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理寺正卿朱本明和邵峰乃是少年好友,这么些年里,碍于朝中情势,两人的交往少些,但是却是时常有来往的,便是皇帝也拿这事儿说笑。且永宁侯邵峰不是一个多事儿的。所以,便是御史们,也难以从中挑刺来。
朱本明此人长得慈眉善目,但是满朝的人,谁不知道他执掌大理寺近五年来,犯在他手上的豪门子弟或者官员,没有一个讨得好处。
“是侯爷的手书?”
朱本明仔细看过邵峰让人送来的手书,沉思片刻道:“你回去转告侯爷,其中的瓜葛本官已经知道了,该如何做,本官会仔细斟酌的。”
待侯府的随从离去了,朱本明闭目坐在主位之上,脑中却从邵峰的书信中想到了朝中莫测的情势上。
不过是一个没有什么实权的燕云节度使府的次子被杀,却牵扯进了这么多人,甚至把那些个天皇贵胄都扯了进来。还真是有意思呢!
大概赵振海也没有想到吧!赵振德还真是没脑子,果真是被权势和富贵迷晕了眼?
只是无论是谁,若是犯到了大理寺或者想借大理寺的手做什么,也要看看自己是否有那个本事了。
朱本明猛的睁开眼,高声道:“来人,去请高断丞过来!还有,将高断丞带来的顾家小郎也带来。”
顾清阳进了大理寺后,虽然不时给自己鼓气,不可惊慌失措。但是他毕竟是一个十四岁的少年,在众人冷凝的脸色下,内心还是忐忑难安的。
好半天,才等来了人唤自己。顾清阳顿时松了口气。此时的他,还认为只要和大人说清楚了,便能回家去的。那里想得到,赵珍不过是引子,那些人的真正目标却是他自己?
“进去吧。朱大人正在里面。”小吏带着顾清阳到了朱本明的屋子前停步道。
顾清阳见不是大堂,心中就安定了些。对着小吏作揖谢了,就推门进去了。
顾清阳看着主位之上慈眉善目的朱本明,略剩下的忐忑也不见了。是个和气的大人呢!忙拜了拜!
高寒在一边将顾清阳的神色变化都看在眼里,心中暗笑,这样就被朱大人的表象给蒙住了?果然是个又小又白的家伙!
朱本明看着顾清阳,心中却是暗自叹息,怨不得定北侯府长房无力一争,对手太过强大不说,这长房的孩子也太纯了些!
“顾清阳,本官乃是大理寺正卿,招你来是问你赵家二郎赵珍和丫鬟墨雪的事情,将你知道的,都说出来给本官知道。”
顾清阳便对着朱本明将他知道的事情都说了。那个明玉珏之事却依旧瞒着没说。
朱本明是谁?可是大理寺正卿,各色人等真话假话一听就明的人!自然听出其中的顾氏母子三人的不妥来。若只是表兄之死,顾家小娘子也太过关心了些。更何况赵珍还是一个贪花好色的表哥,这这样关心安庆,其中大有深意了。
“顾清阳,你若想证明你是清白的,最好不好隐瞒什么。本官之所以没在公堂之上审问你,也是相信你是无辜的。你可不要辜负本官的信任啊!”
顾清阳心中一阵犹豫,抬头看了看朱本明,又看了看高寒和胡晓天,一咬牙便道:“小妹在发现凶杀案的那夜,在花房外面捡到了草民的明玉珏。因为草民的月例和一些玉饰等物乃是丫鬟墨雪负责清点的。草民的娘和小妹就说墨雪有问题,草民当时有些心软,便自告奋勇去寻墨雪问话。却不想没问两句话,她就拿着剪刀自尽……”
朱本明和高寒几人清楚,那些丫鬟的证词,都说顾清阳手里拿着凶器;且平日里墨雪对顾清阳也好似有情。怎么样顾清阳的嫌疑是难以洗脱的。除非,找出墨雪肚子中孩儿的真父亲来。
“顾清阳,本官现在和你说的话,你必须牢牢记在心中,否则,即使你是无辜的,本官也难以保住你。”朱本明正色道。
顾清阳一楞,忙抿嘴恭敬听着。
“若是没有找到墨雪之死的原因,你便难从大理寺中安然无恙走出去了。而且从赵珍之死开始,墨雪之死都是为了套住你。”
顾清阳听了这话,彻底惊愕住了。
“大人,草民想不通,草民哪里值得别人这样谋算?”
朱本明直直道:“只因你是定北侯府长房一脉的嫡子!你不要以为如今的定北侯是你的二叔,就没有什么事情。你的祖父当年执掌北疆大权多年,何等的威风,到了你父亲继承定北侯时,虽然不如你祖父风光,但是也比如今你二叔风光得多。既然如此,支持你二叔夺得继承权的人以及你二叔,如何肯甘心?他们怀疑你母亲带着你们兄妹来京后,将定北侯府暗地里的财源都带来了。”
“所以他们设下计谋要害了我……”顾清阳脸色发白的接着道。
高寒心中有着一丝同情,却是依旧按照朱本明的交代,将话说得更为透明:“你外祖家和你二叔家想必已经达成了某种协议。所以朱大人和胡大人商量了一下,你暂时留在大理寺之内,也是为了你的安危着想。至于赵家的两个凶杀案,大人们另有计较!”
顾清阳心中还是纷乱得很!赵府不安全,自己留在大理寺确实比赵府好,但是娘和妹妹还在赵家呢。
“不行!大人,草民的娘亲和妹妹还在赵府,我不能将她们留在那里!”
朱本明因为顾清阳的孝顺和手足之情有些欣慰。
“你母亲和姐妹目前并不危险,他们的目标是你!”
“不行,娘病着,如果我留在大理寺没个音信回去,娘会因为担心病情加重的。妹妹,妹妹再聪明,也只是一个女孩子!”
朱本明无奈,对着高寒点点头。
高寒拍拍顾清阳的肩膀道:“你写封书信吧,我替你送到你母亲和妹妹手上。不管如何,大人们是不会让你离开大理寺的。”
顾清阳看了看高阳,又看了看朱本明和胡晓天,点头同意了。
顾清阳也不磨蹭,和高寒去了隔间,等人备好了笔墨,就洋洋洒洒写了好几页。
收笔将书信分装入两个信封之中后,顾清阳才有些不好意思的对高寒道:“高大人,这封详细的书信乃是给小妹的。这封报平安的信乃是给家母的。劳烦大人了!”
高寒将信收好,只道了声放心,便让人将顾清阳带了下去。
朱本明和胡晓天将顾清阳的书信拆开了看了。都对顾清阳将几人说的话详细告知了妹妹,很是诧异。
“阿寒,这个顾家小娘子,你见过,其人如何?不会坏事么?”
高寒想到清秋狡黠的眼神和大胆,便道:“若是顾小娘子为男儿身,说不定定北侯府还真会重现多年前老侯爷那时的风光。可惜,顾小娘子身为女儿身。”
朱本明眼中闪过一丝笑意,“哦?想不到阿寒你对这顾小娘子的评价这么高?还真是难得。既然如此,这些事情告知她也不妨事。”
顾家母女有了戒心,其后谋算的人再做他算,却是困难了。
“大人放心吧。我一会再去赵府,会找赵家四郎问话。”高寒会意道。
朱本明看了看时辰,便道:“你去吧。顾小郎那里不需担心,胡大人会想法子安置他的。”
清秋在永宁侯府里和几位闺秀们玩耍了近两个时辰,实在是不放心家中事,等到众千金们休息时,便提出了告辞。
便是身份最高的云湖郡君,虽然心中对清秋的身份有点不以为然,但是还是对她的落落大方和行事赞叹的。
邵老夫人知道清秋心思不属,玩耍也不会尽兴,便嘱咐了几句,就让身边的烟花亲自送了她出门。
清秋坐在马车上,街道上的喧嚣自窗外传来。想到清阳应该不会有什么事儿,清秋也有心情听几个小丫鬟指着外面的商铺叽叽喳喳了。
来了这个时代三年,但是出门次数极少,清秋对外面的世界不是不好奇的。
摆摊叫卖的人,来往的行人,酒旗招展的酒肆,牌匾闪光的玉器行……
清秋不由得感叹这个时代虽然不是历史中富庶的宋朝,但是却是不差了。
“咚!咚!咚!”不远处传来开道得铜锣声。
清秋自车窗向前看去,便看见一队紫红服侍的侍卫在举着牌匾开道。路两旁的小商贩们纷纷闪避。
“秋娘子,是淮王殿下的坐驾。”
马车外的婆子在车帘外道,声音中有很容易察觉的紧张。
清秋早已经知道这个年代的上下尊卑,忙道:“马车靠边停,等贵人过去了咱们再走。”
数十个侍卫在前,其后是十人抬着一座银顶黄盖红帏的舆轿缓缓走过。
舆轿和马车交错的那刹那,轿子中的淮王和清秋的视线交错。虽然隔着两层薄纱,但是薄罗纱挡不住轿中人的面目。虽然只有短短一瞬,但是清秋却觉得浑身发冷,似乎被毒蛇盯住了一样。
舆轿过去后,清秋像虚脱了般,靠到了马车的背靠上,额头上全是冷汗。
处暑最先发现了清秋的异样,大吃一惊:“秋娘子,您怎么了?”
清秋摸出一块帕子抹了抹额头的冷汗,低声道:“没事。让车夫快点驾车,得快些回府去。”
处暑也知道轻重,忙出声让车夫快些驾车不提。
而夏至,则眼神闪烁了一下。
清秋并不担心夏至,一个丫鬟要收拾是非常容易的。她担心的却是刚刚只隔纱对视一眼的淮王。
淮王,贵妃郑氏之子。正是让二叔得了爵位的最强的依仗!
清秋突然觉得不安起来,赵府的事情,真是突发的吗?哥哥,果真只是二舅舅、二舅母一起算计的么?
待清秋回到赵府,才进了二门,便看见一边抱厦边角处探头探脑的崔妈妈。
“秋娘子,您可回来了。”
清秋对冒冒失失的崔妈妈还真是很有些无语,边走边问道:“娘还好吧?哥哥回来了没有?另外府里没出什么事儿吧。”
“夫人还好,四郎还没有回来。夫人不放心,才让我去候着秋娘子您的。赵府里可是福祸相依呢!二郎才遇害,但是喜事就来了。刚刚大少夫人被查出有孕呢!哎,大夫人心里肯定不好受。自己的亲儿子没了,先头夫人留下的嫡子却要做爹了。”
清秋点点头,才过了小湖,却被人喊住了。
清秋回头一看,却是老夫人那里的丫鬟红梨带着高寒和小吏过来了。
“秋娘子,大理寺的高大人说还有话要问姑夫人和您。”红梨屈膝行了一礼。
清秋因不见清阳回来,心中担心至极,也不和红梨多说,请了高寒等人进了浣花里的正厅。
“还请高大人稍候,小女子先去看看家母的情形,再出来回大人的话。”
“顾娘子,这些话其实问你也是一样的。”
清秋顿步,让丫鬟们上茶后就都去了门外候着了。
高寒除了问了下几个已经问过的问题外,又问了清阳院子里的丫鬟们。
“按照顾娘子的说法,赵府的丫鬟都不是一人独住的。那么和墨雪住在一起的丫鬟,应该察觉到了什么才是呢!”
清秋也是大喜,忙了唤了处暑进来道:“和墨雪住在一屋的是谁?你快去将她找来。”
处暑应了匆忙往风雨阁去了。
“顾娘子,这是令兄托我转交给你和令堂的书信。”
高寒虽然不大喜欢说话,但是这样沉闷无话的时候,还是会不适的。忙将顾清阳写的书信拿了出来。
清秋谢过了高寒,当场就将那封给自己的书信拆了看了。
书信看完,却被其中的真相震慑住!
这其中,真的有那个如冷厉毒蛇般得淮王的算计在其中么?
小小的定北侯府里,到底是什么值得当今的亲子,极其有可能角逐太子之位的淮王这样谋算的?仅仅是定北侯府的钱财么?
不对,一定不止是这样!
赵珍之死只是一个引子,引子。那么墨雪的死该如何查?
清秋脸色沉黯。看了一眼高寒和一边的两个大理寺的差役,心思急转。既然大理寺的高寒能将这信送来,说明大理寺和高寒不是淮王一党的,所以哥哥暂时是没有什么危险的。只是,这凶杀案真正的凶手一日不找出来,哥哥就一日不能回家了!
“高大人,我们还是去看看吧,这么久都不见处暑回来。只怕和墨雪同住一屋的丫鬟也会有危险。”
高寒对于清秋敏捷的神思很满意。依了清秋之言起身道:“也好。”
只是两人还没出门,就见处暑脸色苍白的跑来道:“秋娘子,不好了,墨云悬梁自尽了!不过,幸好墨雨发现得及时,墨云还有一口气在。四郎院子里的盛妈妈已经使人去报给老夫人去了,也使了人请大夫去了。”
高寒和清秋对看一眼,果真来了!现在最要紧的就是防止有人进一步杀人灭口!
锦绣院里,大少夫人苏氏靠坐在榻上,微笑地抹着肚子。好不容易有了这个孩子!以后,谁还能再嘲笑自己?
“三叶,大郎人呢?不是说他在家么?”
三叶嘻嘻笑道:“大郎君一听少夫人您有孕了,喜得不成样子。听少夫人您想吃玲珑瓜,便带着小厮出门亲自给您去寻去了呢!”
四花却担忧道:“大少夫人,我刚刚瞧见大夫人的脸色,可吓人了。只怕她不会让您好过呢。”
苏氏嘴角扯出一丝嘲讽的笑意,沉默了半晌,才道:“三叶,你将我梳妆台上第三格里的小匣子给大夫人送去。该怎么说,你明白吧?”
三叶虽然好奇,却点点头,一言不多说的取了匣子去了。
大夫人的颐水居里,自赵珍死后人人都是小心翼翼的,生怕引来了大夫人的迁怒,白白挨罚丢差事。
“烦杨妈妈传声话,大少夫人让奴婢给大夫人送东西过来了。我们少夫人说了,这是大夫人心心念念想要的东西。正好今日寻得了,就给夫人送来了。”
杨妈妈看三叶的神情不像是诓骗自己的,又得了三叶递过来的半两银子,这才磨磨蹭蹭去通报了。
大夫人此时正满腹的邪火,巴不得将屋子里的东西全给毁了!自己的儿子死了,凭什么老大活得好好的?还要生小崽子了?凭什么?
“大夫人,大少夫人遣了三叶给您送东西来了。”
杨妈妈在门外小心的禀告道。
“让她去死!让她去死!”
杨妈妈害怕的拍了拍胸口,等屋中没了声音后才又鼓起勇气道:“大少夫人说,那东西是您心心念念最想要的……”
叶氏无视满地狼藉,坐在临窗的长榻上冷声道:“让三叶进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东西?还是我心心念念要的?”除了让我的儿子活过来,还有什么是我想要的?
三叶进了屋子,看了满地的狼藉,心中一堵,狠心跪下道:“大夫人,大少夫人说这匣子里有夫人最想要的东西,夫人看了就明白了。”
叶氏冷笑地看了看三叶,半晌才将匣子接过,里面的东西只有两样,一张药方子,一张写了两行小字的红绢纱!
叶氏细细看了半天,脸上神情不停变化,半晌,才哈哈大笑起来,让门边探头的杨妈妈和叶妈妈都诧异起来。到底是什么东西?大夫人不会疯魔了吧?
“好!好!果真是我现在最想要的东西!好了,三叶起来吧。回去告诉你们大少夫人,好生养胎!”
三叶心中一跳,模糊猜到一点,忍住心中的惊惧,保持平常脸色行了礼告退了。
出了颐水居老远,三叶脸上才浮现出惊惧来,若是自己的猜测是真的,若是被人察觉到了,只怕大少夫人也会出事,更不用提连自己在内的伺候大少夫人的丫鬟们了?除了死就没有别的出路了!