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云镜轩远去的背影,地牢中的三人终于松了一口气。
风亦寒的身上先是被大网上的倒刺扎破,刚才又剧烈运动,那些小伤口此刻又开始向外渗血,把早已干涸的黑衣又浸染的湿漉漉的。
九夜看了他一眼,从怀中摸出云啸给她的那块兵符,说道:“你那块是因为要救我们所以才会被云镜轩拿走,这块是云啸在临死前交给我,让我拿来救你的,刚好还给你吧,反正我也用不到。”
风亦寒震惊的看着她手中的那块兵符,声音嘶哑的说道:“他…死了?”
看到他眼中纠结莫名的情愫,九夜轻轻的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看着他们之间的眼神交流,云墨涵心中一痛,又想起了九夜所说的“孪生姐妹”的事,他们三人或许真的是同父异母的亲兄妹,可是命运却偏偏让他们踏上了一条没有尽头的路。
“九儿,你们一起去驿馆安排一下扎玛尔公主的善后事宜,此时宜早不宜迟,最好今晚就出发,我还有些事情要去处理,就不陪你们一起去了。”云墨涵微笑着对九夜说道。
九夜扭头笑答道:“好,四哥要注意安全。”
西苍驿馆中,此次前来和亲的队伍早已整装待发,装着扎玛尔灵柩的马车排在车队中间,只等九夜带着风亦寒前来。
书房内,九夜执笔写了一封不怎么漂亮的信笺,交给那位西苍大臣,叮嘱他一定要亲自送到霍天阙手中,然后,便跟在车队中间,护送着扎玛尔的灵柩,向城门走去。
由于此时政局不稳,所以云霁城采取的是宽出严进制度,想要进城需要经过层层盘查,出城却很简单,见到九公主深夜驾临,守城的官兵忙恭敬的打开了城门。
九夜从马车上跳了下来,站到路边,向车队挥了挥手,让他们快些上路。
风亦寒在驿馆简单的清洗了一下,此时正身着一袭白衣跨坐在一匹毛色黑亮的骏马上,皎洁的月光在他的眉宇之间投下淡淡的阴影,幽深的凤眸包含着无尽的情丝一瞬不瞬的注视着九夜。
送扎玛尔回去是他的责任,但是他也放心不下把她一个人留在这样一个是非之地。
“九儿,真的不和我一起走吗?”明知毫无希望,却还是不死心的问了。
“不了,我还有事要办,你们快出发吧,一路顺风,到了西苍,千万不要和霍皇起冲突,毕竟是我们不对在先。”九夜仰起小脸,轻笑说道,如水的月华为她镀上一层银色的光圈,亦真亦幻。
她是关心他的,在意他的,但是却拒绝接受他的回馈,知道有些事一旦做错,便无法挽回,风亦寒抚了抚胸口,朗声说道:“我知道了,九儿保重,后会有期!”
一阵整齐有序的马蹄声响起,冗长的队伍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城门缓缓合拢,一位守城士兵走到九夜身旁,恭声问道:“请问公主,可否需要属下护送公主回宫?”
九夜摇了摇头,独自一人踏上了清冷的街道。
近几天接二连三的发生了太多的事,也让她在这个泥沼中越陷越深,不过好在明天云镜轩就要即位,到那时,该出手的人都会抓住这唯一的机会,所以,云初以后会是何种局势,就全看明天了,过了明天,她或许就可以得到真正的自由了。
月色如水,微风佛面,轻盈的衣袂飘然而飞,不想这么快回到那个乌烟瘴气的牢笼,九夜就这样漫无目的的走着,大概是思考的太投入,以至于在她拐弯的时候竟然没有注意到对面急促的马蹄声。
深夜,夕紫冥骑马走在回客栈的路上,由于街道上空无一人,所以他便骑的快了些,呼啸而过的夜风吹起了他的发丝,一缕缕在脑后飘荡,宽大的衣摆在疾驰中上下翻飞、猎猎作响。
这种迎风呼啸、肆意挥洒的感觉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了。
十五年前,云初铁骑踏破北翼疆土,他亲眼看到自己的爹娘被敌军杀死,而他自己则躲在母亲身下逃过一劫,不晓得经过了多少天的人间炼狱,北翼终究还是亡了国,皇帝、皇后也自尽于禁宫之内。
为了收服北翼百姓的心,云初皇帝找到了他这个外姓郡王的遗孤,封他做了北翼王,而北翼也从一个国家变成了一个隶属于云初的藩地。
从那之后,年仅八岁的他便收起了所有的任性、调皮,把自己从一个天真烂漫的孩童变成了忍辱负重的藩王。
这些年,支撑他他活下去的唯一信念便是复国,有生之年,他一定要踏平云初,活捉云啸,让他也尝尝国破家亡的滋味!
只是,一个八岁的小孩想要培养自己的势力需要多少年?而想要等到一个国家露出破绽、一举击破又需要多少年?
十五年了,一切都变得好遥远,就连爹娘的面容似乎都变的模糊不清,唯一记忆深刻的便是母亲紧紧捂住自己嘴巴的那双手,把双手挡住了他惊恐的喊叫,为他留下了活的希望,但是活下来之后却需要一个人孤零零的面对滔天的仇恨。
时隔五年,再次踏足这块土地,这里已经变得摇摇欲坠,他也距离自己的心愿越来越近……
风声就像一曲激荡的乐章在他耳旁呼呼吹过,他的心已经有多少年不曾这么轻松过了?
同一片夜空下,不同心思的两个人都沉浸在各自潮水般的思绪中,以至于忽略了对方的存在,从而造就了一场改变彼此人生的遇见。
清脆的马蹄声由远及近,在街拐角处迅速转弯,却不料竟然撞到了迎面走来的九夜。
一声清厉的嘶鸣,骏马前蹄高高扬起,险些把跌倒在地的九夜践踏脚下,夕紫冥忙翻身下马,一个凌空飞转,瞬间便抱着九夜从马蹄下移步到街道中央。
九夜意外的看着眼前的情景,身上虽然被撞得有些痛,但是却在看清楚抱着她的人的时候,忍不住笑了。
“是你?”
只见此人一袭宝蓝色锦袍,外披一件天蓝色纱衣,身材颀长,面容俊美,如墨般的发丝在身后随风飘荡,璀璨的黑眸中折射出点点星光,英挺的眉宇之间透露出几分历经沧桑的空灵睿智,那种俊逸出尘的气质一看便知绝非凡夫俗子。
而他,就是白天被她的马车撞到的华服公子。
夕紫冥也在看清九夜的时候,露出了一丝惊讶的表情:“是你?”
一个绝色的美人,原以为她不过是皇室中一只美丽的花瓶,却没想到她竟然也会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流连于空无一人的街头,或许,她也有不为人知的秘密?
九夜轻轻挣开他的双手,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淡笑道:“白天我的马车撞了你,晚上你的马便撞了我,看来因果循环果真的是有些道理的。”
或许是这个夜晚太温柔,以至于让夕紫冥也学会了调侃:“还好我白天没有收你的银子,让你欠了我的债,否则,现在便遇不到你了。”
九夜唇角微勾,笑说道:“公子所言极是,看来我真的要牢记这个教训,以免下次再用如此惊险的方式来还债。”
夕紫冥不禁轻笑出声,说道:“的确是太过惊险,客栈就在前边不远处,不如请姑娘跟随在下一起回去,梳洗一下,换身衣服再走?”
九夜摇了摇头,微笑着说道:“不碍事,这么晚了也没人看得到,我自己回家再清理吧,夜深了,我就先告辞了。”
明知她是云初的九公主,从一开始便与她处在对立的位置上,而且她还嫁了人、休了夫,但是就在她对他勾唇轻笑的那一瞬间,他心底的某个角落似乎被轻轻触动了。
所以,在她要转身离开的时候,他开口了:“姑娘,在下夕紫冥,北翼人士。”
九夜停下脚步,粲然一笑,答道:“在下九夜,云霁人士,很高兴认识公子,不过我是真的要回去了。”
心知他们以后还会再见面,今晚只不过是一个开端,于是夕紫冥抱拳道:“九夜姑娘路上小心!”
九夜点了点头,转身离开。
然而,却在她刚转过身,还未走出一步的时候,身后又传来夕紫冥惊讶的声音:“等等!”
九夜茫然的回头看着他,却见他几个大步便迈到了她身后,双手用力的握住她的肩膀,目光似乎正一瞬不瞬的停留在她的——后背!
诧异间,九夜伸手一摸,这才发现后背的衣服不知何时已经被划开了一个大裂痕,有一片肌肤正光洁的裸露在如水的月光中,大概是临近夏天,晚上气温也不低,而且她原本就穿的少,所以刚才竟然没有发觉。
九夜用力的想要挣脱他的双手,然而无论她怎么转动,他都跟随着她一起,只是目光却一直没有离开她的后背。
“放手!你要干什么!”无奈中,九夜低声嘶吼。
“是你!真的是你!凤儿你没死,我终于找到你了!”夕紫冥非但没有放手,反而从背后把九夜紧紧的抱在了怀里。
“我不是什么凤儿,我是九夜!我是云九依!我是云初九公主!你认错人了!”九夜使出内力,用力挣脱他的怀抱,有些烦躁的说道。
自从到了这里,她先是莫名其妙的变成了云九依,然后又成了紫月楼的杀手九殇,现在居然又有一个男人抱着她喊“凤儿”!如果不是刚才的对话让她觉得这个人不是坏人,此刻,她说不定已经一掌劈过去了。
看到九夜否认,夕紫冥忙抓住她的手臂,焦急但又肯定的说道:“我没有认错人!这世上,后背有凤凰印记的女子只有两人,她们是孪生姐妹,今年十六岁,姐姐叫凤舞,妹妹叫凤菲,而你就是凤舞!”
这些话被一个陌生人突如其来的说出口,而且言之凿凿、有根有据,顿时让九夜愣在当场。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许久,九夜才回过神,沉声问道。
夕紫冥看了看周围,谨慎的说道:“此处非说话之地,如果凤儿相信我,不如跟我到客栈,听我与你细说。”
九夜冷冷的注视着他,思索着他是云玉航的奸细的可能性到底有几成。
夕紫冥看到九夜默不作声,情急之下,从怀中拿出一个巴掌大的镂雕铜箔,对九夜说道:“你看,这块铜箔是北翼皇室的祖传之物,你们背上的凤凰就是根据铜箔上的图案刺上去的,你的凤凰是睁着眼的,凤菲的凤凰是闭着眼的,其余都一样。”
听他这么说,九夜便探头看了一下,那铜箔上雕刻的果真是一只展翅翱翔的凤凰,与她背上的凤凰一模一样!而且那块铜箔色泽泛青,雕缝之间偶尔还能看到青绿色的氧化物,看起来应该是年代久远之物,如此看来,难道他真的知道些什么?
客栈中,九夜端坐桌前,听夕紫冥慢慢讲述。
“你和凤菲都是北冥的公主,也是北冥皇帝仅有的子嗣,十五年前,你们满月的时候,却恰逢云初皇帝带兵来攻打北冥,半年之后,北冥亡了国,皇帝皇后自尽身亡,你们姐妹也不知所踪,这十五年以来,我一直以为你们已经不在人世,却没想到你们竟然流落到了云初,而你竟然会变成云初的九公主!”
“我们是北冥公主?!那又怎么会变成云初公主?”这个身份让九夜傻了眼,她曾想过她有可能是云啸流落在外的女儿,却没想到她和云九依竟然都不是云啸的孩子。
夕紫冥点了点头,说道:“是的,至于为何会变成云初公主,期间定然有一些不为人知的隐秘,不过你们的真实身份我却可以对天起誓,如果我夕紫冥刚才有一句假话,那我宁愿父母仇恨永不得报、北翼之耻永不得雪!”
听了他的誓言,九夜皱了皱眉,说道:“你是什么人,为何对北翼皇室如此了解?”
夕紫冥深深的看了九夜一眼,略微有些不自然的说道:“家父乃北翼的外姓王,北翼亡国之后,我又被云初皇帝任命为北翼藩王,小时候我便经常进宫去玩,而且…在你满月那天,家母与皇后还给我们定下了…娃娃亲,所以,你还是我的未婚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