活手勤,很快成了程金锁的得力帮手。
现在小二刚开门,便急急忙忙跑回来:“老板,悦来挂旗啦!”“唉!你这该死的猪!快,快!挂旗!挂旗!”
李益亭能得到日军的重用除过李益亭举太阳旗引接日军外,自然还有另外一层鲜为人知的内幕。李益亭引接日军的举动吸引了一位日军小头目的目光,这位日军名叫白野。
白野看见李益亭那面特制的太阳旗勒住马头:“你的什么的干活?”“引接太君呀,你瞧,你瞧!”李益亭把手中的太阳旗摆一摆,旗子呼啦啦作响。白野跳下马。“太君辛苦、太君辛苦!”李益亭立刻把白野迎接进去。
李益亭是个会投机的人,他以商人精明的眼光料定日后是日本人的天下,因此别人害怕日本人进来,唯独他不害怕,别人四处躲藏,唯独他留在家中开门迎接。按照李益亭的说法,这叫众人皆醉他独醒。好比做买卖,别人干的你也跟着干,肯定赚不了大钱,只有独出心裁,瞅准一个冷门,狠下赌注,一定会赚大钱。
现在李益亭就把本钱押在了这个年轻日军小队长身上。白野坐在八仙桌旁的椅子上,见桌下的帘子动了一下。白野一步跳到李益亭面前,唰地抽出军刀。李益亭小心地陪着笑,连忙把桌下的老婆拉出来:“快见过太君!太君,这是舍下的内人,水仙,嘿嘿嘿。”
白野没想到桌下竟藏着个水灵灵的大美人。这水仙原是戏班里有名的花旦,风情场上又是老手,任你是钢筋铁骨,还是柳下惠在世,都得在她这里化成软水。白野直勾勾地盯住水仙。这半年多来,先是一连串的军事演习,而后是连绵不断的战斗,紧张的战争生活几乎使他忘记了自己还是个男人。杀人!杀人!不间断地杀人!他的头脑里一直是杀人的快感。现在眼前站着这么一位腰似风柳、面若天仙的美人,男人的那根神经逐渐苏醒过来,心跳开始加快,嘴也开始发干,下体自然而然地膨胀起来。水仙剥开一根香蕉款款地给太君送去,香粉的气息再次浓烈地刺到白野满是焦渴的脸上。白野再也控制不住自己,扔掉战刀,一把抱起水仙转到屏风后面。
李益亭知道自己现在已是个多余的人了,便悄悄带上门出去。李益亭一边心不在意地和门口的士兵们说话,一边听着屋里的动静,他能想象得到那个饿狼般的白野在怎样收拾他的女人。作为男人,李益亭并不是没有一点男人的自尊,他的脸上红一阵青一阵,恨不得立刻冲进去,一刀将那小子砍作两断!“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不住地安慰自己,女人嘛,等以后发达了黄花闺女有的是。李益亭的心理渐渐平衡下来。
白野没想到床上的女人这么鲜嫩水灵。水仙一丝不挂地躺在床上,身子雪一样地白,石榴一样的奶子微微发颤。水仙又羞又怕地捂着下身。白野脸憋得红紫,嘴里喘着粗气,三把两下把自己脱个精光,然后不顾一切扑了上去,以一个占领者洋洋自得的心态蛮横地闯入水仙的体内。女人尖叫一声蛇一样扭来扭去。白野伏在女人身上又咬又叫,前进!前进!女人的肩头被咬得血肉淋漓,声音变调地叫起来。白野哈哈大笑。前进!前进!床上的蚊帐剧烈地抖动起来。射击!白野在女人身上轰然倒下,半年来积聚的洪水,一泄千里。白野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休息片刻坐起来,拍拍水仙白白胖胖的屁股穿衣出去。
李益亭急忙递上手巾。白野胡乱擦一擦:“你的良心大大的好!”
李益亭要的就是这句话。现在预期目标达到,李益亭满心欢喜。送走白野,李益亭急忙颠进房内,见老婆正裸着身子小声哭泣,酸溜溜地喊声:“水仙!”一边摸老婆光洁的大腿,一边挤出笑来:“水仙,太君和你说什么啦?”
水仙一下坐起来,抱住李益亭又打又咬。“水仙,水仙,有话慢慢说嘛!”李益亭左躲右闪,见闹得实在没办法,便狠狠一推站起身来。“我也是为你们好嘛!现在是日本人的天下,不拢个把日本人,还有咱们的好日子吗?只要靠上日本人,吃香的喝辣的,还不都由你?一旦得罪了日本人,你她妈的喝西北风也来不及!”李益亭见水仙不哭也不闹了,知道自己的话打动了她,便又挨过来抱起水仙,水仙乘机鱼一样滑进男人的怀抱。“乖乖,这还不是我的心肝宝贝嘛?”
以后白野一来,李益亭便讨好地退出去。
四
日军司令部设在古城东大街旧衙门内。司令官多田联队长正注视着墙上的作战地图。按照军部的计划,日军要速战速决,三个月内打败中国,占领中国!现在战争的形势正按预期设想的那样顺利进行。多田所在的板垣师团正沿着平太线滚滚向前,连续占领了河北、山西大片国土。多田所驻守的古城是通向关内夺取中原的重要门户。师团司令部命令多田要不惜一切代价确保平太线大动脉畅通无阻。
多田现在还清晰地记得司令官说这番话时那阴森森的目光。
军中无戏言。多田深深知道这句话的份量。占领古城后,多田立刻指挥联队控制了古城境内平太线上的十二个战略要塞,同时以平太线为中轴,向南北两山搜索前进,逐步扩大占领区面积,确保平太线的安全。
不过多田心中始终有一块地方放心不下。
古城刚刚占领,各种事情千头万绪,不过让多田稍稍安心的是占领古城后一切均很顺利。根据各部反馈回来的消息,皇军在南北两面均未受到任何有组织的抵抗,古城正一步步落入我大日本皇军手中。也许是多年跟中国人打交道的原因吧,多田总有一种不踏实的感觉,这种感觉象影子一样一直盘绕在他的心头,总觉得这貌似平静的下面会突然发出件什么大事似的。要小心哪!多田不断提醒自己。古城毕竟是从中国人手里夺来的,一切还是那样生疏和隔陌。虽然从资料上早已了解古城的一些情况,但资料上是一回事,实际上又是一回事。争取不出事吧!多田把拳头攥紧。
多田走到窗前拉开窗帘。天已经黑下来,只有司令部灯火通明,整个古城死一样沉寂。前边是无际的黑暗。太原方向传来激烈的枪炮声。战争还在进行。
多田知道自己的荣辱沉浮已和这座新占领的古城紧紧连在了一起。
古城北面的恒山余脉,由东向西绵延起伏几千里,月光下象一条巨龙一样横卧在那里。山脉在古城东端象巨龙的长尾一样向南一摆,与南面的太行山系连成一体,古城象一个小孩一样紧紧依偎在群山的怀抱中,山的连接处自然形成一条大沟谷,成了重要的咽喉通道。现在日军的军用物资正源源不断地从这里运往前线。
多田担心的就是这里。虽然多田已命令吉田中队扼守古谷关,但总觉得这里有些不安静,他凭一个军人的直觉,隐隐感到这里总会发生些什么。
在古谷关不远的一个小山村里,秘密潜伏着一支精干的队伍。他们是八路军的一个连。连长马龙正是古城人。马龙个子不高,脸黑瘦黑瘦,两只大眼里透着精明。马龙年龄不大,资历不浅,十五岁参加“红小鬼”,十七岁跟上红军闹革命,爬雪山,过草地,抗战爆发后又随着部队跨过黄河回到古城。年近三十的马龙已是一位久经沙场、沉稳老练的八路军指挥员了。这是马龙离家后第一次踏上故乡的土地,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激动。爹娘怎么样了?伙伴们怎么样了?这些念头一涌上来,马龙便很快压下去,现在还不是思谋这些问题的时候,眼前最要紧的是动员战士们作好各种准备,打好与日本鬼子的第一仗。
“芦沟桥事变”后,国民党军队一败再败,大片国土沦落敌手,全国上下笼罩着一股悲观失望的情绪。八路军总部命令部队深入敌后,抓住战机,狠狠打击日本鬼子,以振奋民心,鼓舞士气。团首长决定在古谷关伏击敌人的运输队,一来从侧翼支援太原会战,二来也打击一下日军的嚣张气焰。马龙连担任这次战斗的主攻任务,战斗打响后,全面发起冲锋,打击敌人,消灭敌人。因此这一仗必须打好,确保做到万无一失。
马龙再次检查了战士们的装备,一人一把鬼头刀,一人五颗手榴弹,一人三十发子弹。他看见有个小战士的军鞋已烂开了口子,马龙立刻从背包里取出自己的一双新鞋,弯腰亲自为士兵换好鞋,做完这一切,马龙低沉而威严地喊:
“出发!”
战斗是在中午以后打响的。按照团首长的布置,这次战斗选择在古谷关中间一段“S”型的地段上进行,两边是崇山峻岭,“S”型地段前面有一段缓坡,正好作为阻击阵地,左侧有条小山沟,马龙的尖刀连就秘密地隐蔽在这里。
这是一个天然的“好口袋”。现在万事俱备,只等日军前来送死。
马龙他们在凌晨四时左右就秘密地进入各自的阵地。天还没有亮,半钩残月挂在西天。晋北的深秋,特别是在大山中,气温已降至零下几度。战士们穿着单军装,一动不动地伏在冰凉的土地上。一个小时,两个小时,寒冷已浸透他们全身,但战士们谁也不吱声,千余人的阵地上听不到一点声响。天渐渐亮了,山中的各种景物逐渐清晰起来,四周很静。这时古城方向飞来两架侦察机,飞机在古谷关上空盘旋几圈后向平津方向飞去。老天爷似乎要有意考验战士们的耐力,太阳一直没有露出来,半前晌的时候竟沥沥啦啦下起雨来,一阵大一阵小。本来就很冷了,现在又有秋雨扫在身上,战士们难受到极点。马龙发现有的战士嘴唇都冻黑了,有的战士浑身哆嗦。他悄悄安咐大家,一定要坚持住,坚持就是胜利。
鬼子的巡逻车开过来,胡乱打几枪后离去。战士们就这样静静地埋伏着。中午时分,鬼子的运输队还没有开来。战士们的心里开始焦急起来。马龙也在想这个问题,难道敌人不来了?不可能!根据这几天的侦察,鬼子每四天就有一次大规模的运输活动,现在太原战役正打得热火朝天,鬼子能不补充粮食弹药吗?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敌人还没有出现。雨不知什么时候停了。
这时指挥部传来命令:敌人出现了。马龙立刻命令战士们做好战斗准备。大家立刻振奋起来,刺刀上枪,手榴弹打开保险盖。远处隐隐传来汽车的马达声。战士们又兴奋又紧张,这毕竟是第一次和日本鬼子作战,战士们一点经验也没有。马龙提醒大家做好伪装。两架日机再次飞临古谷关上空,飞机飞得很低,转了一圈向山外飞去。没过多长时间敌人的运输车就开进了古谷关,二百多辆汽车远远望去象一条绿色的长虫慢慢在山道上蠕动。战士们的手紧紧扣着板机,只等一声令下便射出复仇的子弹。汽车愈来愈近,战士们的心也嘣嘣直跳,已能看见坐在汽车顶上的日军了。眼看着车队就要进入伏击圈,车队突然停下来。马龙不解地望着公路。这时从古城方向开来几十辆运尸车。原来敌人是在错车。运输车队缓缓开过来,车顶上的鬼子低头向运尸车致哀。眼看着两队运输车交汇在一起,上面有人大吼:“打!”刹那间枪炮声大作。一束束的手榴弹向公路上扔去。敌人挤在狭窄的山路上乱作一团。炸中的汽车开始燃烧起来,车上的弹药炸响后又引起一连串更加惊天动地的爆炸。古谷关淹没在巨大的爆炸声中。鬼子们就退就射击,看看快到尖刀连埋伏的小山沟,这时冲锋号吹响了,马龙手持大刀跃出阵地,弟兄们冲啊!埋伏在小山沟里的尖刀连率先扑上公路与敌短兵相接。整个山谷里顿时响起震耳欲聋的喊杀声。战士们已冲到了鬼子跟前,现在已经完全忘记了什么是胆怯和恐惧,只有杀!杀!杀!山谷里杀声震天。马龙不知道这是砍倒的第几个鬼子,刚要转身,埋伏在车下的鬼子向他开了一枪,马龙左臂一震,回首就是一刀。一个血肉模糊的鬼子滚出来,抱住一名战士拉响了手雷。面对这么凶残的敌人,马龙和战士们杀红了眼。
喊杀声渐渐平静下来。押车的鬼于全部被杀死,二百多辆汽车炸的炸,烧的烧,冒起滚滚浓烟。两边的山口传来激烈的枪声。团指挥部命令战士们迅速撤退。
马龙提着卷得很钝的战刀和战士们向山沟里撤去。马龙连伤亡不小,四十多名战士长眠在了古谷关。这时团部的通讯员向马龙跑来,让马龙立刻到团指挥所。
马龙知道又要有新的战斗任务了。
多田联队长带着吉田、白野、野藤等大队日军赶到。战场到了,展现在多田面前的是一幅血淋淋的场景,两公里长的山路上到处是死难的皇军。汽车已全部被毁。巨大的爆炸波浪把运尸车上的尸体撕得七零八落。吉田低低抽泣起来。多田铁青着脸,嘴里喊着“八格牙鲁!”一拳将吉田击倒。白野两眼喷火,他的手紧紧攥着刀把。
对于古谷关惨败,师团司令部迅速作出反响。当多田拿起电话时,立刻听到师团司令坂垣那愤怒的咆哮!多田知道,如果此时站在坂垣的面前,坂垣肯定会一刀砍了他。这件事也惊动了华北方面军司令部,司令多田峻以少有的严厉口吻训斥了这个远房侄子,要求他珍惜多田家族的荣誉。日本国内一片哗然,同时责骂多田队长,认为他是皇军可耻的败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