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汽车慢得像只畏首畏脚的爬虫,慑懦不安,东张西望。
每人心里都是一片浓雾,每人都在喉间聚了一口气,沉重地憋着,仿佛闯入了迷途,不知前方,也不知自己身在何方。
往日喋喋不休,喜欢对生活与爱情品头论足的年轻司机,现在皱起眉头,耐住性子,紧紧闭住了嘴,握着方向盘结实的手臂竖起了几条青筋。
出车时他已经骂过了今天的天气,骂时他往路边吐了几口唾沫,不知道是因为气愤,还是改不了的坏毛病使然。车里有人附合了他,随口带出几个脏字,似乎更心焦,并向司机为今天必须出车略表歉意。
谁也不可能对自己的性命无动于衷,尤其两家人都带着孩子,一个七岁,一个两岁,天真无邪,唇红齿白,穿得光鲜齐整,这会儿都忘了手里的玩具,快活又好奇,小身体趴在窗户上,软嫩的手臂伸在窗外摇晃不已,仿佛要搅动漫天大雾,或者坚信自己能够抓一把在手心。大人们阻止不了孩子,只有他们觉得窗外的天气和他们心爱的玩具一样有趣。
大雾来得蹊跷,之前没有任何征兆,让人猝然难料,难明就里,往年仲秋清澈明亮的好天气要持续到十二月初,连云丝也极为少见,即使深秋的霜冻,也从未这样没天没地,遮藏着人们的视线。
大雾罩着,压得很低,光线惨淡,四处灰黯而迷朦,人的脸、楼宇、草木、汽车裹着重重雾气,个个失去了光泽,一幅不洁的面目。出门的人小心翼翼,浓雾仿佛隔绝了人与世界的联系,人不再是集体的、自在的,似被浓雾锁了起来。一切都显得阴郁而多疑。因为不明就里,出门人不敢大口出气,习惯了一种无色明净的空气,这种灰白的雾气像含着毒药一样让人顾虑重重;也不敢纵声说话,往日脆亮的话音,在浓雾里变得黏乎乎蒙头蒙脑,古怪而虚妄,犹如梦游者混沌的思绪。总是有人不由自主地看看天,大雾几万重深,压在眼前,压在鼻孔与嘴角,谁也望不透。而没有了天日,时间大概也就没了,往日喧闹的节奏像被盗贼蒙住了嘴巴,于无声里落入了迷惘,落入了未知的危险。近处楼宇无论高低,半部以上都断在了大雾里,令人揣想那消失的部分:所去之处或许已非今世。稍远处的树,树冠全没了,仅剩隐约的根部,犹如一截截枯断的树桩,怪异地立着,仿佛向世人展示它的残肢。街道边行走的人,忽明忽暗,身影焦急仓促,如远道而来神秘的旅人。
气象台已经发布了市民谨慎出行的紧急通知,两家人早起便一直在等,直到觉得雾有淡下去的迹象,时间也禁不住耽搁了,便忧心忡忡地出了门。
中午二时之前,务必要赶回父母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