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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尤苏有些不痛快:“一个破电话打这么长时间。”

尤苏又落入那个让他永劫不复的心理痼疾中了。一周前,早霞为此和他大吵了一通:“你要不痛快别人都得不痛快,你要往东别人不能朝西,你要死别人都别想活,是不是?你以为你是谁啊!”

早霞的嘴狠着呢,每一句都有让尤苏的骨头劈里叭拉散架的威力。

尤苏知道早霞说得有道理,但他仍然管不住自己不痛快。这种时候,他对自己都没办法,对别人又有什么办法呢?他只能自己不痛快,闷着,憋着,直到把自己憋成一个大气球。对此,早霞也早就把话撂在那儿了:“当心啊,别把自己憋炸了,那罪可没人能替你受。”

看见早霞仍然在电话里东拉西扯,根本没把他的不痛快当回事儿的样子,尤苏最想做的一件事就是一把夺过早霞的电话,然后重重摔在地上,摔得越碎越好。

没人知道尤苏内心的这些愤怒来自哪里,它们总是莫名其妙地到处乱窜,就好像一条受到惊吓的蛇,随时准备攻击眼前的一切响动。

在心底,尤苏希望早霞别把他的不痛快不当回事儿,但倘若尤苏把此刻心里的不痛快告诉早霞,早霞一定会说:“你不痛快不就是因为公交车等得让你着急吗?想痛快行啊,自己买车得了,可是,你有钱买吗?没钱啊,没钱就忍着吧。”

尤苏弹落烟蒂,阴郁地望了望远处,心里骂了一句:“狗日的公交公司。”

寒气顺着裤绾爬上肩胛,尤苏抖抖肩膀,双手插进衣兜。寒冷加剧了他的气恼,尤苏想知道,为什么总有这么多需要他忍受的事情。这时,一旁断断续续传来一阵斥骂声,声音低暗、愤怒、粗野。尤苏回头瞟了一眼,有些吃惊事情居然已经激烈到这种程度。不知什么时候,也不知因为什么,此时此刻,那个头发油亮的男人显然打算动粗了,他一边骂着什么,一边用手指着那个被妻子护在怀里的小男孩,小男孩吓得脸色煞白,嘴唇抖动,抽抽答答,想哭不敢哭。男人越说越气,似乎小男孩的这副模样更让男人无法忍受,说着就要冲上去给男孩来上一脚。他的妻子显然已经料到这一点,就在男人出腿的一刻,身体猛地一抖,挺出一步,连骂带挡,一把搡开了男人。在随后的两分钟里,怒不可遏的男人继续以这种方式向男孩发出警告和威胁,就好像一个被鞭子抽打的砣螺,每一鞭子下去,他的怒气便又加剧旋转起来。好在男人的每一次发狠都被他的妻子挡了回去。几番动粗无果,事情便在男人的骂骂咧咧中不了了之。

这一幕让尤苏看得有些心惊,最急切的时候,他甚至想冲上去和男人打一架。

惊恐、委屈、无辜,小男孩躲在母亲怀里的可怜模样触动了尤苏,他下意识转过身子,把儿子小宝叫到身边,伸出手揉了揉小宝热乎乎的后脖颈。

尤苏想起有几次他也这么教训过儿子小宝,那时候,他怎么没注意到儿子的眼神呢?

54路公交车迟迟不见影子,好几个瞬间,尤苏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等错了车,走错了站台。是的,许多时候,尤苏都会质问自己是不是搞错了是与非,搞错了生活的方向,甚至搞错了自己的快乐和愤怒。

02

院子里静寂无声,灰白的泥土地面坑洼不平,雪零零星星飞过一两朵,一只浑身肮脏的狸花野猫听见尤苏的脚步声后,“嗖”地一下窜上房顶,粗壮的尾巴轻甩两下,很快没了踪影。

尤苏推开父母家的大铁门,一股炕烟味钻进他的鼻孔。这种熟稔的味道,以及院落里的寂静与空荡汇聚在一起,很像有人在身后推了他一把,转眼之间,便让他回到那些已经过去的时光。

怀旧的情愫令人感动,然而,尤苏并不喜欢这样。相反,他用力咳了两声嗓子,又擤了擤鼻子里的空气,仿佛在甩开那些忽拉一下扑向他的旧日时光。

听到院子里的响动,正屋的棉门帘从里面掀开一条缝隙,尤苏母亲满是皱纹的一张脸露了出来。见到尤苏一家人,母亲面无表情地张了嘴:“降温了,我寻思你们怕是不回来了。”

尤苏跺着脚进了屋,仿佛这样可以更快地驱走寒意。

母亲愣头愣脑地看着孙子小宝,好一会儿,才从嘴角牵强地挤出一丝笑:“长大了啊。”

母亲笑得牵强而难看,就好像是谁撕开了她的脸,硬从里面揪出一截短得不能再短、僵得不能再僵的笑容。记事起母亲就只会这样笑,尤苏便意识不到什么。然而早霞却觉着别扭,每次从父母家回去,她都会叨叨两句:“唉,每一次,你妈脸上那点笑容都让我很紧张,其实,你可以告诉你妈,她不想笑就别笑,别弄得大家都难受。”

尤苏母亲问过孙子小宝,便像例行完公事一样,转身离开正屋,去了黯淡狭小的厨房。

正屋支着一个大铁炉,炉火有气无力地燃着。在正屋沙发上坐了片刻,尤苏父亲披着一肩雪花进了院门。进到正屋,父亲一边摘帽,一边与早霞、小宝打招呼。说完话后,接过尤苏递上来的一根烟,点着,而后走到沙发对面的角落里,独自坐在一张方凳上抽起烟来。

没什么事,也没什么必须要说的话,尤苏断断续续问着今年地里的收成,以及村里的近况。父亲头发乱糟糟的,常年戴在头上的帽子把额头勒出一道清晰的晒痕。父亲一只手臂支着膝盖,佝偻着身体只是闷头吸烟。尤苏问一句,父亲答一句,接着就是或长或短的沉默。沉默时,二人都面无表情地吸烟,低垂着眼眉,极认真地一口接一口,一根接一根,仿佛拼命吞着一些无法使他们开口的往事。没有一会儿,房间里就飘起了一层烟雾。

尤苏注意到父亲被帽子压得东倒西歪的头发,虽然微微夹杂着些许白发,却还是那么厚那么硬。尤苏想到车站上那个打算对孩子动粗的男人的头发。眼下,父亲的坏脾气只能从头发上看出来了。尤苏想。随即又瞄了一眼父亲露在裤腿外的脚踝骨,跟只鸡腿骨似地缩在裤绾里,又僵又干。

现如今,无论穿什么,父亲的身板总是在衣服里晃荡,腿脚远不是从前那么硬铮铮的了。从前,父亲每一根骨头尖都能擦出火星,家里兄弟几个,谁不是见了父亲就躲着走呢?那时候,兄弟几个谁都无法预知自己会在何时点着了父亲骨头尖上的火星。尤苏记得,有一次他和父亲在田里犁地,他心里烦得要命,脚下稍一懒散,父亲的鞭子“咻”的一声便甩了过来。他们兄弟几个,因此每个都有一套躲开父亲拳脚的招数。有的弹着腿跳,有的抱头下蹲,有的干脆像老鼠一样逃之夭夭。可是兄弟几个从不为此而交流,大概他们都觉得羞耻,不停地挨打有什么好说的呢?所以,他们的话比父亲还少。多数时间,兄弟几个总是面无表情看着对方挨打,末了,看着因挨打而面红耳赤的那一个,嘴角会露出几分鄙夷。为此,兄弟几个也时常打架,打得很凶,出手都跟父亲一样毫不留情。打架时,他们很少彼此帮忙,除非一个被另一个打得惨不忍睹。但即使是帮了忙,兄弟间也不会因此就结了盟,想打的时候,帮过忙的、没帮过忙的,都该打。

兄弟几个中,尤苏是第一个站出来跟父亲对着干的。那一次是父亲母亲揪在一起打架,隔着那屋蓝布门帘,尤苏听到“啪啪啪”的耳光声,和母亲极为怪异的哭声。那一天,尤苏坐在炕上写作业,昏黄的灯光爬在他的肩上,就好像一只凭空掉在他身上的蜘蛛,一时总让他有种伸出手甩掉什么的感觉。听到母亲怪异的哭声,尤苏停下笔,犹豫了好久,他垂着头仔细听了好一会儿,越听脸憋得越红,末了,终于抖着身体站在蓝布门帘外。开口的时候,尤苏觉得喉咙快要憋炸了,就好像有谁在掐他的脖子。尤苏没敢掀开蓝布门帘,他没勇气看见里面发生的一切,他站在门帘外,压住喉头的哭音,说:“你别打她。”

父亲佝偻着腰,纹丝不动坐在角落里吸烟,灰暗的光线浮过来,尤苏觉得父亲如同一尊落满灰尘、褪了色的木雕,脸上全是落寞,和逆来顺受的神情。尤苏记得从前自己曾在心里恶狠狠地对父亲说:“看老子以后怎么收拾你!”可是到了今天,每当见到父亲这副老实巴交、威风扫地,甚至唯唯诺诺的模样,尤苏的喉头又会哽得难受,仿佛又有谁在掐他的脖子。

但尤苏不是对父亲的这副模样没有一点儿愤怒,有时候,这些愤怒也会像父亲当年的坏脾气,腾地一下冲上他的脑袋。说实在的,尤苏有些愤恨父亲这副示弱的样子,他在心里嘀咕过许多次:“你以为示弱就能把过去一笔勾销吗?”

父亲依然佝偻着身体坐在角落里,纹丝不动地抽烟。那个在站台上险些挨打的小男孩的模样突然闯入尤苏脑际,尤苏也就突然什么也不想与父亲说了。他伸出手在烟缸里摁灭了烟蒂,手指下意识用了力,烟蒂顿时碎在了烟缸里。

03

小屋内传出电视声,小宝在看电视,电视声拧得很小。

厨房终年黯淡,因为晒不到太阳,墙壁上终年泛着一种湿潮的土灰味。早霞在厨房里走了几步,看出婆婆打算中午让他们吃面条,案板上搁着一个土豆,一根葱,几个干辣椒,半瓶番茄酱。早霞知道自己搭不上手,便靠在厨房门框上,一言不发看着婆婆和面。早霞原本想说些什么,但觉着一家人这样兴师动众回来一次,却只有面条吃,心里有些埋怨,也就省下了那些无关痛痒的寒喧。尤苏母亲向来寡言,即使对着丈夫和儿子,都不知该怎样嘘寒问暖,便也更不知该与早霞说些什么。厨房小窗砌得很高,光线便被极高地堵在外面。尤苏母亲始终躬着身子揉面,一张脸隐没在半明半暗中,耳边的灰发随着身体晃得使人心烦,而她却毫无所动,仿佛有意让这缕灰发挡开早霞盯着她的目光。案板轻轻摇动着,两个人都无话可说。站在一旁的早霞发了会儿呆,回过神后觉着无聊,于是转身回到小屋与小宝看起了电视。

如果不是电视声嘤嘤在响,整个院落听上去依然寂静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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